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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被老汉换成一辆油木马车,三人坐还嫌宽敞。
车帘子扑簇簇被吹动,暖风扑头盖脸的往厢里灌,皆因那老汉顾盼自雄直前勇往,在道上旁若无人般星飞电转的赶路。
清风脸色苍白阖眼躺着,中间醒过一次,吃了块烧饼,命舜钰端茶给他,吃了两口复又睡去。
春林笑嘻嘻嗑着瓜子儿,看舜钰的眼神带些嘲弄,过会儿觉得无趣,侧头朝窗帘子外望去。
午后一阵微雨淅沥,柳丝缠绵,桃花命薄,点点都是萧索意。
甜水镇果然路途迢迢,黄昏时雨势渐猛,瞧着前头有三两户农家,赶车老汉择了户停下,推开腰门,上前砰砰叩起环来。
应门的农人满脸菜色,显得病秧秧的,他探出半边身子,打量着老汉及气派的马车,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赶车老汉说明来意,又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那农人只道天降的财运,千恩万谢的双手捧了,让出门来。
舜钰跟在清风春林身后,跨进门槛内,但见院里有两间瓦房,一个茅草棚,纸糊的窗棂有烛光的影子,一个沧桑的婆子缩在墙角,很惶恐的模样,脚边趴着条老狗,瘦骨嶙峋的吐着舌。
清风率先掀起破帘子进得正屋,空荡荡如雪洞般,倒还算干净。
那婆子从箱柜里翻出一套单薄褥被,把床上现成的重新换了,他这才坐床上,把包袱打开,显了里头的药粉及卷裹的纱布。
农人送进茶水来,春林吃了口,皱着眉很嫌弃,舜钰则不露声色的暗瞟清风,见他解开衣襟,露出腹处围缠的棉纱,已洇出鲜红的血渍,他咬牙一圈圈展卷,直至最后一层,忽抬头捉住舜钰的眼神,舜钰不自在地看向旁处,耳边听得他说:“郑云你过来,帮我把棉纱扯掉,粘着肉都长实了。”
”我不敢,你找旁人去。“舜钰站起身朝外走,背后传来微哑的笑声,还有春林不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舜钰一个人冷冷清清坐在茅草棚里,看着赶车老汉从门外冒雨进来,把一方肉及两只肥鸡交给婆子,嘱咐她去烧来吃,农人帮衬着量米煮饭,又去鸡窝掏了几个还热乎的蛋,在畦里拔些长葱,也去厨下帮忙,半刻功夫,烟囱冒起缕缕青烟,肉香隐约能闻到了。
茅草棚里摆好圆桌,上了菜。
婆子虽手艺普通,却还能吃。
春林吃素不动荤腥,用白菜鲜蘑汤泡饭吃,清风有了些精神,一个人慢慢吃酒。
舜钰肚里咕咕叫,索性将烦恼统统暂抛一边,挟个大鸡腿津津有味地啃着,那条老狗悄悄趴在她脚边,等着扔下的鸡骨头。
待用罢晚膳,农人及婆子收拾起残羹冷炙,去了厨房享用。
此时已是云霁雨歇,但见明月暗转花梢,流萤数点过墙,听夏蝉吱哑嘶鸣不断。
..........还有男人低喘及女子放浪嘻笑声。
舜钰看着窗纸上人影凌乱,饱暖果然思银欲,真不怕伤口崩开血流成河麽。
可又关她甚么事?她巴不得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自个好跑路呢。
转过头托腮望天上明月发呆,那月儿还有缺口未见圆满,明日至甜水镇,就可去药局买得合欢花..........。
会恰巧逢见沈二爷吗?舜钰实在有些迷茫,她不知为何这般倔强的,非要追着沈二爷而来,害自己陷入囹圄之境。
她抿抿嘴唇,心底有个声音冷冷在说,你怎会不知道哩,你是知道的呀,前世里沈二爷至两江南巡时,被冷箭射中胸口,一度死讯频传宫里,皇帝先后遣太医出京前去救诊,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在后来,每每与沈二爷床榻欢爱时,他会耍手段逼她,按着她的头,去亲那胸前狰狞的旧伤痕。
.......她其实很害怕他死罢,虽然从未承认过。
一只流萤停上舜钰的指尖,尾间的火忽明忽暗,却倏得点亮她的心房.......其实她怕死了他会死.......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郑云.....郑云!“房里传出春林又尖又亮的喊声。
”诶,叫你哩。“赶车老汉看着舜钰不知魂飘去了何处,拿蒲扇朝她脸儿一扑,舜钰唬了一跳,眨巴着眼收转心神。
”郑云.....郑云!“
这回她也听到了。
神情漠然的站起走出茅草棚,至门前半掀帘子,也不进去,只问有何事儿。
原来是要盆热水盥洗,舜钰荡下帘子辄身欲走,听得清风嗓音慵懒平静,他说:“你亲自端进来,否则就卸你一只胳臂。”
..........................
舜钰明白清风是个无恶不作的狠角色,她当然也不会与自已一只胳臂过不去。
所以她端着满盆子热水进得房内,却被眼前的景呆住了。
方才在床上滚过的两人,此时是在吵架麽?
春林离了床沿站起,抬手整理松散的发髻,说出的话怨毒极了:“你个王八蛋,和我好时竟然唤二娘,二娘又是哪个娼妇?我若遇到她,非把她卖去最肮脏的娼寮,让她被成千上万的男人糟践。”
二娘?!舜钰醍醐灌顶,是在青龙山暗洞里初遇清风时,她胡诌的名字.....他倒还记着。
清风倚靠着床板,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腰腹间随便斜搭着薄毯,露出半截缠着伤口的白纱,神色阴沉沉的,忽儿冷笑道:”你把我的背抓伤了.....你的手跟男人似的糙。“
春林怔了怔,回过味来,顿时脸涨的通红,简直气得发疯,随手抓起柜上的剪刀,朝他毫不留情的狠掷去,再头也不回地,怒冲冲摔帘子走了。
清风把玩着剪刀,斜眼睃到舜钰偷偷要溜的身影。
舜钰只听“咚”的一声,顺音望去,两三步远处,剪刀结结实实扎进墙里.......。
她不敢妄动了,清风这才下床来,掬起热水泼面,用皂胰子洗手,再把棉巾递给舜钰,命她给他擦背。
舜钰咬紧唇瓣,不情不愿握着棉巾,替他拭去背脊上满布的汗水.......及抓伤溢出的血珠子。
“郑云,你可考过功名?”清风望着窗外的月色,开口问。
舜钰淡淡“嗯”了声,听他道:“清风一榻抵千金,还尽平生未足心,这倒底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