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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
整个队伍做了最后一次休整。
所有人都在调整身体的状态,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挑战。
兰池宫,近在眼前。
苏大为盘膝坐在篝火边,悄然张开一条眼缝扫了一圈。
没机会。
他心里不由暗叹。
在场数十人,虽然看起来没人注意到自己,可一但有所异常,只怕立刻就会遭致最惨烈的打击。
远的不说,那高建,还有雪子,似乎都分出一缕精神在自己身上。
还有那个马尚风,对自己也有些异乎寻常的关注。
这些都不算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问题在于,苏大为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是的,他的易筋缩骨是有时限的。
为了扮演蔡芒的角色,他用了龙形九转之法,移筋易骨,令自己的身形无限接近蔡芒。
之前苏大为也是以此种方法,伪装成邓建,去新罗使团中打听消息。
只是那次时间尚短。
这次伪装成蔡芒,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夜的功夫,以苏大为目前龙形九转之能,真的到极限了。
虽然现在盘坐着看起来没有异状,但他能听到,自己体内的筋膜还有骨骼,正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种声音,像极了拉伸到极限的皮筋,随时可能发生断裂,
或者……
一下子回弹到最初始的状态。
真要那样,乐子就大了。
在场这么多异人,瞬间就会发现,眼前“蔡芒”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才是苏大为当前最大的危机。
如何把移筋易骨的极限时间,撑过去?
苏大为没有精力再去管周围的环境,他的精神内守,呼吸放缓,进入鲸息术的状态。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上次,进入那诡异的梦境里,他曾经见到巨鲸引领的第二阶段鲸息之术。
呼,吸。
将九次呼吸,化为三次。
如此,才能易筋锻骨,让自己体内能容纳的元炁变得更多,气脉悠长,龙形九转的耐力,才能得到增强。
每一次呼吸,海底处,隐隐有一个点,随之跳动。
全身的血脉,也随之扩张,犹如涨潮。
是的,周身气血,元炁,也是一个循环,也有周期,也有潮涨潮落。
一呼,潮水高涨。
一吸,潮水回落。
身体内那些已经拉抻到极限,疲劳到极点的筋膜,隐隐发出细微的撕裂响。
苏大为精神内守,内视之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筋膜上,已经出现许多细密的裂纹,犹如完美无暇的瓷器上,生出裂隙。
他还在坚持。
悠长的呼吸,鲸息之术,将元炁从外界一点一点的吸入腹中,再通过鲸吞之术,化作自己本身的元炁。
那些元炁,犹如闪光的星辰,渐渐附在筋膜上。
呼吸继续加深,
苏大为的精神,也持续下探,进入更深层次的冥想状态。
“老三,醒醒,起来了。”
马尚风站起身,看到蔡芒还盘坐在那里,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他走上前,拍了拍对方。
结果入手感觉有些异样。
借着黎明的光线,看一下自己的手指,惊愕的发现,手上沾着一些像是泥垢的东西。
“贼你妈,你他妈多久没洗澡了?”
马尚风忍不住骂了一声,随即回过神来:“不对,你这是……突破了?”
要知道无论是马尚风又或者是蔡芒,都困在异人六品的层次。
现在,蔡芒居然突破了,那岂不是压了老子一头,变成五品异人了?
不,不对,怎么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五品异人那种威压?
马尚风还不及细想,孙九娘上来道:“二府主,霸主已经在催了。”
“哦,好。”
马尚风悻悻然的应了一声,有些嫉妒的看了蔡芒一眼,转头跟着孙九娘朝杨昔荣追去。
归根到底,蔡芒就算晋升,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马尚风又捞不到半点好处,自然懒得多想。
苏大为深吸了口气,感受着清晨的线丝寒意,那带着草木和土腥味的空气,在他脏腑间打了个转,化作一缕白气,从口鼻中喷出。
的确是晋级了。
现在的他,是实打实的七品异人。
别说跟李大勇比,就算跟马尚风比都还有不小差距。
但是考虑到他开灵至今,不到一年时间,从九品,一跃进入七品异人。
这份晋升速度,可足以羡煞旁人。
最重要的是,经过一夜修炼,他的鲸息之术,进入第二阶,也重新将龙形九转的状态稳定下来。
暂时,是不用担心移筋易骨的时限了。
伸了个懒腰,听到身体发出轻微的爆豆响。
苏大为对自己目前的状态表示满意。
不过一抬头,刚才还不错的心情,又不太美好了。
前方不远的位置,高建,正回头,阴神阴鹫的盯着自己看,
好像等待食物的秃鹫。
这个高句丽间谍,看来的确对自己动疑了。
除了高建,让苏大为有些意外的是,那番僧那罗也在不远处,向自己投来狐疑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
苏大为只做不知,微微一笑,跟上其他人,随着大队向前。
“看到神道了!”
前方,传来杨昔荣透着激荡的声音。
神道?
苏大为心中暗想。
这个神道,指的自然不是倭国的神道教了。
新罗的金法敏不知何时走在苏大为身旁,像是自言自语般的道:“神道又称天道,语出《易经》‘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
观,盥而不荐,有孚顒若,下观而化也。
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此神道非彼神道。”
道琛在前方听到金法敏的说法,回头道:“《汉书·霍光传》:太夫人显改光时所自造茔制而侈大之。起三出阙,筑神道。
《后汉书·中山简王焉传》:大为修冢茔,开神道,平夷吏人冢墓以千数。
李贤注:墓前开道,建石柱以为标,谓之神道。”
苏大为在一旁,表情跟吞了只苍蝇般难受:最讨厌你们一帮外国人,说话引经据典,比我这个华夏人还懂历史。
孙九娘刚好走上来,掩嘴吃吃笑道:“说那么多,这神道,不过就是一条墓道而已。”
墓道?
苏大为有些牙痛的抽了口凉气:“咱们找的不是兰池?为何会有墓道,感觉怪怪的。”
金法敏边走边摇头道:“地图标记如此,先走了看看吧。”
“你是金大人,对了,你们新罗……”苏大为假装好奇,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的道琛和高建:“不是……”
“你是说新罗与高句丽、百济何以联手?”
金法敏面上带着微笑道:“百济和高句丽都是扶余种,自然走得近,我新罗嘛……虽然有些不同,但也都是三韩,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要保持共同进退的。”
“哦哦。”
苏大为一脸迷惘的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老子信你个鬼,你这家伙心思坏得狠。
共同利益?
再过不了几年,百济和高句丽一起动手胖揍新罗,打得新罗叫爸爸。
是真叫爸了,叫大唐爸爸救命。
这才有唐军灭百济,推平高句丽,与倭国会战与白门江之举。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国与国之间,有时是盟友,有时又是敌人,谁也说不准。
“这上面刻着什么?”
走在前方的倭女雪子立在道旁一根石柱前,停下脚步。
她仰首看向石柱,黎明的阳光,从乌重的层云中透出,如万缕金线,将一切渲染成金黄。
一身雪衣的倭国巫女,伫立在石柱前,如朝圣般虔诚。
“这上面,刻的是一首诗。”
苏大为走上来,看了一眼,随口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这是谁写的诗?”雪子问。
苏大为挠挠头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孙九娘在一旁咯咯笑道:“这是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
“原来是汉武帝写的诗。”
雪子点点头:“我虽是倭国人,却也听过汉武帝的故事。”
苏大为在一旁只是讪笑,没法接话。
论历史,他只是马马虎虎。
论诗辞歌赋,他除了有限几首,肚子里搜肠刮肚,也刮不出多少文墨来。
这个话题没法聊。
不过,没有话题可以制造话题。
苏大为眼珠一转:“汉武帝的诗,为什么会在通往兰池的神道上?”
“三府主不知道?汉武帝生前,也对兰池念念不忘,还曾专门过来凭吊过,或许,是他当时留下来的吧。”
孙九娘轻笑道:“这秋风辞,说来也是感叹乐极生悲,岁月流逝,或许,当时武帝的心里,和当年的始皇帝一样,觉得人生易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大为心里隐隐触动了一下。
这么说来,创立兰池的秦始皇帝,和汉武帝刘彻,的确有共通之处。
那就是……
长生。
似乎所有雄才大略的帝王,都绕不过一个命题,那就是岁月。
无论年轻时有多少雄心抱负,在岁月这把飞刀之下,都会日渐憔悴,渐感力不从心。
所以往往强势的君王,在执政后半期,都开始参悟玄学,希冀能找到仙人,实现长生不死的梦想。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谁能例外?
大唐太宗皇帝不也是被那罗僧的一套“长生”的忽悠给坑瘸了,最后……
算了,不说这个。
“汉武帝生前还希望能从兰池,找到一丝长生的可能,因为据说先秦方士韩终曾在兰池修行。不过终究无功而返,武帝死后数十年,刘向再次封印兰池,直到唐初后,再无人寻见过兰池的踪迹。”
孙九娘喃喃自语。
苏大为忍不住抬头看看这位蜀中的女异人。
没看出来,她知道的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