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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出白庄,梁瑾换了个姿势,降下一点车窗,让风进来。
梁老爷子注意到他的手,问了句:“你手上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到的?”
梁瑾淡淡解释:“前几天不小心弄到的,缝了几针,没什么大碍,今天会去拆线。”
老爷子眉心微蹙,似乎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算了,没多问。
梁瑾便也沉默。
今天是周六,他中午过来白庄,吃完饭他爷爷说要去九里桥见个老朋友,叫上他一起。
九里桥离白庄不远,是这边一处挺有名的江南园林,里面有个茶社,老爷子跟人约了一块喝下午茶。
下车后穿过幽静庭院,跨过几道拱门才到地方,梁老爷子约的人已经在这里等他。
简单寒暄后入座,茶也送上。
“几年不见,你看着倒是越发老当益壮了。”老爷子喝着茶感叹。
对方笑道:“你也不差。”
梁老爷子摆摆手:“那哪里比得上钟老你,我这病恹恹的身体,上半年还一直在医院里住着才出的院。”
梁瑾安静喝茶听他们闲聊。
这位钟老其实是他外公的朋友,是位国学大师,跟他外公志趣相投称得上挚友,与他爷爷只能算泛泛之交。
对方这些年一直在京市,今年真正退休了才回来临都。
说了几句话又有人来。
“爷爷。”
钟老回头,冲走进来的年轻女生招了招手:“过来。”
女生走来他身边坐下,钟老笑道:“这我小孙女钟乐怡,她今天刚好没什么事,我叫她也一块来陪我们喝喝茶。”
一番介绍后,女生很乖巧地与他们打招呼,看向梁瑾时眼神微亮。
梁瑾客气冲人点了点头:“你好。”
梁老爷子高兴道:“就怕把他们年轻人给闷坏了,我这孙子也是,要不是我叫他陪我,他哪里愿意来这种地方。”
他说着示意梁瑾:“我跟你钟爷爷聊的那些东西你们估计也没兴趣听,你要不陪乐怡去外面走走,这园子里风景还挺好,免得你们一直干坐在这里。”
梁瑾已经猜到了他爷爷今天叫他来的目的,面上不好说什么,放下茶杯起身,很绅士地冲那位钟小姐提出邀请:“有没有兴趣去外面逛逛?”
自茶社后门出去,是沿水岸的一段长廊。
沿途银杏和红枫一路铺展,清幽静谧,只有梁瑾与女生并肩而行的脚步声。
梁瑾的心神有些缥缈,安静欣赏着周围景致,没有出声。
钟乐怡在犹豫间主动找话题:“梁先生你以前来过这里吗?这个地方听说还挺有名的。”
梁瑾“嗯”了声,以前倒是想来,当年还和傅逢朝约过一起,可惜最后也没机会成行。
女生见他这样冷淡,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至前方视野开阔的转角处停步,梁瑾回头冲她道:“抱歉让你这么尴尬。”
女生微微摇头:“没什么,梁先生是不是不太爱说话?”
“可能只是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让你误会,”梁瑾神色温和,没有任何暧昧之意,“是爷爷他们一厢情愿,你别放在心上。”
直白的拒绝多少有些伤人,尤其在对方明显表露出对他有好感时。
对方尴尬一笑:“我知道了……其实我十几岁时就见过你,还给你送过生日礼物,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爷爷跟我说今天来见的人是你,我本来还挺高兴的。”
梁瑾闻言微怔,忽然有些难受。
钟乐怡说的人,是真正的那个梁瑾。
如果他哥还在,会喜欢这样温婉恬静的女生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他没法替那个梁瑾给出答案,他就算做得再好,有些事情也注定是无法替代的。
“抱歉。”
这一句道歉真正出自肺腑。
女生轻舒一口气:“算了,也不能强求,你肯直接说出来已经很好了。”
梁瑾认真说:“是我浪费你时间了,很抱歉。”
他在说话间抬眼,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上了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双眼睛——傅逢朝自雕花门另侧过来,不经意地一个偏头,与他目光交汇。
傅逢朝与身边人说了一句什么,对方独自离开,剩下他停步原地,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臂弯里,点了支烟,近似好整以暇地盯上梁瑾。
钟乐怡真正笑起来,她没有看到另边盯着他们打量的人,与梁瑾说:“你已经说了三遍‘抱歉’,真的不必了。”
梁瑾有些不自在,傅逢朝的目光存在感太强,难以忽略。
“其实,”钟乐怡的声音一顿,迟疑道,“我觉得你跟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感觉,”女生说完又道歉,“我说这种话是不是会冒犯你?我随便说说的。”
梁瑾抿了抿唇:“也算了。”
他心不在焉地又与人闲聊几句,钟乐怡主动说约了闺蜜去逛街,先一步离开。
梁瑾这才转身,正面迎视向傅逢朝,犹豫走上前。
“傅少今天怎么也在这?”他故作从容问。
傅逢朝随口说:“这边安静,约了公司的一个董事谈事情,刚谈完,他先走了。”
梁瑾点点头,傅逢朝忽然问他:“跟人约会?”
梁瑾立刻否认:“不是。”
“那就是相亲。”傅逢朝的语气戏谑。
“……”梁瑾无法辩驳,确实是相亲,虽然他原本不知情。
傅逢朝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慢慢捻灭烟,垂着眼忽又道:“她说的从前,是多久之前?”
梁瑾的神思慢了两秒,才听懂他指的是刚钟乐怡说的那句话。
傅逢朝重新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梁总,你跟从前不一样吗?”
别人这么说时,梁瑾心头虽有波澜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但此刻问他的人是傅逢朝,他避不开这双眼睛,到底心虚。
“……你没见过我以前什么样,有什么好好奇的。”梁瑾勉强镇定说。
傅逢朝点头:“倒也是。”
“所以你以前是什么样?”他又问。
梁瑾几乎哽住,默了一瞬,也问:“你会对我的事情感兴趣?”
如果他只是梁瑾,傅逢朝当然不会。
傅逢朝的神色转淡,声音也是:“走吧,既然来了,到处逛逛。”
这一段长廊走到底,有一处书斋,迈步进去便闻到阵阵笔墨香,有上了年纪的老者在这里练字。
傅逢朝驻足在旁看了一阵,对方抬头见他看得专注,问他:“你对这个有兴趣?”
傅逢朝与人闲聊起来,也许是他得了对方眼缘,老者说要送幅字给他,问他想要写什么。
傅逢朝垂眼想了想,说:“就写‘恰逢兰时,岁岁朝暮’。”
梁瑾自一旁书架上抽下本书翻了几页,听到这句神情凝了凝。
兰时是他外公当年给他取的小名,年幼时外公将他抱到膝头,握着他的手写下这两个字时,告诉他兰时就是春天的意思,说适合他这样活泼的个性。家中那么多长辈只有他外公喜欢他更胜他哥哥,可惜他外公外婆去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叫过他,再后来就连梁玦也不存在了。
他只是没想到,从前偶然与傅逢朝提过一次的事情,他竟然也记得。
眼眶有些发酸,梁瑾合上书塞回书架上。
傅逢朝让书斋工作人员帮自己将这幅字拿去装裱,回头见他站在书架边略微失神,走过来,轻敲了敲旁边木质的墙壁。
“你在发呆?”
梁瑾回神摇摇头:“走吧。”
走出书斋便是园林西门出口,梁瑾看看时间,打算直接去医院,打电话跟他爷爷说了一声先走。
但他是坐老爷子的车来的,这会儿要走只能打车。
几分钟后傅逢朝的车开过来,降下车窗示意他:“上车。”
梁瑾原本想拒绝,被傅逢朝目光紧锁着,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绕去了副驾。
“我去医院拆线。”上车之后他说。
傅逢朝踩下油门。
车开出去,梁瑾想起傅逢朝之前说的来见公司董事,顺口问他:“华扬是不是要变天了?”
“嗯,”傅逢朝说得随意,“快了,趁早把事情解决了,免得之后云琴岛项目正式开工时又出岔子。”
梁瑾道:“能行吗?你二叔在外风评好像挺好,就算你拿到了你爸的一致行动人协议书,没有正当理由随便更换董事长也很难不被人诟病吧?”
“替我担心?”傅逢朝偏头看他。
梁瑾:“……我随便问问。”
“哦。”
然后又是沉默。
梁瑾吸了口气,有些后悔问这些有的没的。
傅逢朝终于开口:“他帮着外人拖公司后腿,本来也没资格再做董事长。”
“……你有确凿证据?”
“梁总的话算不算证据?”傅逢朝懒洋洋地道,“你和你秘书那天在我办公室里说的那些。”
梁瑾面色微变:“你那天录了音?”
“啊。”傅逢朝没否认。
梁瑾有些难堪,他并不想插手别人公司的事,傅逢朝这么做也够不地道的。
傅逢朝瞥他一眼,改了口:“假的,我要真这么做,以后也没谁敢再跟我合作了。”
梁瑾有点无奈:“傅少,你总是这么不正经吗?”
傅逢朝反问他:“你觉得呢?”
梁瑾想想当年的傅逢朝,好像不是这样,这人性格变恶劣了不少,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傅逢朝也懒得说,“放心好了,不会牵扯到你们,当时你秘书说的那个项目部分管经理,我拿到了他的一点把柄,我二叔跟他之间的龌龊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而且我二叔给我使绊子的事情不只这一件,他赖不掉的。”
梁瑾点点头。
“你拿到董事长的位置,是不是不打算再出去了?”他迟疑又问。
“云琴岛的项目我会一直盯着,没有几年竣工不了。”傅逢朝声音一顿,又继续,“而且,梁玦在这里,我也想陪陪他。”
梁瑾的呼吸一滞。
傅逢朝目视前方专注开车,这句话或许有别的含义,或许没有。
他不敢问。
车开到医院,梁瑾跟傅逢朝道谢。
“我在这等,一会儿一起去吃饭。”傅逢朝提议,并没有征求梁瑾的意思。
梁瑾还打算顺便去看一眼姚曼思,拒绝了:“不了,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今天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下次见。”
傅逢朝转头,看着他。
梁瑾说:“抱歉。”
“什么事?”
“……家里的私事。”
见傅逢朝没再问,梁瑾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下车时身后伸过来的手却忽然扣住他手腕,用力将他攥回。
梁瑾跌坐回去,惊讶回头。
傅逢朝的神情冷下:“不去?”
梁瑾皱了下眉:“我真有事,你别这样了。”
“很不耐烦应付我?”傅逢朝问他。
“没有。”梁瑾立马说。
他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傅逢朝。
对着谁他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在傅逢朝面前不行。
傅逢朝捏紧他腕骨,力道很重,捏得他生疼。
梁瑾反手覆上去,轻拍了拍傅逢朝手背试图安抚他:“真的不是。”
僵了片刻,傅逢朝松手,目光落向前,彻底冷淡下来:“下去。”
梁瑾愣了愣,下了车。
走了几步他心里乱糟糟的,不想跟傅逢朝这样不欢而散,又折返回去,走到驾驶座边,抬手轻叩了叩车窗玻璃。
车窗落下,车中人依旧神色冷然:“还有事?”
梁瑾弯下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对不起。”
傅逢朝转头,冷冷与他对视,梁瑾无奈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几秒之后,傅逢朝忽地一笑:“梁总,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卖痴?”
梁瑾的神色僵住——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而且这话也实在过于暧昧了些。
“不……”
“没用,”傅逢朝打断他,“你不是梁玦,我不吃这一套。”
梁瑾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又有些气闷,他站直起身,也歇了心思:“你走吧。”
傅逢朝撩起眼皮又看了他一眼,发动车子时最后说:“下次不许用这招。”
梁瑾:“……”
车窗玻璃在他面前缓缓升起,帕拉梅拉又一次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