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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被裴钊那句话影响,苏瑗始终觉得自己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粘着,伸手一摸却甚么都没有。
每次见到裴钊,自己总是这样心神不宁。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见到心上人的“小鹿乱撞”吧,只是不晓得这头小鹿甚么时候会撞得累了停下来,她也好少受些折磨。
回到长乐宫时她见裴铭那副“旷世奇作”还在案几上放着,想起了答应裴铭的事,唔,请叶景之来教他画画,不仅裴铭开心,裴钊的生辰贺礼有了,还能让云萝和叶景之多见几次面,简直就是一石多鸟嘛!
苏瑗甚是佩服自己的机智,当即对云萝道:“你快去丹青阁请叶先生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麻烦他帮忙。”
端娘道:“太后身份尊贵,有甚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他不过一个小小丞旨,哪里担得起太后的‘麻烦’二字?”
她晓得端娘不太喜欢叶景之,便哄着端娘道:“好啦,是我不好,以后我好生注意些,嗯?”
端娘嗔怪地看她一眼:“太后又错了,您要自称......”
“哀家错了!”
她飞快地改了口,端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她又开始念叨:“虽说天气一日热起来,可娘娘身子向来娇弱,之前又掉进水里,怎么能连个斗篷都不带?咦,太后的头发怎么湿了?”转头看向殿里的宫娥:“你们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去熬些姜茶来?把火盆拿来!谁把窗户开得那么大,赶紧关起来!”
苏瑗觉得自己同‘娇弱’这个词委实沾不上边,眼见着殿里忙成一团,正要好生劝劝端娘,外头的小黄门却带着掖庭令走了进来。
“启禀太后娘娘,因安淑人已显怀,苏夫人想让太后也欢喜一番,故而写了折子来,说是要进宫给您请安,不知太后甚么时候方便?”
淑人乃是苏瑗三嫂安洳仪的品阶,她十分高兴:“哀家每日都方便,你告诉母亲,愈早来愈好。”
若是按照掖庭往常的作风,这个“早”至少也得再等上个七八天,不过这一次掖庭令做事忒合她心意了,三天以后,她果然在长乐宫见到了母亲和嫂嫂。
三嫂嫂还是像从前一样清丽秀雅,只是小腹微微隆起,不过外命妇的礼服本来就繁重,看上去仍旧十分袅娜,她微微护着肚子,恭恭敬敬地对苏瑗行了个礼:“淑人苏安氏见过太后娘娘。”
苏瑗记得小时候大嫂二嫂怀孕的时候总是喜气洋洋的,就连琅琊夫人怀着公主的那段时日,也总是笑眯眯的。可她瞧着三嫂嫂的模样,倒像是心里有甚么事情,分明是在强颜欢笑,因见端娘带着宫人们下去了,便问:“嫂嫂,你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我三哥欺负你了?”
听她提及自己的夫君苏琛,安洳仪神色一黯,勉强笑道:“没有,三郎待我很好。我这几日大约是睡得不踏实,你不要担心。”
苏夫人忙道:“你瞧,咱们进来是为了让阿瑗也好生欢喜一下,你这样倒教她牵挂起你来了。”
安洳仪深吸一口气,对苏瑗笑道:“阿瑗,你又要做姑母了,是不是该给你的侄儿准备些贺礼?”
苏瑗果然被这句话引开了注意力,她将早就准备好的檀木盒子打开递过去,神色间颇为自得:“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宝贝儿,三嫂嫂帮我好生收着,等小娃娃一生下来就马上送给他!”
苏夫人细细翻拣着,将一件黄梨木制成的鲁班锁和几个竹蜻蜓七巧板一一拿出,含笑道:“怎么还是如此孩子气,你的侄儿生下来不过还是个婴孩,要玩儿这些东西怕是还早。”
“不早啦,玩耍一事要从小教起嘛。”苏瑗振振有词:“娘亲肯定也希望小娃娃以后像我一样的......伶俐,你说是不是啊三嫂嫂?”
安洳仪本捧着茶盏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听到苏瑗叫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啊哟,倘若我的孩子像你这样顽皮,我肯定没有母亲的好脾性。”
三嫂嫂今日甚是奇怪,连笑起来都很是勉强。苏瑗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和其他几个嫂嫂向来温和慈善,三嫂嫂自己也是好脾性,想必不会受甚么委屈,方才她也说了,三哥待她很好,那这到底是怎么了?
因安洳仪害喜严重,端娘特意命尚膳局专门给她做了几个清淡小菜,她不过草草吃了几口,突然脸色一变,捂着嘴将头偏向一边,神色十分痛苦,端娘见状连忙亲自上前将她扶到偏殿,又吩咐宫人们重新在内殿摆一桌膳食,见三嫂嫂不在,她小声问:“娘亲,嫂嫂到底怎么了?”
苏夫人脸色微变,在心中思索片刻,还是微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甚么事情,女子初次怀孕都是这样,身子不舒服,心里自然会有些烦闷。”
是这样么?苏瑗回想了一下,好像琅琊夫人有娃娃的时候确实比以往要更加颐指气使一些,便放下心来。安洳仪很快回来,这一次倒是未曾再有状况发生。待用完膳,端娘带着几个手捧托盘的宫人,亲自揭开了上头盖着的红布,恭声笑道:
“苏夫人,安淑人,太后娘娘知道安淑人有孕,欢喜得不得了,早就在库房里挑好了要送给小公子和安淑人的贺礼,请两位笑纳。”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苏夫人和安洳仪却甚是了解苏瑗的脾性,知道她必然不会想得如此周到,便对端娘笑道:“太后在宫里幸得有郑尚宫帮扶,老身在此多谢了。”
“夫人这般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端娘含笑命宫人们将贺礼一一呈上来给苏夫人过目,皆是些人参燕窝,珍珠黄金,绫罗绸缎一类的东西,宫里的赏赐永远都是这些东西,苏瑗觉得好生无趣,顺手将从前裴钊送她的九连环递过去,笑嘻嘻道:“嫂嫂,你会解这个么?”
安洳仪见那九连环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莹润白腻,触手生温,显然甚是珍贵,便笑道:“你可拿好了,要是磕坏了我看你还玩儿甚么?”
说话间她不由得向苏瑗的手看去,只见她指尖微红,便将她的手抓过来,问道:“这手是怎么了,怎么这儿还破了?母亲,你快来瞧瞧!”
苏夫人闻言将苏瑗的手放到眼前仔细查看,果然看见指尖有一个极小的伤口,像是被针扎的,不由得脸色一变:“阿瑗,你的手是怎么伤的?难不成你还在宫里做针线活么?这件事情陛下他晓得么?”
本来就是给裴钊做袍子的时候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若是给他晓得那还得了?苏瑗连忙缩回手:“我就是做个女红玩玩儿,没想到这么小的口子也被你们看出来了哈哈哈。”
她这一声干笑并没有甚么说服力,苏夫人脸色一白,几乎要落下泪来,端娘见状连忙笑道:“太后娘娘和夫人许久未见,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奴婢们不敢在此打扰。”便带着大批宫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眼见着殿内只剩下她们三人,苏夫人终于垂泪道:“阿瑗,你老实告诉母亲,你的手究竟是怎么弄的?是不是你哪里惹了陛下不高兴?”
娘亲好端端的哭甚么?苏瑗心中疑惑,却还是安慰道:“娘亲不要哭,我当真没事,我就是一时图个新鲜,想着给阿铭绣块帕子来玩儿,没想到帕子没绣成,倒把手给扎破了,不信你好生瞧一瞧,我全身上下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伤口!”
苏夫人抹着泪将她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又自上而下地好生打量一番,这才略略放下心来,问:“你方才说的,可是先皇的小儿子十三殿下?你同他来往很密切么?”
“阿铭不过是个小娃娃,有甚么密不密切的?”苏瑗觉得娘亲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在宫里无聊得很,有阿铭和我一起玩儿不是很好么?”
苏夫人神色黯然道:“终归是爹爹和娘亲对不起你。”
这话又从何说起?苏瑗愈发听不懂了,不由得看向三嫂嫂,安洳仪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心里发慌,连忙道:“母亲太久没有见到阿瑗,这么一点儿小伤就如此心疼,您若是再这么难过下去,阿瑗不也会心疼您么?”
这话果然十分有效,娘亲终于平静下来,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眼见着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她心中很是不舍,便是在这个时候,云萝进来告诉她:“陛下派了童公公过来,正在外头等着拜见您呢。”
苏夫人和安洳仪或多或少曾听苏仕提起过,童和乃是裴钊身边最为信任的内侍,心中不敢怠慢,急忙理了妆容,因见童和要给她们请安,连忙笑道:“童公公不必多礼。”
童和见苏夫人眼眶微红,不动声色笑道:“陛下说苏丞相乃是肱股之臣,苏家的几位大人亦是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才,陛下国事繁忙不得空,赏赐已经命人送到府里了。”
苏夫人闻言与安洳仪对视一眼,正要跪下谢恩,童和忙道:“夫人年事已高,安淑人又有孕在身,陛下已经免了二位的礼。”又对苏瑗道:“陛下特意命奴才过来跟太后说一声,若是舍不得夫人,便留她们在宫里用了晚膳再走也不迟。”
苏夫人行了个礼,抢先道:“妾身既为外命妇,当然要恪守宫规,妾身和儿媳这就要走了,烦请公公代妾身向陛下谢恩。”
童和赔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既然如此,奴才便着人去备轿辇,请两位稍等片刻。”
待童和走后,苏夫人看了安洳仪一眼,对苏瑗笑道:“你同你嫂嫂再说说话,娘亲有些事情要叮嘱云萝。”
苏瑗点点头,因见安洳仪始终神色恹恹,心中甚是挂念,便握着她的手道:“嫂嫂,娘亲同我说有娃娃的人身子很不舒服,心里自然也就不高兴了,唉,要是我还在家里就好了,也能多陪陪你。”
安洳仪道:“没有关系,你准备的东西我很喜欢,那些东西你的侄儿虽然现在还玩不了,不过倒可以给我解解闷儿。”踌躇许久,终于低声道:“阿瑗,嫂嫂把你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可要记住了。”
娘亲和三嫂嫂今日果真是很不对劲,苏瑗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点点头,安洳仪便轻声道:“这宫里只有你一个人,家里人都在宫外头,甚么都帮不了你。阿瑗,你记着,不管将来发生甚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为了我们闹出事端来,你只要平平安安的,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和你哥哥,就都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