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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之后,响起一道又低又冷的女音来:“时辰尚早,扰了各位美人的清梦,实在抱歉。”
屏风之外,所有的女子瞌睡瞬间消失,交头接耳也没了,面面相觑。
有胆子大点的女子悄然问道:“桑嬷嬷,是谁啊?”
桑嬷嬷头垂的很低,很恭敬,“这位便是烟雨楼背后的东家,白夫人,还不快见过白夫人?”
这烟雨楼的新东家竟然是个……女的?
白乃皇族之姓,即便她不是皇族之人,也必定有极大的关系,众人还来不及吃惊,便下意识的俯首行了礼。
“都免礼吧。”蓝漓低低问道:“海棠姑娘呢?”
桑嬷嬷忙道:“海棠姑娘——”
蓝漓却也不想听她说,“彩云,你去请海棠姑娘过来。”
“是。”彩云应了一声,经过桑嬷嬷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着实让桑嬷嬷背脊发凉。
很快,玉海棠便到了。
玉海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在五官精致,美在气质清冷,这种清冷,与梅映雪的不同,梅映雪是孤傲的让人望而生畏,玉海棠却冷的像是毒药,明知可能会被她无情拒绝,却依然有无数的男人忍不住前赴后继。
即便是蓝漓瞧着,心中也不免闪过一个词。
祸水。
玉海棠脸色阴沉,站的离其余女子很远,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
彩云道:“海棠姑娘,还不见过我家夫人?”
玉海棠这么多年来从未向任何人屈膝拘礼,此时亦是不动。
“你——”彩云刚要上前动手,蓝漓却淡淡道:“好了,我今日找大家前来,是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鸦雀无声,等着她后续的话语。
蓝漓又道:“我打算找师傅,教授众位姑娘琴棋书画以及诗词歌舞,不知众位姑娘意下如何?”
众女子面面相觑,不知白夫人何意。
一个女子问道:“忽然教授我们这些,夫人是有什么深意吗?”桑嬷嬷上前对蓝漓低声道:“这是玉梨姑娘。”
蓝漓慢慢道:“烟雨楼虽是风月场所,但我既是女子,便也不忍见众位姑娘芳华年纪饱受摧残,所以我打算将烟雨楼改制,改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师傅教授众位姑娘才艺,各位学成之后,便可以才艺侍人,不过,若有人要像往常一般接客,我也不会阻拦,全凭各位自愿。我会取消以往三年一次花魁评选,往后,由各位姑娘凭本事来争夺这个百花魁首。”
大家很快小声议论起来,有胆子大的女子问道:“那如何算是凭本事争夺呢?夫人既然说是改制,那若得了百花魁首之后又有何好处呢?”
蓝漓道:“各位姑娘学成之后,可做才艺比拼,由楼中客人和百姓选出最耀眼特别的一位,是为百花魁首,魁首之下,分别会选海棠,凌霄,芙蓉,紫荆四位花主,百花魁首与花主都可享月俸,可享自由,这自由,包括出入,和挑选客人的自由。”
众人哗然。
女子见蓝漓侃侃而谈也没什么架子,打趣道:“出入自由,就不怕一去不回头吗?”
蓝漓却道:“等你们适应了新的制度,你们不会想离开。”这楼中女子多是孤苦无依的,要么就是家中犯了罪被发卖至此,蓝漓改制也是为了大家能赚些清白银子改善生活,一旦步入正轨,收入可观又不用陪身卖笑,谁会放弃这样的日子再去颠沛流离?
“不知海棠姑娘觉得我这改制想法如何?不过海棠姑娘色艺双绝,相信即便是改制,那百花魁首对姑娘而言,也是如探囊取物。”蓝漓笑着问道,口气却忽然一变,“啊对了,海棠姑娘似乎病了,还病的不轻,只怕这次没这个福分跟着师傅学习了,哎,真是可惜,我虽是烟雨楼的东家,却也是家底单薄,做不得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烟雨楼一旦改制,也没银子养闲人,这次,就请海棠姑娘为其余的姑娘们打打下手,伺候着些,等下次再说吧。”
所有的女子都静默了下去,这样大的馅饼,让大家觉得不太真实,不敢相信。只有玉海棠,脸上的清高终于龟裂,眼中的愤怒再也隐藏不住了。
那婢女抱琴骂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家小姐伺候人——”
啪!
她的话音未落,一记巴掌已经落在了脸上,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彩云默默收手,竟没人看清她的动作。
“你说话最好小心一些,我家夫人心宽懒得计较,不代表你可以目中无人爬到我家夫人头上去,还有——”彩云看向玉海棠,冷冷道:“这楼中,都是姑娘,没有小姐。”
“你——”抱琴素来是泼辣的,即便是原来在梅弈宁跟前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曾受过这等打击,还要再说,一旁的玉海棠却按住了抱琴的手。
“姑娘说的是。”玉海棠声音艰涩的道。
彩云道:“既然如此,还不谢谢夫人恩典?”
“是……”玉海棠僵硬的屈了屈膝。“多谢夫人恩典……”
“嗯。”蓝漓轻应了一声,道:“那抱月楼地方宽敞,就改了做教习楼吧,也方便些,至于海棠姑娘,如今和众位姑娘都是一样的,就由桑嬷嬷安排一个厢房住下。”
玉海棠的脸色愈发的青白难看起来。
屏风后,蓝漓打了个小哈欠,有些困了。
彩云对外面的人道,“都回去休息吧,如有事,会再唤各位前来。”
那些女子冲着屏风行了礼,这一次,动作越发的恭敬了。
彩云转到了蓝漓身边儿,道:“小姐累了,不然我们先回府休息。”
蓝漓却道:“桑嬷嬷。”
一旁,桑嬷嬷早已脸色变了又变,可谓胆战心惊,忙到了跟前弓着身,“属下在。”
蓝漓道:“这段时间便由彩云在此处盯着。”
桑嬷嬷浑身一僵,“王妃,属下——”
“不必多说。”
“属下办事不力是属下的错,只因……只因……”桑嬷嬷艰难的道:“只因属下早些年曾受过梅公子的恩典,所以属下……属下不是故意的……”
蓝漓有些意外,却是神色淡淡,“无妨,你回你原处去就是了,我会专门跟王爷说一声,不会牵累与你。”
桑嬷嬷却跪了下去,“王妃!王爷既将属下指派给王妃,属下便是王妃的人了,王妃要属下回何处去?属下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了,属下知错,求王妃开恩,求王妃开恩呢……”
战狂低声道:“她原处的事务都已经有人顶上,若王妃不要她,只能代表她办事不力,以后王府也不会用她……”战狂顿了顿,“桑嬷嬷是个得力的人。”
蓝漓微怔,要知道战狂若是无事,那便是十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屁,为人说项还真是破天荒。
桑嬷嬷认真的道:“属下欠了梅公子的恩情,这便也还清了,以后必定尽心尽力为王妃所用,绝无二心。”
蓝漓想了想,道:“这边的事情还是彩云看着吧……”
桑嬷嬷脸色微变,却听蓝漓又道:“至于你,便跟在我身边。”桑嬷嬷的脸色霎时雨过天青,感激涕零,“多谢王妃开恩。”
蓝漓想着,白月笙竟然能将此人放在自己的身边,那必定是十分信得过的,如今她身边正缺得力的人,恩威并施收归己用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番下来,蓝漓是真的累了。
桑嬷嬷忙上前扶持着,打算送蓝漓回王府休息。
几人经过院内,狼狈的蓝修行忽然冲了出来,战狂一个剑步上前,立即将蓝修行拦在安全距离之外。
“蓝漓你到底想干嘛?”
他的预感没有错,来到此处之后没有人对他有任何好脸色,还要刷恭桶倒泔水,他活了这辈子何曾做过这等肮脏的事情,只看了一眼就恶心的直吐,想离开却被人限制了自由,并且明确告知如果不做这些事情,就没有饭吃。
蓝修行叫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蓝漓看着他,“你不是想要见玉海棠吗?这不是正和了你的心愿,回家做什么?”
蓝修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我不管,我要回家。”他傻了才在这里倒泔水。
蓝漓神色淡淡:“不可能。”
蓝修行如炸了毛的猫一般,“你……蓝漓你不要欺人太甚——”竟抬手就指着蓝漓的鼻子。
“就是欺你又怎样。”蓝漓看着他,一把拍掉他那只手,冷冷出声,“你知不知道江梦琪失踪的地方曾经是命案现场,她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蓝修行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蓝漓懒得理他,大步离去。
*
蓝漓回去之后,先吩咐人去将紫恋请来,又小憩了会儿。
紫恋以为她有要事召唤,不敢耽搁,很快便前来,不过见蓝漓睡着,不忍打扰,等了一个多时辰。
蓝漓清醒之后怨怪桑嬷嬷不叫醒她,紫恋却道:“是我让桑嬷嬷不要吵你的,你看你,眼下暗影这么重,你是多久没有睡好了?”
蓝漓道:“没事,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件要事要与你商量。”
“何事?”
“你想不想——”蓝漓的眼睛很亮,“重操旧业?”
“你是说——”
蓝漓道:“烟雨楼。”
紫恋愣住。
蓝漓便将她对烟雨楼的一些想法说了说,紫恋听的认真,不得不说蓝漓的想法都十分的稀奇新颖。
蓝漓道:“我虽让彩云盯着,但她到底没有风月之地的经验,不怎么顶事,如今跟前除了你,便也没几个信任的了。”
那信任二字,让紫恋动容,紫恋忍不住道:“要我去也不是不行,只是那绣技大赛……”
蓝漓微叹,“先搁置一下吧。”
江梦琪失踪,柴宁担忧,彩云也跟着心绪不稳,哪来的空余人手筹划那些?
紫恋点点头道:“也好。”
紫恋样貌极好,并不比玉海棠差,才艺双绝,又因性子温婉,与多人交好,受大家喜欢,当初赎身离开,那些姑娘们还颇有些难受,如今既要将烟雨楼改制,也该当换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主事之人。
两人简单讨论了一下需要请的师傅人数和抱月楼改教习楼的事情。
尚幸烟雨楼原本就有些师傅,紫恋也与之相交不错,这些事情便都都不成问题。
紫恋离开不久,有人来通传,易瑶求见。
蓝漓有些累,应承了一声。
易瑶来见,无非是问蓝修行的去处,她对易瑶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告知易瑶,她送蓝修行去学些规矩。
易瑶道:“那……需要多久?”
“不知道,得看他学的快慢了。”
易瑶点点头,“那好,我知道了,你啊,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我瞧着你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有些事情也别紧着自己顾忌着,你月份大了,要注意休息,知道吗?”
蓝漓嗯了一声。
“梦琪那孩子……”易瑶叹了口气,“可真是个命苦的啊。”蓝修言已经去过蓝家哭诉,如今蓝家可算是愁云惨淡。
蓝漓道:“这事儿母亲不必太过操心,我让人去找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事实上操心也没用。
易瑶不忍打扰蓝漓休息,也没多言,便离开了。
岂料易瑶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又有人来通传,蓝老夫人求见。
蓝漓皱了皱眉,知道这老太太倔强的很,不见是不可能了,便撑着身子坐起,让人去请了过来。
蓝老夫人虽是第一次入王府,却分毫也顾不得欣赏周边的雕梁画栋,直接入了水阁,脸色阴沉:“你到底将修行弄到何处去了?”
桑嬷嬷站在一边,冷冷提醒,“老夫人,还请您注意您的措辞,王妃不计较,并不代表大家可以目无尊卑。”
老夫人愣了一下。
蓝漓从未以身份压人,蓝老夫人倒是快忘了尊卑这回事了。
蓝老夫人僵了僵道:“老身请问王妃,将我家修行送到了何处去?”
蓝漓道:“只是学些规矩,死不了,祖母不必担心。”
“死不了?”蓝老夫人几乎是倒抽了口冷气,“你到底将修行送到了何处?修行是犯了罪吗?要受王妃如此私刑?”
蓝老夫人爱子心切,蓝修行夜不归宿她便着急的不行,恰逢今日蓝修言哭诉江梦琪之事,立即明白蓝修行不回家与蓝漓有关,本是听了这则消息便要冲过来,却被易瑶拦住,但易瑶带回去的消息却不是蓝老夫人想听的,这才不顾家中诸人阻拦,直接找到蓝漓跟前来。
“祖母知道江梦琪的事情吧?”顿了半晌,蓝漓问:“祖母为何不问梦琪表妹何去何从?”
蓝老夫人又是一愣,“这与你无关!”她并非是不关心江梦琪的死活,而是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比起江梦琪,她更担心自己那个儿子。
蓝漓冷道:“我倒真想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
“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我为蓝修行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蓝老夫人的神色很不自然。
“你虽看着严肃的很,暗里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蓝修行由着性子胡来,他这些年闯了多少祸?我知道却不多言,是不想让父母为难,不想让家宅不宁,你便以为每一次他闯出祸事来都会有我这样的冤大头来帮他擦屁股是不是?”蓝漓慢慢道:“我现在让他吃些苦学些规矩,是因为我念着从小长大的情义,我不想他一步错步步错回不了头——”
蓝老夫人咬牙道:“你不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把修行还给我!”
蓝漓冷哼一声,“不可能,祖母还是请回吧。”
蓝老夫人气的不轻,手抚上额头。
蓝漓道:“怎么,祖母要昏倒是不是?回蓝家再昏吧,我没心情看你演戏。”
蓝老夫人气的差点吐血。
桑嬷嬷上前,强硬却客气,把蓝老夫人请了出去,并且派人安全护送回蓝家去了。
水阁内,蓝漓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疲惫。
桑嬷嬷照顾在一旁,为她点了安神的熏香,一边为她按摩发疼的额角,不得不说,桑嬷嬷的手艺极不错,蓝漓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桑嬷嬷轻手轻脚的为她盖上了薄毯,悄然退了出去。
因为那熏香的缘故,蓝漓睡得很沉,夜半忽然做了个梦,惊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沉沉,暗夜无月。
桑嬷嬷守夜伺候,一听到动静便进来询问,“王妃是饿了吗?”毕竟蓝漓睡了六个多时辰也没用晚膳。
蓝漓摇摇头:“今日初几?”
“回王妃,今日是七月初七——”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更夫的梆子声,四更天了。
桑嬷嬷道:“属下去帮王妃准备些吃食。”便退了下去。
蓝漓看着院内的梧桐花树,神情微微寂寥。
白月笙整整半月没有回府了。
她心中对他一开始的不满,到渐渐想明白他身份所牵绊的事情,开始变得理解,他……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吧……
*
街道上,几匹骏马驮着骑士奔行而过,踢踏的马蹄声在暗夜之中显得异常清晰。
骑士们到了华阳王府门前,扣响大门。
守门的士兵冷冷问道:“是谁?!”大半夜的,居然还敲华阳王府的门。
“开门。”
门外,暗哑的男音让里面发问的士兵打了个寒颤,立即开门弓身,“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