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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秀默然不语,宛如一尊冰霜美人雕塑。
徐思丽听王江宁这么说,便迅速堵住了门口,右手摸在枪套上,满带煞气。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把徐思丽吓一跳。转身一看,是韩平回来了。只见他也不多话,快步走到王江宁身边,悄悄递上几张纸。
王江宁粗略扫了几眼,露出一丝笑,然后迅速合上了纸页,丝毫没有给其他人看的意思。只听他自顾自说道:“今天追吴一峰那小老儿,我差点吃了大亏。您说他是太监,我信,这身功夫,还真像是皇宫里带出来的,你们看。”
说话间,王江宁撸起自己的袖子,把两条胳膊露了出来,让众人瞧得真切,那上头青一块紫一块。
王江宁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也算从小习武,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功夫,但是这两条胳膊,好歹也是横练出来的硬架子。和吴一峰来了几下,现在疼得我沉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要是被他拿着铁棍在脑袋上来一家伙,那还不得开花?
“但是他在警察厅说,他在吉田的背后,用一根铁棒‘狠狠地’打了他的太阳穴,还说以为把吉田打死了。结果不但没打死他,连晕都没晕多久,还得事后勒死。吴一峰如果没下狠手,怎么会得出以为把他打死的结论?若下了狠手,又怎会打不死他?难道吉田偷学过金钟罩、铁头功?
“在看到这间后厨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凶手到底是在哪里杀的人分的尸,为什么可以把尸体洗得如此干净,为什么要放血、如何放的血,为什么分尸的手法如此熟练。现在我明白了。这里,这间厨房,才是真正的杀人分尸现场。”
王江宁说到这里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大洗池旁边说:“凶手在勒死吉田以后,脱光了他的衣服,我想,衣服大概就扔灶台里面烧掉了吧。然后用这……”他拉住房梁上垂下的那个铁钩,突然卡了一下壳,求助地看向梅檀。
“滑轮组。”梅教授一眼看穿王江宁又“没文化”了。
王江宁立刻接下去道:“对,用这个滑轮组,绑着吉田的脚,轻松地把他拉起来倒吊在了水池上,所以尸体的脚腕上才有一道很宽很浅的勒痕。凶手用刀划开了吉田的颈部,给他放血,血就流在这池子里。
“能熟练地肢解一个人,除了法医、屠夫,其实还有一个职业也能做到,就是刀功扎实的厨子。这凶手用刀熟练地如同解牛一样把他肢解了。每切下来一块就掉进水池里,这池子里日常杀鸡宰羊,有血腥气也不会引起怀疑。
“做完这一切,凶手再把六块尸体分别装进了备好的袋子里。袋子呢,当然就是从那柜子下面拿的。我刚才看了,柜子里叠得整齐的都是沈记的袋子。之所以用沈记的袋子,我猜啊,是因为沈记的印戳字写得最小,擦起来最轻松。”
王江宁从碗柜边抓出一个黄麻袋,众人这才看清,袋子右上角有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沈”字。
“然后就是凶手为什么非要分尸。我很久都没想明白。这分成六块,目标一样不小,为什么不干脆切得更碎一些?而且为什么扔得离大路这么近?今天和吴一峰交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凶手的力气太小!
“凶手用棍棒击中吉田的太阳穴都没能致命,甚至连尸体都拖不出厨房,所以他必须分尸,这样才能分而运之。
“同样的,正因为凶手力气太小,那些碎尸才扔得离路边那么近,那么容易被发现。因为凶手在做了这么多事以后,已经快脱力了,最轻的头颅扔得最远,最重的身体扔得最近。这也能解释凶手为什么没有把尸体剁成碎块,把骨头剁碎这力量要求太大,时间上也来不及。
“而种种迹象也表明,凶手还是个有洁癖的人。不但要把血迹清理干净,把尸体清理干净,把麻袋清理干净,把杀人的现场清理干净,甚至,抛尸的时候离路边那么近,也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山里地面太泥泞。这更加排除了吴一峰的嫌疑,可见杀人分尸抛尸都没有吴一峰什么事儿,那个力气很小的凶手一个人完成了这些。”
王江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拿出了那根几乎已看不出本来模样的鸡?,递到曲文秀面前:“鸡?,您想必认识。梅教授告诉我,这东西很金贵,一般人吃不起。南京城用得上这道食材的酒楼,大多是从沈记杂货行进货。而沈记杂货行最近几个月,只给四家大酒楼卖过这东西。”
曲文秀波澜不惊的脸色顿时显出一些波动。
“这个,是我们韩探长辛苦,借着徐长官的车,以迅雷之势跑了四家酒楼,刚刚抄回来的水牌。还热乎着呢。”王江宁又把韩平带来的那几张纸一张张地摊在桌子上,纸上写的全是菜名。酒楼水牌挂在大堂里,当天能做什么菜,都写在上面,由于食材供应不是那么顺畅,有些菜不但要看季节,还要看有没有货,若是某个菜今天做不了,或者卖完了,把水牌反挂,客人就明白了。
“这些水牌单子,甭管现在做得了做不了,韩探长是一股脑全抄回来了。”王江宁微微一笑,指着一张单子说:“其他三家酒楼的水牌,都有用鸡?做的菜,唯独这一家,没有。”
徐思丽已经完全跟上了王江宁的思路,兴奋地接口道:“文曲楼!”
“不错,就是文曲楼。您是文曲楼的当家,您说说,这文曲楼,它进了这么金贵的食材,却不拿去做菜卖,这是为什么呢?”王江宁又开始敲着桌子,拿眼瞟曲文秀。
“我自己喜欢吃,买回来自己做着吃,有什么问题吗?”曲文秀的争辩,落在王江宁眼中已然是垂死挣扎了。
“那就巧了。您知道这根鸡?是在哪里发现的吗?——吉田有司尸体的耳朵里。这真真是奇事儿啊,它又不是活物,怎么会跑到人的耳朵里去呢?”王江宁咧嘴笑着。
“我怎么知道!”曲文秀转开脸,不再迎视王江宁的目光。
“我恰好知道。那天晚上,吉田就坐在这里吃饭。桌子上估计摆了不少菜。但是吉田不知道怎么了,对这一桌佳肴居然熟视无睹,只是闷头吃米饭,连口酒都没喝。
“按理说这样无聊只吃白米饭,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是在专心吃饭的。这时候,他身后有个人,从这里拿了一根擀面杖,兴许就是这根吧。”王江宁说话间走到灶台前拿起一根擀面杖,“不对,这根太小了,这根差不多。”又放下换了一根,再走回桌前。
“从这里冲着吉田的左太阳穴就来了一家伙。这一下打得不是很重,但足以暂时把吉田打晕。吉田身子一歪,倒在了这一桌子菜上,浑身沾满了油荤,这也是为什么,凶手非要把他浑身洗得干干净净的原因。
“不过也是老天有眼,吉田这么侧身一倒,赶巧不巧,这根鸡?恰巧就插进了他的耳朵里,凶手在洗尸体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吉田的耳朵里有东西,最终却被我发现了。然后凶手用一根绳子,勒住吉田的脖子,把他勒死。”王江宁摊了摊手。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暗示是我杀了吉田,对吧?”曲文秀冷冷地一笑。
“我想,没有其他人比你嫌疑更大了。你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那天晚上你做完了这一切,看好了时间,你知道吴一峰、张妈他们十二点前肯定找不到陈婷婷,这么大个南京城,就他们那几个人想找到一个人还不报官,无异于大海捞针。你把尸体装好搬上车以后,就在车边等着吴一峰。
“你也许还把自己弄得惨了点,比如又被吉田打了什么的,当然,也许真打了也不一定。你泣不成声地告诉吴一峰吉田又想对你不轨,你失手杀了他,反正吴一峰一定会信你的鬼话。他告诉你他会揽下所有的事,让你不要担心。我估计他本来是自告奋勇自己去抛尸的,你却坚决要一起去,估计他会更感动吧,直到现在依然一口揽下所有的事儿。
“不过吴一峰却不知道,你之所以非要自己把吉田的碎尸装进袋子里,还要坚持自己去抛尸,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吉田身上,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让吴一峰知道的秘密。”说到这里,王江宁掏出了一张照片——吉田有司文身的照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曲文秀看都没有看那张照片,摇着头,眼神却有些迟疑。
“看都不看,就说不知道,你是神仙吗?睁眼看好了!这是吉田有司身上的文身。”
“你处心积虑不想让吴一峰看到吉田背后的文身,无非只有一个原因——吴一峰以前是皇宫里的太监,龙他是见过不少的,他如果看到了吉田背上的文身,很可能会对你的计划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他为你而死,却不知道从头到尾,你都在算计他。”王江宁颇有些怜悯地说道。
曲文秀并不说话。
“这些什么龙啊鱼啊之类的东西,我是不懂的,不过梅教授懂不少。现在算一算,这整件事已经出现了龙生九子中的两个,吉田身上的睚眦,还有陈婷婷背上的鸱吻……”王江宁扳着手指头数着。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婷婷背上的文身?!你见过她了?你知道她在哪儿?”一直镇定自若的曲文秀突然发疯了一般冲过来揪住王江宁,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王江宁侧身一让,曲文秀扑到了桌子上,又回身哭着撕扯王江宁。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曲夫人,陈婷婷她,她已经死了。”王江宁略带怜悯地看着曲文秀,张妈和徐思丽一起用力,拉开了曲文秀。
“死了?她人在哪里?她人在哪里?”曲文秀已毫无之前的风度,如崩溃了一般。
“这些文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画这些东西出来?”王江宁问道。
“你告诉我婷婷在哪儿?你说,我全都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曲文秀声嘶力竭地喊道。
“九月八日,长江上的捞尸人发现了她的尸体,他们把她埋在了江边,但是后来她的尸体不见了。我也没见着她的尸体。不过,她留下了这个。”王江宁朝梅檀使了个眼色,梅檀会意,掏出了那串碧玺串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曲文秀却没看那串子,又急忙问道:“你说她的尸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曲文秀的表现让王江宁很意外,她仿佛并不在意陈婷婷的死活,更在意的是她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她的尸体在哪里。
不过未解之谜太多,王江宁决定还是照实告诉曲文秀。他怎么找到陶长根,陶长根又怎么带他去找尸体,尸体怎么不见的。如此这般,娓娓道来。
曲文秀定定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听到王江宁说到尸体不见,她居然慢慢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红肿的双眼,扭曲的哭脸,再加上这吊诡的笑,让在场众人都感觉背上发毛。
片刻,曲文秀停住了笑。她走到桌旁,抽了一张椅子坐下,示意梅檀和徐思丽也过来坐。又在征得王江宁的同意后,让张妈出去了。张妈哭着不走,却又不敢违曲文秀的意,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王江宁向韩平使了个眼色,韩平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张妈出去,以防万一。
看着门慢慢关上,曲文秀已经又恢复了平静的状态,看着王江宁三人,淡然说道:“想不想再听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