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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烈似乎算好了陌然会来找自己,几杯酒下去,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土地的事。
陌然心里有些急,齐烈不提,他不好贸然先提。毕竟现在自己身份不同,堂堂的一个县长,不能在一个村长面前没了尊严。
陌然心里有数,乌有村的土地,早晚会被县里征收。村民们的意见也大多倾向于被征收,隔壁乌蒙村是个活生生的对照。乌蒙村土地被征收后,全村人洗脚上岸,做生意的做生意,打工的打工,不种一分田,日子过得比过去还滋润多了。
乌有村到现在还坚守着不肯将土地交出去,关键人物就是齐烈。齐烈说过,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底线。越过这道底线,都没活路。
齐烈的思想,得到了村里老一辈村民的热烈拥护。无论齐家还是李家,在土地这个问题上态度居然保持了高度一致。
只有做通齐烈的思想,乌有村就无障碍。
齐烈闷声喝酒,他年龄愈来愈老,酒量跟着下降了不少。两个人一瓶酒下去,他的脸上已然有了些醉意。
陌然终究没耐住,他与齐烈斗智斗勇,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于是双眼看着齐烈说:“叔,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你看看能不能行?”
齐烈没等他话说完,摆摆手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先问你,猛子的事,到底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了,总得有个说法。”
陌然一愣,随即沉着脸说:“叔,猛子的事,自然有法律处理。我们就是急也急不来。”
“你是县长。”齐烈仰起脖子倒下去一盅酒,加重了语气说。
“我是县长不错。县长也得遵守法律。”
“没让你违反法律,我只是想,你一个县长,过问一下不算违纪违法吧?”
陌然点了点头说:“叔,这个事你放心,就算我不过问,猛子的事,法律也会公证处理。你放心,过几天,我就问问政法部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个说法。”
齐烈哦了一声,眼光看着陌然,欲言又止。
陌然道:“叔,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齐烈嗡了一声,举起筷子说:“来,吃菜,别光喝酒,容易醉。”说着,夹了一块腊肉放到陌然碗里,自己也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香,特别香。”
突然眼睛一热,哑着嗓子说:“也不知猛子在里面能不能吃到腊肉。他可是最爱吃我腌的腊肉了。”
陌然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齐猛在看守所,看守所哪里会有腊肉给嫌疑人吃?
他心里突然一动,看着发出香味的腊肉说:“要不,叔,我试试看,能不能给猛子带点去。”
齐烈一听,当即高兴起来。喊来老婆子,让他去炒一碗大大的腊肉,等下就让陌然带走。
等到老婆子去了,齐烈摸出烟来,递了一支给陌然,顾自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说:“陌县长啊,你不声不响就把小陆调走了,村里这一摊子事,我老头子怎么吃得消?我老了,没力气了啊!”
陌然笑道:“叔,谁不知您老德高望重,在村里一言九鼎。小陆调走,是工作需要。村里的事,有您在,都放心。”
“哪里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乌有村的村长?还是村支书?”
“都是。”陌然道:“镇里没安排其他人,县里更不会安排其他人来。何书记的意思,您得出山,站好最后一班岗。培养好接班人就算任务完成。”
“何书记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陌然坚决地说:“何书记让我给您带句话,保重身体。”
齐烈长长哦了一声,叹口气说:“难得这个老何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陌然,你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话说到这里,终于挑开了幕布。
陌然沉吟一下说:“叔,县里的发展你也看得到,目前受当初规划的限制,地方不够,局促得很啊。”
齐烈平静地看着陌然,问了一声:“你的意思,县里要征收乌有村了?”
陌然缓缓点了点头说:“这其实也是个大好契机。”
齐烈唔了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时代不同了,守着土地,挖了几代人也不见挖出宝来。倒不如乌蒙村,一村人人模狗样的,学着做起了城里人。要是放在前十年,他乌蒙村算根毛?我乌有村随便动一下手指头,就够他乌蒙村追好些年。”
陌然心里一喜,齐烈松口,村里就会没阻力。倒不是陌然怕齐烈阻拦,乌有村的土地征收没法完成,大不了动用手里的权力,村民谁还能斗得过政府?但陌然不想走到这一步,乌有村毕竟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抬头低头都是父老乡亲。
“陌然啊,我有个想法,看行也不行。”齐烈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你说,叔,能满足的,我尽量想办法满足。”
“我也没别的要求。要征收我乌有村的地,别人是什么规矩,我就是什么规矩。我只是想,县里能不能想些办法,把猛子的事解决好了。”
陌然心里一沉,齐烈的要求让他一时不好答复。他所谓的解决,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让齐猛出来。
看陌然不说话,齐烈叹口气说:“你是知道的,猛子坐牢去了后,他一家子孤儿寡母的,难啊!我现在活着有一口气,别人还不敢把她们怎么样,等我死了,还不被人欺侮死?我想啊,猛子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挖了别人的坟。这点事,放在几十年前,谁没挖过别人家的坟啊!”
陌然哭笑不得,小声说:“叔,猛子的案子,关键是牵涉到了人命,所以不好办啊。”
“是不是猛子的事,鬼也说不清。何况,死人是哪里人,干什么的,谁能晓得?他死,怎么就是猛子的事呢?”
陌然认真地说:“是不是猛子的事,公安会查清楚的。真不是他,我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他。”
“不见得。”齐烈看了一眼陌然说:“这个案子是姓邢的办的。这个邢副局长,别人都叫他活阎王。好人遇到他,不死脱层皮。他这人一辈子想立功,办了多少冤假错案啊,我有时候想,老天不会闭眼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这不?我听说,县里拿下他了?”
陌然微笑道:“不是拿下他,而是将他调离了公安队伍,去了江华乡当党委书记去了。”
齐烈显然很吃惊,瞪着眼看着陌然问:“谁出的这个主意?你难道不知道他就是个祸害吗?他去江华乡当书记,江华乡老百姓可有罪受了。”
县里干部任用,通常不允许私下讨论,这是政治立场问题。
陌然打断他说:“叔,我们不讨论这个。”
齐烈点着头道:“好,不讨论他。你给我说个话,猛子的事,究竟要怎么处理?”
陌然想直接回绝他,自己不是政法部门的人,纪律也不允许他插手司法事务。齐猛该当何罪,他怎么能说话呢?可是齐烈口口声声一直围绕着齐猛说事,看来他不给他个说法,村里土地征收的事,不会一帆风顺。
“这样吧叔,我回去就过问一下,尽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出个结果。”
齐烈满意地点头,抿了一口酒赞叹道:“好酒,真是好酒!陌然啊,我们是自家人,什么话都好说。这样吧,我这边先发动群众,做做思想工作。等你那边有消息了,村里立马按照县里的意思,完成土地征收的事。”
陌然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齐烈这是拿齐猛的事来要挟他。他想做个交换啊!可是,法律岂能拿来做交易呢?
他没动声色,告辞齐烈出门。
从齐烈家出来,一路上遇到不少乡亲,看到他来,都将身子侧在一边让他过。陌然心里很不舒服,客气地让乡亲先走。双方都客套,各自不肯先走。这样一耽搁,从齐烈家到自己家,不远的路,居然走了一个多小时。
接连好几天没回家,他心里开始有些想念孟晓。
快到家门口,看到孟晓正站在桃林边与齐小燕在说话,便老远喊了一声。
孟晓看到他回来,满脸喜不自禁地迎上来。嗔怪着说:“你还记得回来呀?”
陌然嘿嘿地笑,道:“这不是忙吗?”
“你忙,就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孟晓责怪着他说:“等你儿子出生了我就告诉他,他爸爸是个不要家的人。”
陌然心里一阵柔软,眼光落在老婆的肚子上,小心地问:“他没调皮吧?要调皮,我打他屁股。”
“你敢!”孟晓瞪了他一眼道:“我儿子,谁敢打他屁股,我就跟谁拼命。”
两个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惹得一边的齐小燕很不高兴地白了一眼道:“你们眼里还有不有我这个大活人啊?当着人的面,调什么情啊!”
孟晓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他说要打我儿子,所以我才要跟他拼命呢。”
齐小燕道:“他们这些男人,都一个德行,只管自己快活,哪里还会想到儿女都是做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齐小燕的话听起来很露骨,顿时将孟晓的一张俏脸羞得红起来。
陌然被两个女人一顿抢白,急得转身就要走。
还没走几步,听到身后齐小燕在喊:“陌大县长,听说肖莹回来住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呀?”
陌然一愣,站住脚问:“真的假的?”
齐小燕笑嘻嘻地说:“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会是假的?”
陌然狐疑地问:“他不是与李伟离婚了么?怎么还回来?”
“离婚了,人还是我们乌有村的人啊。她怎么就不能回来了?”齐小燕不满地白他一眼道:“看来以后我要是与你哥离婚了,这个家我还不能呆了?”
孟晓赶紧拦住道:“嫂子,你说什么话啊?好端端的,你与大哥离什么婚呢?”
齐小燕淡淡一笑道:“难说。真的难说。”
齐小燕转身回桃林里的屋去,陌然和孟晓看着她的背影,两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齐小燕的身影没入到桃林中去了,孟晓才叹口气说:“陌然,我觉得大嫂最近有些变了。”
“怎么变了?”
“我也说不清,反正感觉到她有些怪怪的。”
陌然哦了一声,将手去牵了孟晓的手,柔声说:“宝贝,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