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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华娘不知道的是,皱着眉头的小小女婴确实有烦心事。
花婶头发蘸着香油一阵猛搓揉之后孩子是活过来了,可是活过来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
现在,小女婴的芯是个二十五岁的刚刚硕士毕业还没有参加工作的大姑娘。
这个大姑娘的名字叫做刘茹,寒窗苦读十几载,刚刚接到一家世界500强公司的录用通知,正要开始自己向往已久的白领人生,谁知道睡个觉的功夫就来到这里了。
刘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清洗干净包在被子里,想动动身子,一点都动不了,想看看周围的环境,但是婴儿的眼睛看不清远的东西,刘茹能听得见奶奶跟花婶说的话,“出夫”这个词自己还是从爷爷那里听说过,自己小时候也是在农村待过好多年,那已经是九十年代的农村里,那个时候农村已经没有“出夫”这件事情,还是爷爷跟自己说起以前的事情的时候说起过这个词。自己的人生怎么这样悲催啊,啊啊啊。
想到这里,刘茹发出一阵猫样的哭声,自己现在的娘,也就是培华娘赶紧坐起身来,把刘茹抱到怀里,“哦哦哦”的低声哄着,奶奶正好从外面进屋子里,听到动静赶紧起来,悄声问:“孩子这是饿了吧,培华娘,涨奶没有?”
培华娘揉了揉胸部,有些犯愁的说:“娘啊,没有。”
奶奶叹了口气,说:“先给孩子喂点水吧,你二婶给你熬了小米粥,你赶紧喝一大碗,赶明儿咱们再炖只老母鸡试试能不能下奶。”
培华娘说:“娘,要不先给孩子喂点米汤吧,再过些时候就过年了,那只老母鸡还是留着多下几个蛋过年吧。”
奶奶说:“孩子投生到咱们家,咱们苦点累点没啥,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饿肚子,你都听娘的就行了。”
刘茹听到婆媳俩的对话,对自己现在的环境有些忧心,自己虽然是从农村出来的,可是从小也没有把一只老母鸡留到过年这样窘迫的时候呀,难道是到了古代?
被奶奶抱在怀里,一个瓷调羹放在嘴边,刘茹抿了抿,是水,就着调羹喝了点水,迷迷瞪瞪的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睁开眼就被贴在眼前两个孩子吓了一跳,其中的一个小女孩高兴的回头超自己的娘说:“娘,妹妹醒了,还看我了呢。”
奶奶正把炕桌放到炕上,看两个孩子趴在刘茹脸前,说:“你们俩别吓着妹妹,赶紧吃了饭去育红班。”
刘茹听到育红班,再想到模模糊糊的看到自己小姐姐头上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子,觉得自己穿的还不是很离谱的时代,反正已经是解放之后了。
小男孩说:“奶奶,育红班的老师说要是路不好走就不用去上学了,教室里太冷了,还不如在家里暖和呢。”
小女孩问自己娘:“娘,妹妹怎么不哭呀,二娃子说他弟弟刚生下来的时候老哭,哭的他都睡不着觉,昨晚上我也没有听见妹妹哭呀。”
奶奶说:“这是你妹妹懂事,知道我们累得慌,让我们好好睡一觉,培田,你去看看你大哥跟二哥,喊她们快来吃饭。”
唤作培田的小男孩答应一声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不大的一盘炕被奶奶用布帘子分出一小半给刘茹娘俩,奶奶放好炕桌就把刘茹抱到自己娘身边,再把布帘子一拉,几个孩子还有奶奶在另一边的炕桌上吃饭。
一阵脚步声之后一个变声期的男生说:“奶奶,二奶奶又给我娘熬了小米粥,你给我娘端过去吧。”
奶奶掀了布帘子过来这边,低声问娘:“培华娘,涨奶没有?”
培华娘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奶奶叹了口气,拿了一个小调羹,撇了一点米汤喂到刘茹嘴里。
昨晚上那点水不顶什么,刘茹饿的狠了,喂到嘴边的米粥都喝到肚子里,直到小肚子圆骨溜溜的这才不再喝了。
奶奶把剩下的递到培华娘手里,说:“咱们好福气,摊上一个知饥知饱的孩子。”抱起刘茹慢慢的拍着后背,直到打出一个饱嗝这才轻轻的放下。
培华娘喝了小米粥,看自己的婆婆去跟孩子们一起吃早饭了,小女儿睁着眼睛躺在炕上,就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棉袄,陪着小女儿一起躺着。
吃过饭,大哥培华带着两个弟弟在院子里清扫积雪,刘茹听着院子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扫雪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说:“培华,去把小铁车推出来,等会咱们把雪推到河边去。”
培华答应一声,一阵忙活刘茹听见叮叮当当用铁锨把雪往铁车上装的声音。
窗户是用纸糊的,偶尔的一阵寒风吹过,就会听见轻微的“匡匡”声,因为被包在厚厚的襁褓中,刘茹没有觉得有多冷。
奶奶忙活完了家务端着针线笸箩到炕上做针线活,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过了会,奶奶出去看了看外面,回来悄声说:“昨天你花婶偷着跟我说出夫的快要回来了。”
培华娘惊喜的问:“真的吗?”
奶奶赶紧说:“小点声,你花婶说队长偷着跟别人说的,昨天下了一天的雪,天又这么冷,工地都冻得硬邦邦的,干了好几天的还不如前面一天干的,上面的发话了,让先回家准备过年,过了年再去呢,其实也是呀,工地上没法干活,还得管饭,公社就让大家先回来呢。”
培华娘小声的说:“培华爹身体那么单薄,去的时候又被批斗了两次,也不知道那边的天气冷不冷,唉,娘啊,培华爹一去这些天真是让人牵挂呀。”
一天无话,刘茹表示自己慢慢的适应,反正娘没奶水,奶奶就把熬的米油撇了用调羹喂自己,也没有再去吃母乳的尴尬,一整天的包在小被子里,困了就闭着眼睡觉,不困了就睁着眼,反正家里的孩子多,谁都稀罕小孩儿,看到自己睁着眼睛就又哥哥姐姐来逗自己,唉,就是要方便的时候也不能出被窝而且也不能自己控制很让人头疼,看着奶奶边换褯子边笑着说:“咱这闺女真是能吃能喝能踢蹬,看看这一大泡的尿呀。”刘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没办法,成了这么个小人儿,生活不能自理自己也很无奈。
晚上,村里的狗一阵欢实的叫,远远传来拖拉机的声音以及好多人沸沸扬扬的说话声喊声,奶奶被惊醒之后,一下子坐起来,从炕的另一头起来穿衣,跟培华娘说:“我得去看看是不是培华爹他们回来了。”说话的功夫就穿好了衣服出了屋子。
培华娘也跟着起身,点亮油灯看刘茹睁着眼睛乱瞅摸,轻轻的拍着包裹刘茹的襁褓,说:“你这小东西,半夜怎么也不睡觉呀?等你爹回来了就给你取个名字。”
没一会,院门被推开,奶奶在院里小声说:“培华爹,你们先去我那屋待一待,去去身上的寒气,培华娘还在坐月子呢。”
一个稍微带些疲惫的声音惊喜的小声说:“培华娘生了?哎呀,生的还顺利吧?”
奶奶说:“很顺利,有你花婶在这里,能有什么事情呀,你们先去屋里暖和暖和,一会咱们再来这边看孩子啊。”
奶奶把一个铺盖卷拿进屋,放到炕前的长条凳上,跟翘首以盼的培华娘说:“出夫的都回来了,听说年前都不再去了,这下心里就踏实了。”
培华娘问:“娘,培华爹没吃什么屈吧?”
奶奶说:“没有,这次听说就是挖水库,咱们村去的都是铲土方,对了,培华爹带回来一个人,说是你们的同学,一会我先做点吃的让他们吃了好热乎热乎。”
奶奶去外间烧火做饭,培华爹跟一个中年人掀帘子进了里屋。
刘茹听见一个儒雅清隽的声音说:“悦然,你看看这个是谁?”
培华娘瞅了瞅之后,高兴的说:“胡纪明,真的是你呀。”
胡纪明笑着说:“是啊,就是我,咱们这得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你看看你们俩,这都有第五个孩子了吧?”
刘茹听见自己的娘有些赧然的说:“是啊,这个是小五,昨天刚出生。”
胡纪明说:“咱们班那么多人,也就你们俩的孩子最多了,唉,这一晃都二十年了呀。”神思有些悠远。
培华娘说:“你怎么来我们这里了?”
胡纪明低声说:“我这次是押解几位老师来这里劳动改造的,唉,其中还有咱们的一位老师呢。”
刘茹听到这里就能大体的知道现在的年代了。
三个人沉默一阵之后,刘茹现在的爹悄声问:“纪明,现在的形式……”
胡纪明低声说:“形式不好,学生都造反了,学校的老师很多都被批斗,省思啊,你跟悦然前两年就被送回来劳动改造其实是很走运的,以后的形式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你们在这里少受很多冲击,记住老同学的话,少说话,少做出风头的事。”
两夫妻答应着,奶奶端上两大碗棒子面粥,棒子面大饼,辣疙瘩咸菜丝,说:“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将就着吃点垫吧垫吧暖暖身子。”
吃过饭,三个大人点着煤油灯聊天,刘茹就闭着眼睛听他们谈天说地。
一阵沉默,胡纪明接着说:“咱们上学那会是因为反封建反帝国主义才上街游行的,现在的孩子倒好,批斗自己的老师还要上街游行呢,看着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师被自己的学生扭着胳膊站在车厢里在街上游行我觉得心里的苦都没法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