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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岁数相差三年就有代沟。别人不知道,但庄恬这会儿是对此颇有体会,深觉眼前这妹子粗犷豪放的风格很适合落草为寇,但紧接着,她就想到了这位疑似山大王看上的“压寨夫人”,禁不住对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冰冰的美貌打了个哆嗦。
“那个,我说小鱼啊……”庄恬心有戚戚焉地结巴了一会,朝病床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我敬你是条汉子!”
李非鱼一点也不谦虚地承认道:“我也有同感。”她说这话的时候,两根手指在颊边戳得更深了些,眼睛却没有弯起来,雾蒙蒙地盯着被角看,让人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笑。
庄恬惊悚地打量着她,觉得这副表情让她想起了不止一部恐怖电影,吓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围着病床转了好几圈,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用一种英勇就义似的语气问道:“那顾队呢?”
“他?”李非鱼把被子拉下来一半,坐了起来,露出刚换上的高领毛衣,“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坟里尸骨的DNA检测结果应该出来了,他大概在忙这个吧。”
庄恬:“啥?不,我问的是……”
李非鱼自然而然地截断了她的话,淡淡道:“那天袭击我的还有另一个人,他们也说不定在查那人的身份。”说着,她转头看向门口:“是吧,顾队?”
庄恬顿时一哆嗦,头皮发麻。
顾行从门外走进来,正好瞧见她这副炸毛鹌鹑的模样,不免意味深长地瞅了李非鱼一眼,总觉得她方才那些正儿八经的话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里头至少有九成水分。
李非鱼冲他回了个四平八稳的正直微笑。
顾行没理她,皱眉问:“你的衣服?”
李非鱼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哦,大夫说应该稍微活动下,免得躺久了肌肉萎缩。”
顾行却不吃这一套,冷冷地说:“再说一遍!”
李非鱼坐在床上沉默了两秒钟,毫不迟疑地改口:“案子还没结,大家都在忙活,我也想要帮忙。”诚恳得令人发指。
顾行:“不需要。”
李非鱼立刻做出了副受伤的表情,哀怨道:“顾队,你真不要我了么?”
庄恬默默地给她收放自如的演技伸点了个赞。
可顾行却倏地僵了一下。
因着这句话,四天前那个夜里发生过的事情猛然间从记忆里掀了出来——李非鱼躺在他怀里,目光涣散,殷红的血从惨白的皮肤上蜿蜒流下,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服,救护车的鸣笛清晰而响亮,却偏偏像是远在天边,永远也到不了眼前,而就在他想要先将她放下来紧急处置伤口的时候,她却忽然说话了,声音极轻,像是梦呓一般,却又冷静得过分……
“你要走了?顾行,你也和他们一样,都不要我了么?”
这几天里顾行数次回忆过那个场景,总疑心这鬼片似的台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无论回溯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在那个时候,她确确实实就是这么说的,在阴冷的夜里,语调空洞得像是个正在生死之间游荡的孤魂野鬼,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心脏都被冻结了的错觉。
所以再次听到同样的话时,有一瞬间顾行忍不住怀疑李非鱼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但或许时间和地点不对,又或者阳光太过晴好,无论他怎么看,在对方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所能找到的,就只有戏谑和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
只是巧合?
顾行便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呼吸,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象重新埋回心底,淡淡说道:“医嘱,卧床至少七天。”
李非鱼不甘心:“那我看看案件资料总可以吧?”
顾行:“不可以。”
“要不,让恬姐给我讲讲?”
“不行。”
“看电视?”
“不行。”
“看书?”
“不行。”
“那我玩连连看总……”
“不行!”
……
李非鱼痛苦地捂住脸:“你这是强权政治!”
可惜顾行这会儿显然想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贯穿始终,对此只冷冰冰地吩咐庄恬:“看好她!”说完,又紧锁眉头补充了一句:“不准用脑。”
庄恬充满了同情地望向李非鱼,但还没等对方升起点希望的火苗,就飞快而坚决地叛变了革命:“好的没问题!一会儿我就把她衣服扒了藏起来,你放心,有我看着她哪儿也跑不了,上厕所我都给她数秒计时!”
李非鱼简直要呻吟起来,还是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不,顾队,你不能这样……”
顾行面不改色:“你试试就知道了。”
李非鱼被噎了个半死,突然开始怀念他面对着自己也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了。
好一会,她才深深叹了口气,哀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陛下您是来干嘛的?就为了看看臣妾在冷宫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行眼角抽了一下,没搭理她的胡说八道:“同伙。”
没头没尾的一个指代,但其中的意义却十分明确,李非鱼眨眨眼,表情逐渐收敛起来,她慢慢躺回床上,手指抵住太阳穴,在一点点加重的头痛感之中回忆了片刻,轻声说:“那天之前我没见过他,或者曾经见过但是完全没有留下印象。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试着口述给素描师,或者在可疑人物的照片里辨认一下。”
虽然这样说,可李非鱼是没有指望顾行能够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凭空变出嫌疑人的照片来的。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却见到顾行打开了手机相册。
“是他么?”
李非鱼怔了怔,目光移向凑近病床上方的手机屏幕,而下一秒钟,她的瞳孔就倏地缩紧了:“是!就是他!”
那张阴鸷而凶恶的脸她绝对不会认错,就算是已经因为死亡而产生了变形也是一样。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顾行低声道:“今早发现的,河漂。”
李非鱼沉默地躺在床上,柔软的枕头像是变成了块硬邦邦的石头,硌得后脑越来越疼,已经一整天没有过了的恶心欲呕的感觉也再一次从胃里涌上来,说不清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疲惫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
她抬手蒙住眼睛:“抱歉。”
她不是一个喜欢道歉的人,但这几天来,却记不清已将这两个字重复了多少遍,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像是疯长的野草一般,随着她卧床时间的增加,仿佛要蔓延进心里的每一道缝隙里。
顾行站在病床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你先出去。”他说。
庄恬:“啊?我?”她刚说了俩字,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改口:“好我这就走,不急啊,你们慢慢来!”话音没落就闪身出了门,还在外面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放心,我走得可远了,什么都听不见!”
李非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秦队当初是从哪弄来的这么个宝贝?”
但顾行却没笑,不仅没有笑,而且非常严肃地打断了李非鱼对刚刚失态的补救:“不是你的问题。”
李非鱼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她再一次挡住了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在疼痛和眩晕中自嘲道:“我知道,我昏睡了一晚上,说不定那边杀人抛尸都做完一整套了,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我现在这样也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脑震荡就是这样,头疼想吐,情绪失控,可我……”
顾行:“不是这样。”
他想了想,在床边坐了下来,认真地说:“是我判断失误。”
李非鱼苦笑:“别,顾队,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安慰我,如果我当时能……”
“能如何?”顾行再次截断了她的话。
李非鱼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言以对。
顾行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你尽力了,当时情况不在你的控制下。是我没有正确理解。”
在电话被挂断之前,李非鱼曾极力试图告诉他,王鹏章并不信任他的那个同伴,即便在自己提着棍子控制“猎物”,并不十分方便照看钱财的时候,都没有将那袋身外之物暂时交给对方保管,甚至也不肯放在对方能够轻易拿到的地方。
对于他们那样的亡命之徒而言,缺乏信任往往就意味着无法共存,又或者是你死我活,而且很显然,如果冲突真的发生了,王鹏章必定不会是轻易死掉的那个。
即便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李非鱼仍然迅速地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并且尽可能地将信息传达了出来。这几个小时里,顾行曾一遍遍想过,如果在得到那半句提示之后,他没有理解错误,警方也能够更加高效地布控的话,最后找到的,会不会就不是一句泡肿了的尸体,而是能够为他们提供许多有用信息的活生生的嫌疑人。
只可惜,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顾行正色道:“我把重点放在了前半句。”并且带人重新搜查了现场,发现了那包可疑物品与废墟和祁江夫妻的关系,但是却未曾意识到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中隐藏的含义,更没有猜到王鹏章匆忙挂断电话的原因。
他抿了抿嘴唇,沉默良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握住了李非鱼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了来。
李非鱼毫无准备地对上了他的目光,听他低声说:“我不擅长揣摩人心,需要你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