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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话说嘉和十六年年底,泰蔼鑫卸去县令职务后,举家就要进京赴任了。这次进京,还有一些人会跟着泰家一起走。佰子苏、窦宝还有楚月易是第一批出发的人选,其他人暂时还要留在湖北或处理事务或继续科举。
早在正式任职公文到达泰家的第二天,楚月易就先一步出发了。他要先赶到京城,联系上洪夜江和梦岚重后,在泰家到达前,把住的问题解决好。
当他到达京城,找到了洪夜江后才知道孟岚重此时不在京中,跟着他师父去外地了。
不过找房子这事,孟岚重不在也没所谓,洪夜江一听说后,就非常热情地抢了过去。得知孟姐姐一家要来京城后,可把他高兴坏了。虽然在泰家只住了半个月,可那种温馨欢乐的气氛却深深刻在了他脑海中。更何况对他有大恩,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让他想到了母亲这个词的孟姐姐就要来了,这实在太棒了!
洪夜江的兴奋喜悦之情简直掩都掩不住,于是浩能大师也立马知道了那个送他天门星图缺片的女子很快要到京城了。
“恩,你们平时多留意些,看看她是否跟我们门派有什么瓜葛。别吓到人家,怎么说都是对我们有恩的,如果她有什么难处,不过分的话,也可帮上一把。”浩能大师转头就对某个门下弟子,吩咐了几句。
那弟子点头应了,下去安排了。
在洪夜江和楚月易忙着找房子的时候,夏麻县泰家也基本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鞠子冠也就是小橘子,之前虽然考中了秀才,因他户籍是湖北府的,如果想要继续科举之路的话,留在本地继续念书,反而是最好的。为此鞠子冠有些闷闷不乐,但想到泰大人对他说的那些话,鼓励了自己几句,“男儿当自强”,“三年后京中再相见”,这才没有在送别时哭得太难看。
高二狗,哦不,现在已经叫高岁安高县尉了。他是泰蔼鑫一手提拔起来的,除了和云县令一样,对泰大人有份感遇之恩,更多了些敬重和钦佩之情。他和李奥秉在送别泰家时,都红了眼睛,还是孟岚琥安慰道:“此时只是暂别罢了,相信不需多久,我们就能重逢了。”
泰蔼鑫也在一旁抱拳说到:“诸位,我等都需奋力前行。为民务实、勤学不辍,他日再见时,羞惭者当罚酒三千!”
大家这才在哄笑中,挥手离去。
泰家这次离去,不再像当年颠沛流离逃到夏麻时,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还病得半死。他们这次一共九个人,除了泰家五口外,还有大丫二丫和佰子苏、窦宝。
本来孟岚琥想把大丫二丫留在夏麻,托张嫂和高二狗照看些,也没太大问题。
大丫倒是勉强同意了,可不曾想到,二丫似乎明白了孟岚琥的意思后,就有些不太正常起来。她开始不敢离开孟岚琥一步,就算不跟着,也必要能见到孟岚琥才行。就连晚上都不肯去睡觉,实在熬不住了才被她姐姐抱着眯一小会。只要睁眼就扒在门口,等着出去找孟岚琥。
因她并未大吵大闹,被姐姐说几句,也老实听着。可孟岚琥在看到二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依恋,无声地粘着她时,终究还是心软了。罢了,就当多养个女儿吧。
就这样,大丫二丫也跟着泰家进了京城。为了名正言顺的住在一起,大丫求着孟岚琥签了个五年的契。五年后,她十九岁,嫁娶也来得及,不耽误事。
她们签的契不是卖身契,而是条件很好的雇佣契。这份契约对大丫二丫而言是非常自由宽松的。对此,周大丫感激地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抢来做才好。
而佰子苏的父亲佰泽辰在收到儿子的家信后,得知了他要跟着义父一家进京去住一段时间。佰泽辰拿着信纸开心地想到,当初的决定实在太正确了,儿子能早早去到京中见识一番,好处绝对不少。
众人一路上兴奋地边走边看,半个月后,终于到达了京城。
算着时间,这几日一直留心着泰家行程的楚月易和洪夜江,这天上午顺利地接到了泰蔼鑫一行人。
当孟岚琥看到他们找的房子时,不由得赞了句,用心了。
泰家家财有限,且泰蔼鑫官职不过七品,想在京中找个好地段的好房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洪夜江也不知动用了天门的什么关系,竟然找到个非常适合泰家的房子。
京城大致上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北城又称内城,除了皇宫与宗室外,还包括朝廷的各级官衙和四品以上官员的府邸。而南城则称为外城,民间把外城的分布归纳为“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在外城中,富户商人集中在东区居住,而四品以下官员则在西区集聚;操持贱业者多在北区的花街柳巷之中,其他平民就在南区居住。
泰家的房子,就在西区的顺德大街六合巷巷尾。这家房子有个特点就是没什么景致但房间很多,足有十六间房。
这对人口较多的泰家来说,真的很合适,他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讲究风雅格调的,因此有没有好看的花园实在没什么人在意。
按照目前京城的房价,这套房子大约要五百两银子才买的下来。不过最后成交时,只花了四百五十两,这其中楚月易与洪夜江实在功不可没。
泰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家,之前楚月易已经雇了人,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如今泰家人只需把行李安置好,就可以直接住下了。
孟岚琥看了下房子的分布,更满意了,这十六间房分了三个院子。靠近大门的算是外院,有六间房子,除去泰蔼鑫今后会客用和做书房的两间外,还有四间正好安置佰子苏、楚月易和窦宝。内院分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六间较为宽敞的住房,里面包括一个炉灶齐全的大厨房,后院是四间略小些的房间,看来应是给仆役下人住的。
孟岚琥把各人的房间分好后,大家就分头忙碌起来。
第二天,泰蔼鑫去衙门报道,孟岚琥让楚月易带着泰祥博去宝通禅寺送了些特产做谢礼。而她自己则带着瑶瑶给左右邻居送了点见面礼,算是告诉大家一声,今后泰家就在这里落户了。
泰蔼鑫上午先到吏部的文选司办了入职手续,中午回到家后,孟岚琥就告诉他一个消息。
“相公,我上午听隔壁大理寺右评事家的娘子说,这京官上任第一天都要请同僚吃顿饭。”孟岚琥带着丝笑意地说到。
泰蔼鑫听了,对娘子一拱手道:“那就辛苦娘子……”话未说完,就见孟娘子摇摇头,笑着说:“不能在家请,都要上馆子去才行。那董评事就是因为开始不知道这事,结果被同僚排挤了一年,第二年新人来了,他才恍然大悟。”
泰抠门有点懊恼地把拱着的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道:“这些人真是,只知讲些虚礼,竟然还排挤起人了。可这京中的馆子估计很贵啊,以前重弟不是还说他师父都没钱请他吃顿馆子吗?”
“扑哧”孟岚琥被这话给逗乐了,她笑着说到:“那是他师父聪明,就他徒弟那饭量,说句饭桶都含蓄了,真要放开肚量吃起来,天知道得花多少钱去,哈哈哈!”
想到蠢弟弟以前顿顿消灭一锅结结实实的米饭,就这还说是委屈了肚皮,夫妻俩不由都笑了起来。
“你别急,”笑够了之后,孟岚琥擦了擦眼角道:“董家娘子人很好,她特意告诉我,若是不熟悉情况,贸然在京中请客吃饭,很容易被人当冤大头割肉。所以她推荐了家在北区友来巷的馆子,叫乐食馆。那家饭馆最好的地方,是允许客人自带酒水和食材,他们可以帮忙处理,收点手续费就行。整个价格都很合适,是京城本地人尤其是品级不高的官员最爱去的地方。”
听到这里,泰蔼鑫的眉头才松开,要是自带酒水食材的话,他家还真能省不少钱下来。
“我上午听完后,就让佰子苏和窦宝出去转转顺便也打听了下。他们回来告诉我果然如此,我就让他俩带着酒水和我们家的那些熟食先去给你订了包间。你晚上散衙了,直接去乐食馆,报个姓名就成了。”说着,孟岚琥又取出五十两的银票和五两散银交给泰蔼鑫,道:“这银票是给你晚上会钞用的,散银是给你以后随身应急用的。对了,那乐食馆可是在北区哦,你吃饭花多少都行,要是敢花在……就给我小心着点,哼!”
泰蔼鑫爱惜地把银票和碎银收好,然后宠溺地瞟了他娘子一眼道:“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喜欢吃醋,你相公我是那种糊涂蛋吗?放心吧,我的小心肝,等再过几年,估计得喊我的老心肝了,哈哈哈……”他话没说完,就被娘子捂住了嘴,两人纠缠打闹了一会才放开来好好说话。
而此时,楚月易正和泰祥博在浩然大师那里用午食,陪着的还有洪夜江,席上四人交谈融洽,尤其是洪夜江,问了泰家各人的情况后,约好过几天后,还要亲自再去泰家见见各位。
下午,孟岚琥继续拜访剩下的几家邻居,果然又有收获。
在户部任职的肖主事虽然五年前丧妻,不过今日正好他已出嫁的大女儿肖大娘子回来看他。
肖大娘子性格温婉,在和孟岚琥谈了会,熟悉点后,得知泰家还有几位少年,不是童生就是秀才,正值念书的年纪,于是就热心地推荐了离这不远的一家学馆。
肖大娘子将那学馆的情况娓娓道来:“酬勤馆馆主是嘉和四年的榜眼。苏馆主当年中了榜眼后,父母双亲相继去世,再后来奶奶也去了,就因守孝耽误了入仕。不过苏榜眼为人豁达,干脆开了个学馆,收徒育人起来。”
“哦,想必这榜眼馆主教起学生来,成果应该不错。”孟岚琥还真挺需要找个好学馆的,于是打起精神仔细问道。
“正是要和娘子说呢,我之所以推荐这酬勤馆,就因为这苏榜眼不但自己善学,更是个善教的好先生。如今不少学馆中请的先生不是举人就是进士,都是些饱学之士。只可惜,善学之人不见得善教,所以苏榜眼才显得难能可贵。他开馆以来,已经教出很多青年才俊了,如今想入他学馆,可不太容易,必要经过他亲自考试才行。”肖大娘子笑了下,继续说到:“还有人笑说,那入学考比院试考秀才还难些,娘子可要做些准备才好。”
谢过了肖大娘子后,孟岚琥就又派佰子苏和窦宝出去打听学馆,尤其是酬勤馆的事情了。
晚间,泰家收到两张拜帖。一个是已经升职为六科都给事中陆九思送来的,约了明日晚上请泰蔼鑫夫妇到家里一聚。另一张则是由叶卫澜本人送来的,他去年金榜题名,中了二甲第五名,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的一名七品编修。
孟岚琥让博哥儿把叶卫澜迎了进来,泰蔼鑫因为晚上请同僚吃酒,还未归来,就让泰祥博和佰子苏出面先陪着叶卫澜聊会天。
当谈到白天说起过的酬勤馆时,叶卫澜尤为推崇。原来他这届的榜眼和探花都是苏馆主的学生,可见人家在教学这方面是有真本事的。
一个多时辰后,泰蔼鑫也回来了。因着家里带去的好酒好肉,各位同僚都对这位新司员非常友好,酒席上还说了不少科里的小道消息,这对泰蔼鑫来说很有用处。
当见到叶卫澜后,四个读书人聊得更开心了。因知道泰家才落脚两天,叶卫澜没有久坐,约了日后再叙后,就告辞离开了。
第二日,泰蔼鑫散衙后,带着家人和某人惦记着的特产去了陆家。
陆九思是前年二十四岁才成亲的,这不管在哪儿都算是比较晚的,娶的妻子是京中一位兵部员外郎的嫡女。虽然看上去,仿佛陆九思高攀了,实际上却是那位员外郎先属意陆九思,又花了些功夫,才把女儿嫁给他的。
要说这位员外郎是个精明人,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发现了陆九思是很得今上重视的一位年轻官员。这仕途上什么最重要?家世背景、银钱人脉、文韬武略?这些都比不上帝王的青眼。
所以在陪嫁了不少嫁妆后,员外郎就愉快地把女儿托付给了可靠有前途的陆九思。
泰蔼鑫一家到时,陆九思夫妇亲自把他们迎了进去。
好友相见,也不搞那些假客套,陆九思看了礼物后,当即就让下人,开了坛酒,又挖出两盘子糟鱼、卤藕等物,急忙忙地催着娘子赶紧开饭。
席上,两家相谈甚欢。孟岚琥发现陆娘子虽然年纪小,才十七岁,可性子却颇老成,也难怪能和二十四岁的大龄青年陆九思谈得来。
且不谈泰陆两家如何把酒言欢,此时正匆匆朝京城赶的孟岚重一路不停地埋怨谢二郎:“都是师父贪嘴,非要吃什么鬼蛾子,耽误了时间,害我没法给我姐接风,实在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什么蛾子啊,那是冰蚕啊!每年只有那一天,才能抓到几只,我能凑成一盘菜,多难得啊!你个混球吃了还在一边给我干呕,干呕你个头!”说着,谢大熊就在马上飞起一脚朝孟岚重踢去。
“就是很恶心嘛!”孟岚重边说边两腿一蹬,从马鞍上腾空而起,避开了师父的熊腿。
“要不是为了给你小子吃,我大冷天挂悬崖上是要写诗题字吗?玛德,等你学成那天,老子搞不好都要变成圣人了。”谢二郎在孟岚重面前,再不去维持什么长老风范,实在是憋闷太狠容易伤身啊……
“嘿嘿”孟岚重此时经过师父多日的亲身示范,已经明白点道理了,不过他长出来的几个心眼,几乎都被用在怼师父上了。他也知道那冰蚕绝对是对他非常有用的好东西。然而那生吃的味道实在是……圣人也受不了啊!
好在,眼看着再一日,他就能返回京城了,一想到家里那些好吃的美味,孟岚重忍不住就咽了口唾沫。
谢二郎侧头看着身边精壮俊朗的少年,眼中笑意更胜,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看,老子教出来的,就是棒!至于某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那绝对是他自己领悟哒!
第二天傍晚,孟岚重和谢二郎先到了宝通禅寺,略梳洗了下,问明了泰家地址后,孟岚重就狂奔而去。姐姐、美味,我来啦!
迎接他的虽然有很多美味,然而也有姐姐的二指禅。
“你说说你,见面第一句就给我说个什么鬼话出来啊?搞半天,我还不如个卤鸡糟鱼重要!真是该把你卖给开酒馆的去,那你可就欢喜死了!”孟岚琥拧着弟弟的耳朵,看他毫不受影响地左右开弓大吃二喝着,暗自也有些心疼这家伙。
“唔……姐,我现在练到皮下肉了,你拧我可小心点,别把手指给弄疼了。”孟岚重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叮嘱他姐道。
“我,我呸!你不练都够厚的皮了,就说怎么拧你都不疼呢,敢情是如今已经练成龟壳功了啊!”费了半天劲结果似乎被人嘲笑了,孟岚琥干脆省点劲,只开嘴炮。
孟岚重嘿嘿笑着,才不浪费时间和姐姐斗嘴呢,他边狼吞虎咽着,边朝几个孩子扮鬼脸,家里只多了他一个人,却热闹了好几倍。
“对了,你这以后,晚上在家住吗?”孟岚琥忽然想到实际问题。
“我倒是想啊,可我那熊师父不让啊,说是耽误练功,以后每六天才准我休息一天,那时候才让我回家吃……呃,看看你们。”已经长了几个心眼的孟岚重一看姐姐脸色不对,赶紧把真话咽了回去。
“行吧,那你明天是休息还是要去练龟壳功啊?”孟岚琥也不追究了,接着问到。
“啊,休息休息,嘿嘿!”孟岚重摇头摆尾道。
“行,那我明天再给你准备礼物,记得回去给大师和你师父都送去,还有小江也有份。”孟岚琥留着几个孩子陪着弟弟,自去给他准备沐浴的热水和衣物了。
第二天下午,孟岚重离开时,背着四个大包袱,其中只有一个是给自己留的。他都想好了,等出了城,就把包袱都打开,把那三份都吃点,再挑他最爱的,都放到自己包袱中去。
他想得都快笑出声了,结果一出城就看到了一位壮汉对他慈祥地微笑。
“玛蛋!”孟岚重心里忍不住欺师灭祖地骂了一句,然后噘着嘴走过去喊到:“师父啊,你怎么就来了啊!!”
这语气是完完全全的嫌弃,一点杂都不掺。谢二郎才懒得在乎徒弟的这点小哀怨,熊掌一伸就把四个包都抢了过来。
师徒二人这回去的一路就变成了激烈的包袱争夺战。当然,学艺未成的某人,最后哭着回到了禅寺里,找掌门告状去了。
浩能大师慈眉善目地摸了摸孟岚重的狗头说:“努力吧,少年!等有一日你强过师父了,自然就能抢回来了。”当然,他没说出口的是,连他自己都抢不回包袱,更何况孟岚重这个小渣渣。
某人已经被自家门派这种外表上道貌岸然、品德高尚,私底下就阴险狡诈、不服来打的真实面目给刺激麻木了。
如今,他已经感觉到,不管是他的熊师父还是和尚掌门,如果能让人看到他们心眼的话,估计不少人都要得密集恐惧症。
几日后,泰祥博和佰子苏顺利通过了苏拂柳苏馆主的考核,连带着原本不抱太大希望的窦宝都被一起收进了学馆。
三个孩子念书,花费还是挺大的。佰子苏死活不要孟岚琥出钱,他爹妈早就准备好了这些花用,此时正派上用场。
倒是窦宝,小穷光蛋一个,他脸色涨红地,看着孟娘子二话不说就替他出了学费。少年眼中水光闪闪,他认真记下了眼前这一幕,只待将来出息了,要好好孝顺娘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