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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石的身躯悬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亚索、锐雯、瑞兹、约里克、卢锡安和赛娜。
此刻,锤石似乎竭力压制着自己脸上的鄙夷,努力地尝试着用“更加体面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愉悦——此刻,锤石认为自己应该有更加高级的、更加正确的、更加与众不同的手段,去面对那些凡人。
毕竟……自己已经获得了世界符文的力量,是真正不死不灭的神祇。
回忆着曾经海力亚长老们的气势,锤石终于停止了鼓掌,微微扬起了自己的下巴。
在他的身边,锁链哗啦啦的响了起来,注视着神态各异的众人,锤石双眼微微眯起,仿佛在看着什么渺小至极的存在。
“现在,轮到你们了。”
……………………
亚索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兴奋。
神祇……亚索喜欢这个名头。
或者说,无论是意志本源亚索,还是力量之源亚托克斯,都很喜欢这个名头。
经历了堕落和背叛,亚托克斯渴望着将高高在上的神祇斩落在地,证明这些自诩神圣的家伙也不过如此。
至于亚索,他更喜欢站在凡人的角度上,撕破神祇那虚伪的假面——要么承认“神祇”不过是一类更加强大的生物,要么承认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祇。
前者意味着神祇并非天然的值得尊重,后者则是对自诩为神祇者最大的打击,无论哪个,都是亚索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稍显兴奋的扭了扭脖子,亚索恢复了最习惯战斗的模式.
暗影和疾风交织,为亚索铺就了完美的舞台,双翼张开,他终于纵身而起。
平视着面前的锤石,亚索嘴角恶劣的向下,眉头微微向上挑了起来——这一次,亚索并未拔出双剑,而是从腰间摸出了唢呐。
“选个曲子吧。”扬了扬手中的唢呐,亚索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最让锤石暴怒的话,“当作给你下葬的哀乐。”
“亵渎之辈!”锤石努力压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一把抓过了身边的锁链,“你必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亚索仿佛没有听到锤石的威胁,还在自顾自的帮他点歌。
“看来当事人似乎没什么喜好,那么,《葬礼进行曲》你觉得怎……”
话音未落,锤石已经甩起了锁链,径直抽向了亚索的脸——锤石不允许亚索继续说这种渎神之语!
然而,面对着锤石的锁链? 亚索随手拔出了岚切。
一剑斩出,锤石的锁链死死地缠在了岚切上。
与此同时? 亚索单手举起唢呐? 送到了自己的嘴边,随着一阵呜呜咽咽,《葬礼进行曲》终于响了起来。
锤石此刻只觉得三尸神暴跳如雷——什么计划? 什么阴谋? 通通都被抛诸于脑后? 他只想逮住亚索,将他在自己的面前,活活的碎尸万段!
这一刻的锤石不是失了智,而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终于沉湎进了自己的执念之中。
能成为不死者的家伙都有执念? 而锤石的执念……正是“被人瞧不起”!
曾经在光鲜亮丽的海力亚? 锤石只是一个毫无天赋的人? 他曾经兢兢业业? 但却从未真正赢得尊重,哪怕成为教团资历最老之人? 却也只是一个仓库管理员!
严格来说,教派的僧侣和长老并未欺侮锤石? 他们只是习惯性的将锤石当作一个工具人? 没有人在意锤石,而这种无视就是锤石眼里最大的侮辱。
当破败之王来到岛屿,当那些长老拒绝带领他去寻找生命之水,是锤石站出来,带着报复的愉快,将破败之王带到了目的地,眼睁睁看着王后的尸体浸入宝贵的生命之水中。
随着破败之咒席卷了整个福光岛,在诅咒中得到重生的锤石似乎并没有像其他的不死者一样,傻乎乎的沉浸在某些过去之中——于是,锤石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他并未注意到——或者说不死者自己从来都无法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也有着一样的执念!
锤石不允许被人瞧不起自己,而为了完成这个夙愿,他选择窃取符文之力,成为符文之地的神!
而现在,他明明已经完成了和世界符文的融合,却依旧在亚索的讽刺下失去了理智,一曲不着调的单手哀乐,锤石当场破防——他显然不知道,即使融合了世界符文,他的本体也不过是一个不死者,而执念是不死者存在的罩门。
数千年来第一次,锤石失去了理智。
状若疯魔的挥舞着锁链,锤石对亚索发起了一波接着一波、如海潮般的攻势,他无视了亚索的单手剑,只为了能用手中的锁链勒住亚索的脖子。
他要亚索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忏悔,在绝望的哀嚎中永远消失!
然而,在暗裔面前,就算锤石还有理智,也就是那么回事——此时此刻,唯一让亚索有所顾忌的,就只有锤石那麻烦的重生能力而已。
明明都身体都被劈成两截了,只是一瞬间锤石就恢复如初,然后又一次跟疯狗一样抡着铁链扑过来。
很快,葬礼进行曲吹完了,接下来是百鸟朝凤哀乐版。
但距离杀死锤石,依旧遥遥无期。
用眼角的余光,亚索瞥向了瑞兹——可惜符文守护者现在也是一脸的为难,锤石的情况他是真的没见过,这可不是简单的符文剥离就能解决的问题,目前来看最保守的手段还是让亚索生生耗死对方……
考虑到世界符文的力量,这种消耗恐怕要耗到地老天荒。
怎么办?
眼见锤石的锁链再次甩了过来,亚索又一次伸出岚切格挡,随后在锁链又一次缠在剑刃上之后,果断选择了放手。
在松开剑柄的同时,亚索也将手向背后一探,暗裔魔剑就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使用这柄魔剑弑神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但这种情况下,亚索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下一刻,就在锤石大笑着伸出手、想要握住岚切剑柄的时候,音乐的声音戛然而止。
同时,漆黑的暗裔魔剑仿佛刺破了时间和空间,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锤石的胸前。
弑神之刃洞穿了锤石刚刚凝聚的身躯。
庞大的符文之力似乎要修复锤石的伤口,但暗裔魔剑却如饥渴的洪荒巨兽,一直啜饮着澎湃的符文之力,这一刻,亚索感觉自己要炸开了。
他不敢放手——因为这时候一旦放手,无处可去的符文之力很可能再次发生爆炸。
但不放手的话,即使是暗裔之躯,亚索也无法承受这可怕的能量!
好在……瑞兹就在亚索的身边。
湛蓝色的奥术光辉亮起,巨大的符文卷轴摊开,能量在亚索的主动配合下,被剥离为了一个个符印,镌刻在了卷轴上。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长剑之上,锤石也终于褪去了血肉之躯。
瑞兹也似乎达到了极限,匆匆收起了卷轴。
而在感受到暗裔魔剑终于攫取不到力量之后,亚索将锤石从剑上甩掉,轻轻落回了地面上。
泛着绿色光辉的暗裔魔剑被他插在了脚下的海床上。
这里曾经是保存着生命之水的生命之源,也曾经是破败之咒爆发的绝对中心。
当承载着大量符文之力的长剑再次接触大地,其中中残余的符文之力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暗影岛。
等等……这时候的话,这里应该叫福光岛了。
一如当初破败之咒爆发的时候一样,当永恒的生命之力爆发时,澎湃的符文之力仿佛是一道冲击波,肉眼可见的蔓延开来。
黑、白、灰为主色调的暗影岛这一刻仿佛被重新涂上了颜色,随着黑雾褪去,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微微眯起眼睛,亚索抬头看向了天空中的太阳——这时候他才知道,此时已是正午时分。
在阳光的照射下,盘踞在岛上的不死者迎来了最终的净化,纯粹的阳光烧毁了他们的身躯,让他们无实体的身躯像水雾一样蒸发,而这一次,没有了符文之力做后盾,他们终于不会在重生了。
……………………
约里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牧魂人扶着铲刀,看着呲牙咧嘴的迷雾行者。
这些小家伙扮着鬼脸,在炽热的阳光之中,最终消失不见——这是死亡,也是解脱。
恍惚之间,约里克似乎见到了一只灵动的绵羊,正跳跃在福光岛的废墟之间,她带着微笑的面具,唱颂着一支古老而飘渺的歌谣。
约里克似乎有所明悟,就在他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那只绵羊朝着他招了招手,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约里克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看见了那只追逐着锤石的狼——他再次点头,终于不再迟疑。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约里克终于低下了头。
属于教团的长袍早已腐朽破败,但约里克还是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理顺了所有的褶皱和纹路,然后搓了搓手,用力的将那个小小的水晶瓶擦拭得晶莹透亮。
在水晶瓶中,那最后的生命之水在灿烂的阳光下,仿佛正折射着七彩的光辉。
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了一句千年不变的祷言,这一刻,牧魂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约里克再次成为了送葬人——他依旧会握紧手中的铲刀,依旧是永远的向导,但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再是净化暗影岛。
他会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陪那些将死之人走完最后一程,共同面对永恒彼端等待他们的命运。
和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不同的是,此时的约里克已经没有了任何迷茫,他确信,在永恒的彼端,羊和狼已经做好了准备。
地狱……空了。
……………………
赛娜紧紧地拥抱着卢锡安。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存在,此时此刻,赛娜能做的只有死死抱住自己的爱人。
炽热的阳光仿佛在灼烧着赛娜的身躯,她很难说清自己是在被净化,还是被杀死——她只是贪婪的感受着自己和卢锡安的心跳,感受着这久违的心绪相融。
“答应我。”伏在卢锡安的耳边,赛娜低声叮嘱着,“早餐要按时吃,不许和格雷夫斯一起酗酒。”
“赛娜,你不能——”
这是高冷的赛娜第一次温柔的叮嘱卢锡安,但圣枪游侠的心里却没有哪怕一丝的温暖——他瞪大了眼睛,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不要成为第二个破败之王。”赛娜打断了卢锡安的话,继续叮嘱着,“记得去找教团,别忘了你的使命……我早就应该离开,是引魂灯里的前辈给了我第二个机会,别难过,我很开心。”
“你不能离开!”
“我已经很满意了,亲爱的。”赛娜仿佛没有听到卢锡安的祈求,“还能再拥抱你,还能再感受你的气息,还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从未说过,其实在我的心里,关于你的一切,才是我最宝贵的收获。”
“我们不应该这样的。”听赛娜这么说,卢锡安完全无法接受,“我们不应该这么着急的来到这里,早知道会这样的话……”
“不要说傻话了。”摇了摇头,赛娜扯了一把卢锡安的领角,“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别忘了,我可是在你之前成为光明哨兵的,是你的前辈!”
“我宁可不要成为哨兵——”
就在卢锡安濒临崩溃的时候,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混小子能不能像个爷们一样?”
抬起头,卢锡安错愕的看见了自己逝去已久的父亲,也是赛娜的导师,光明哨兵·乌利亚斯。
“父亲?”
“扭扭捏捏,真是丢人!”乌利亚斯似乎想要给卢锡安一巴掌,但可惜身躯却越来越淡,最终只能作罢,“记得好好待赛娜,让我知道你欺负他……等到了另一个世界,我饶不了你!”
卢锡安还想说些什么,但乌利亚斯却只是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灿烂的阳光之中。
转过头,卢锡安再次看向了自己的爱人——而赛娜则是恢复了一直以来的高冷,一把将他推开,张开双臂拥抱着久违的阳光。
……………………
在明媚的阳光之中,并非每一对爱人都迎来了最后的大团圆。
与此同时,在围海大坝的坝体上,莱卓斯和卡莉斯塔正手挽着手。
忍受着烈日的炙烤,莱卓斯颤颤巍巍的解下了自己的吊坠。
对他而言,这吊坠是他的执念,古朴的吊坠上,承载的是他对自己爱人的救赎。
“这一次。”看着卡莉斯塔,莱卓斯举起了吊坠,“你愿意接受吗?”
诅咒解除的复仇女神这一刻已经泣不成声。
看着这一枚早就失去了光泽的吊坠,那被压抑的记忆终于在此刻完全复苏。
烁银王座之矛和烁银王座之剑,两个人从互相不服到惺惺相惜。
而每次的切磋,卡莉斯塔也从最开始的略逊一筹到稍占上风——除了那一次,两个人第一次打赌,莱卓斯说卡莉斯塔输了就要接受自己的礼物。
那一次,卡莉斯塔输了——还没等她准备好接受这份礼物,王后就遭遇了刺杀,她不得不离开王国,开始寻找救命良方……
吊坠就这样被留在了莱卓斯的手里,成为了他唯一的寄托、最终的救赎。
同样感受着烈日的炙烤,卡莉斯塔这一次终于没有在拒绝。
“给我戴上吧。”
莱卓斯想要站起来。
但在阳光下,他最后的力气也被抽空了——好在,还有辛德拉帮忙。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卡莉斯塔和莱卓斯十指相扣,共同面向大海。
海浪涌来。
当浪头退去,烁银王座之矛和烁银王座之剑终于消失在了大坝上——只有一枚小小的吊坠留在了那里。
玫瑰形状吊坠的底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了一行小字。
“愿你有一份不悔的爱情。”
……………………
瑞兹打开了曲径折跃的传送门,在朝着亚索挥了挥手之后,背好了卷轴,迈入了传送门中。
崔斯特和格雷夫斯姗姗来迟,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灿烂的阳光下,计算着此行的总收益。
茂凯选择了一个小小的山丘,默默扎下了根须,伸展了枝条,时隔千年抽出了第一片绿叶。
在辛德拉带着吊坠赶来之后,锐雯似乎也有所感应一般看向了她,两个人的眼里都光芒一闪。
至于亚索?
他从辛德拉与锐雯身边逃开,麻利的找到了茂凯,随后找个舒服的枝桠躺了下去——随后,他从腰间摸出了尺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福光岛·暗影岛·福光岛。
恍惚之间,时光仿佛回溯到了从前。
曾经的福光岛上自然之灵活跃而兴奋,而现在,那些被锤石用以抵御世界符文影响的灵魂,也成为了新的自然之灵,再次让这个古老得岛屿焕发了生机。
时间流逝。
但这里似乎从未改变。
只有那些亲身经历者才知道,过去种种,不过是物是人非。
将尺八凑到唇边,亚索终于微微闭上了眼睛,下一刻,苍凉有力的乐声随着徐徐清风,传出了好远,好远。
就像是这首曲子的名字一样,《一声一世》,一声既是一世,一曲既是千年。
这是福光岛轮回的终末。
也是暗影岛最后的挽歌。
————本卷完————
【暗影岛的悲歌】卷正式结束。
下一卷,【雄都的异乡来客】,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