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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微微皱眉:“哪一位叶夫人?”
掖庭令笑道:“就是从前太后身边的云萝姑娘啊,夫人贵人多忘事,大约是忘了,这位姑娘可是陛下亲自赐婚,嫁予丹青阁的叶大人为妻,她出嫁那一日,还是太后亲手为她蒙上的盖头。真是圣恩浩荡呐。”
苏夫人这才点点头,又疑道:“那她今日如何会在宫里?”
掖庭令道:“今日十三殿下从资善堂回来,说是一定要见叶夫人一面,这不,奴婢们昨日连夜到叶大人家下的旨。”又笑着恭维道:“叶夫人这样的好运宫里谁不羡慕?也就只有生在苏相家,有幸伺候夫人和太后,才有这样的福气。”
苏夫人笑着同掖庭令说了会儿话,待人走后,犹豫了片刻,还是屏退了下人,绕过府内花园,走到苏仕的书房外,见门外并无佣人把守,心知苏仕大约是在里头和儿子们商议大事,便轻轻扣了扣门:“老爷,是我。”
二子苏玹亲自为她开了门,将她扶到交椅上坐好,方问道:“母亲有何事?”
苏夫人见这间书房仍旧同往常一样青砖白墙,陈列精贵,正中间一张乌木桌子,除去首座的那把雕花大椅外,两边整整齐齐地放了五把紫檀木椅,昔日五个儿子与苏仕一同在此议事,是何等的热闹,不料今日,五子已然去了两人,唯一的女儿又......想到此处,苏夫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勉强定定神,含笑道:“你们先出去,我同你们的父亲有话说。”
三个儿子依次出去后,苏夫人面露哀色,看向苏仕的目光甚是凄楚:“老爷,你当初明明说过,不把玮儿牵扯进来,他不过比阿瑗大两三岁,他还没有成亲,你怎么......”
“正是因为我当初太过心软,为珵儿和玮儿考虑太多,珵儿才会不知轻重,犯下如此大错!”苏仕恨声道:“如今连阿瑗我都舍得,玮儿乃是苏家的儿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苏夫人嗫嚅道:“老爷,当初你要谋事,是因为陛下对咱们苏家甚是刻薄,你是为了教咱们日子好过一些才......可如今这样的日子,又哪里及得上当初?”
“夫人不懂,如今珵儿入狱,虽暂无性命之忧,可他毕竟入仕多年,牵涉颇多,陛下若是有心,只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情已经让德王殿下很是不满,如今我若不把最后两颗棋子用到殿下面前,他又怎会信任我?咱们又如何成事?”
“那是咱们的孩子,不是棋子!”苏夫人热泪滚滚:“老爷,方才宫里又来人教我做点心送进去,你不能这样狠心......老爷,妾身嫁给老爷几十年,从来对老爷言听计从,只这一件事,求老爷不要再逼迫妾身做这样的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跪在苏仕面前,含泪道:“老爷难道忘了,阿瑗刚出生的时候老爷是多么高兴?咱们的五个儿子,谁都不如阿瑗得老爷喜欢,那是您最疼爱的小女儿,老爷果真忍得下心么?!”
苏仕沉着脸看了她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亲手将她扶起:“夫人说得对,我又何尝不心疼咱们的孩子?”他为苏夫人擦擦眼泪,轻声道:“也罢,既然如此,那我听夫人的便是了。”
苏夫人破涕为笑,十分惊喜道:“老爷此话当真么?”
“我与夫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夫人莫不是还不了解我的脾性么?不过,既然宫里下了旨,阿瑗又喜欢,这点心,夫人还是照常送。”见苏夫人脸色一变,又连忙道:“夫人放心,你只管做就是,为夫绝不再插手半分。”
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含着泪行了个大礼:“多谢老爷!”苏仕微微一笑,道:“夫人常用的那个食盒我看也旧了,用来装热的糕点怕是会损了风味,前几日我的门生送了些木器来,其中有个黄花木食盒看着甚好,等过几日掖庭的人来取点心,夫人就把食盒换了吧。”
苏夫人笑道:“我就晓得老爷心疼女儿,连吃点心这样的小事亦要为她操心。”因见案边放着几碟鲜果,便随手拣了个菱角:
“仪儿眼看着也要临盆了,虽说稳婆早就守在院子里,宫里的御医也已经说好了。可我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琛儿远在幽州,她又没个说话的人,大约是心中郁闷,倒比从前还要消瘦。我记得仪儿最爱吃菱角,老爷有个门生不是在震泽当知府么,那儿的菱角甚好,可否请他送些新鲜的来?”
苏仕微微点头:“这倒不难办,我修书一封就是了。”
苏夫人叹气道:“仪儿和绮儿最为要好,我到现在都不敢教她和珵儿晓得,绮儿其实出了苏府就自尽了。”她的眼睛又红了红:“绮儿那孩子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嫁过来亦孝顺非常,我这心里,委实难过得紧。”
苏仕道:“她是莫应钦的女儿,与其到羁候所受尽屈辱,还不如自行了断落个干净。”他在书房坐了一上午,此时只觉腰酸背痛,便起身道:“夫人陪我去园子里走一走,我这脖颈疼得紧。”
苏夫人待要开口,外头却突然喧嚣起来,安洳仪房里的小丫鬟径直冲了进来,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老爷夫人......三夫人她......三夫人见红了!”
安洳仪乃是初次产子,自然甚是艰难,好在苏夫人和苏家的两位媳妇素来很会持家,苏府上下忙而不乱,请御医的请御医,熬药的熬药,可算得上是有条不紊。
就这么一直忙到傍晚,安洳仪终于顺顺当当地诞下一个滚胖的男婴,苏夫人自是喜不自胜,立刻派人到掖庭去报信,掖庭令得知消息后不敢怠慢分毫,急匆匆赶到长乐宫,远远地就堆出一脸笑:“奴婢给太后道喜,安淑人刚为苏府添了个白胖可爱的小公子,太后又做姑母了!”
她来报信时,苏瑗和裴铭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思索着该走哪一步才能将裴钊一网打尽,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是么,那我嫂嫂如何了?”
掖庭令笑道:“安淑人一切安好,只等小公子过了满月,就抱来向太后请安!”
苏瑗又惊又喜,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个小侄子可不像大哥二哥家那几个老气横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娃娃,她这还是头一次找到了做姑母的感觉。她兴奋地揉揉头发,几步跑进寝殿,抱着个檀木盒子递给掖庭令:“你把这个送去家里,就说这是我给小侄子的贺礼!”
裴铭在旁边听了好久,也跟着高兴起来,他到资善堂这两个月可不是白学的,最起码现在,他能将辈分理得很清楚,母后的侄子,可不就是他的弟弟么!他好容易做一回哥哥,自然要表示点什么,他左思右想,笨拙地将腰上一块翠汪汪的玉佩解了下来,一并递过去:“还有这个,这个是本皇子给弟弟的见面礼,这块玉很贵的,你可别磕着碰着!”
掖庭令闻言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进袖子里,赔笑道:“小公子真是好福气,能得太后和殿下如此青睐。”
裴钊安静地坐在一旁,见苏瑗和裴铭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吩咐掖庭令道:“速去备下赏赐,比照平日的份例添一倍,还有,安氏既然已经诞下子嗣,外命妇的品级便再晋一位。”
掖庭令恭声道:“太后母家的待遇向来格外不同,陛下不必挂心,奴婢一定命宫人们仔细备着。”
裴铭始终觉得自己光送一块玉佩委实太小气了些,他一面听着掖庭令说话,一面苦苦思索,正好听到一句“苏家的待遇要格外不同”,不由得眼前一亮。
若要甚么与众不同的贺礼,他十三殿下亲自绘制的墨宝难道还不算珍贵么?!裴铭当即兴冲冲地开口:“你跟本皇子说说,我弟弟长甚么模样?我要给他画一幅像,等他满月了亲自送给他。”
掖庭令笑道:“回殿下,奴婢刚刚收到报信就马上赶来长乐宫,况且奴婢身份低微,实在没有福气看一看小公子的模样。”
“咦?”裴铭想不通了:“你刚才不是还跟我母后说,苏家添了个白胖可爱的小公子么?”
掖庭令神色十分尴尬,苏瑗轻咳了两声:“你先下去吧。”她连忙谢了恩,快步走出大殿,想起裴钊方才的吩咐,心中甚是惊叹。
她虽然是深宫妇人,却多少能听到些外头的事端,她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苏家百年不倒,已经是这位陛下的眼中钉,到了今日才深觉,苏家还是那个苏家。
就好比这位安淑人,她不是长媳,诞下的亦不是长子,甚至她的夫君才在半年多前被陛下贬谪到幽州,可她却拥有和苏家的长夫人二夫人一样的待遇,可见苏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之重。掖庭令突然想起苏家二夫人的表妹,那位高高在上的沈尚宫,近日来因苏家之事很是被几个女官冷嘲热讽了一番,如今既然是这样的情形,她便不能再装看不见,须得好生训斥她们一番,莫要再得罪沈尚宫才是。待人走后,才恨铁不成钢地捏捏裴铭的包子脸:“你这个小笨蛋,人家不过说几句奉承话恭维一下,你怎么还当真了?”
裴铭仍然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她为甚么要说奉承话?”
“唔,为了让咱们高兴啊,就好比我说你很聪明很英武,是一个像你皇兄一样出众的男子汉,你难道不高兴么?”
裴铭终于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听着舒服的话就是奉承话,那母后方才这句话也是对皇兄的奉承话对不对?”又笑嘻嘻地看着裴钊:“皇兄,你听了高兴么?”
裴钊学着苏瑗的样子捏捏他胖乎乎的脸,含笑道:“高兴,你母后说甚么我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