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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梁瑾独自在外待到后半夜。
因为淋雨他回去重新冲了个澡,折腾到快天亮才真正睡着,也没睡两个小时又起来。陪他爷爷用早餐时,老爷子盯着他半晌,见他精神不济,到底什么都没问。
梁瑾也不解释,他半夜开车出去的事必瞒不过他爷爷,没必要多说。他无意说真话,也不想撒谎。
之后梁瑾连着重感冒一周,本想硬撑过去,最难熬时想起那天傅逢朝说的“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肆意挥霍糟蹋身体”,最终去了医院。
于是顺便做了个体检。
大的问题没有,小毛病一堆。
上了年纪的老主任翻看完他的体检报告,语重心长叮嘱他多保重身体,又给他开了好些药。梁瑾难得地放在了心上,因为不想听傅逢朝再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句话。
再见到傅逢朝,是在云琴岛转让的标前会议上。
现场人很多,位置隔得远,梁瑾只遥遥看了傅逢朝一眼,从头至尾与他没有交流。
会议结束后,傅逢朝带着华扬的人先行离开。梁瑾留下,与主持会议的市自然资源局齐主任多聊了几句。
对方问他是不是当真不考虑何局的提议,放弃与华扬联合投标的可能。这位齐主任与何局关系密切,梁瑾便也不避讳,直言道:“不是格泰不考虑,是华扬不想考虑,我们总不能强求。”
齐主任笑起来,略觉可惜:“那你们有得争了,华扬这个对手可不能小觑,格泰有信心赢吗?”
梁瑾泰然道:“尽人事听天命。”
齐主任顿时乐道:“我发现你们年轻人还真有意思,我之前问华扬那位傅总,他说的也是这六个字,你俩别说还挺有默契的。”
梁瑾便也笑笑,想象着傅逢朝这么说时可能的神态,他紧绷的神经也仿佛松弛了些许。
临都新机场开工奠基仪式那天是个大晴天,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梁瑾到现场稍晚,被礼仪人员引导至座位,旁边位置坐的人恰是傅逢朝。
梁瑾一眼看到他,脚步微顿,很快调整了情绪,自若走上前坐下。
即便上次在何局家不欢而散,梁瑾依旧维持着风度主动与傅逢朝打招呼:“傅少,又见面了。”
傅逢朝微微颔首,淡道:“梁总。”
梁瑾也没说别的,尴尬不过片刻,主持人上台致开场辞。
之后是几位大领导发言,无不冗长。
梁瑾听得心不在焉,几次走神。
艳阳高照,他们坐的地方虽有临时搭建的遮阳棚,闷燥和人群聚集的热气混杂,总难以消解。
他稍一偏过视线,便看到身边人。
傅逢朝眉头微攒着,似乎也觉不适,但靠坐座椅里不动如山,除了不时喝水,没有过多表现出来。
梁瑾的目光落向他的手,虎口处拆线后留下了一道狰狞伤疤。傅逢朝自己或许不在意,梁瑾看着却觉不太舒服。
台上领导宣布正式开工时,梁瑾才回神。
礼炮声中,彩带机喷射出的金银箔片漫天飞舞,他们坐的位置靠近主席台,也被波及。
几片飞下来的箔片飘落眼前,梁瑾随手捻住一片摩挲在指尖,垂眼盯着,带了点近似孩子气的动作,并不符合他的气质。
傅逢朝不经意地回头瞥见这一幕,目光一滞。
当年在维也纳的林荫大道上,梁玦捻住飘落指尖的飞花,也是这个动作——一样专注的目光,连嘴角无意识弯起的弧度都万分相似。
复杂情绪交织,让傅逢朝如鲠在喉,很快移开眼。
之后是培土仪式。
领导们在前,一众嘉宾跟随之后,共同为奠基石培上第一捧土。
再是众人大合影,梁瑾有意低调,只往角落里站。他身旁都是参与项目投资的几位民企老总,傅逢朝也在旁边,跟他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
位置调整了几次,个子矮的嘉宾被摄影师要求往前站,也有人被领导直接叫去前面。梁瑾身边位置逐渐空下,脚步移动间便与傅逢朝站到了一块。
摄影师再次示意众人站近一些,梁瑾迟疑间,傅逢朝又往他身侧挪过来一步。
独属于傅逢朝的气息靠近,梁瑾下意识绷紧身体。
傅逢朝不用香水,身上也没有汗味,清冽干净的气息萦绕在梁瑾鼻尖。
梁瑾的神思有一瞬间空白,直视前方,脸上做不出表情,直到摄影师连续按下快门后说可以了,周围聚集的热气散开,傅逢朝也立刻从他身旁退开。
他抬眼看去,视线里只有傅逢朝与其他人说着话一起走开的背影。
中午还有一个答谢酒宴,在临都大饭店举行。
去的路上陶泊发来的消息,说他在白庄陪爷爷吃饭,老爷子饭桌上提起想给梁瑾介绍对象,让他来劝劝。
【他老人家唉声叹气,恨不得你明天就带个女朋友回家,我也不能说这事我劝不动,你看着办吧。】
那天在白庄,他们祖孙间的较劲虽以老爷子让步结束,但梁瑾心知他爷爷不会就此罢休,让别人旁敲侧击不过是个开始。
【你不用管。】
【我才懒得管,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爷爷怎么对你的婚姻大事如临大敌的,好像生怕你误入歧途一样,不应该啊?】
车内冷空调开得很低,梁瑾只觉得烦闷,降下一点车窗,窗外热浪滚滚而至,却更让人难受。
他没再回复,按黑了手机屏幕。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酒店停车场。
梁瑾的司机开得快,这会儿到的人还很少。傅逢朝与他一前一后到达,车开进来转了个弯,在另边的空位前停下。
梁瑾没有立刻下车,他坐在车里,恰能正面看到前方倒车入库的傅逢朝。
傅逢朝将车停稳后也没有推门,靠进座椅里阖目,似乎很疲倦。
梁瑾远远看到他泛红的脸和发白的唇,意识到傅逢朝可能身体不舒服,不禁担忧。
稍一犹豫,他吩咐司机:“你去外面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药店,买点防中暑的药来。”
几分钟后傅逢朝下车,走进了电梯间里。
梁瑾在车中等了片刻,司机回来,将买到的药交给他。
酒宴尚未开席,宴会大厅里来人三三两两地入座,梁瑾扫视一圈,没看到傅逢朝的身影,便又转身去外头找。
最后他在走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找到人。
休息室门半开,傅逢朝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另边沙发里坐的人正关心问他:“你还好吧?真不舒服?要不要找人来看看?”
“没什么事。”傅逢朝的嗓子有些哑,没有睁眼。
“今天天气是太热了,我刚都有些晕,”对面之人说,“临都夏天就这样,你十来年没回国,也可能水土不服,更不适应。”
傅逢朝随意“嗯”了声,坐直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慢喝了一口。
见他状态还算好,说话之人便换了个话题,近似调笑的语气:“刚坐你身边的,是格泰那位吧?我看你怎么一句话不跟他说?他现在可是咱们临都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攀个交情又没什么。”
梁瑾认出这位是市一建的人,刚在开工仪式现场他就一直在和傅逢朝说话,语气听着格外熟稔,应该不只是工作上的交情。
傅逢朝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的:“攀什么交情?”
“唔,听说你们两家都想竞争云琴岛的项目?那不得找机会跟他聊聊,或者应该说叫刺探敌情?”
“没有必要。”傅逢朝对这个提议丝毫不感兴趣。
“怎么没有必要?”
傅逢朝微微摇头,不再说。
对方笑道:“行吧,就当是你太自信了,有把握自己肯定能赢。不过刺探敌情没必要,不也可以交个朋友?你满世界到处飞,格泰收购了那么多国外顶级酒店、度假山庄的,出外让他们老总打打折也好啊。”
傅逢朝似笑非笑:“你要是这么想的,可以自己去跟那位梁总攀交情。”
“我是说你,老同学一场看不得你总是把自己当孤家寡人一样,多交个朋友又没什么,至于吗?”
“不必。”傅逢朝拒绝得直接。
触及他冷然目光,对方忽然醒悟:“你跟人不对付啊?”
傅逢朝却问:“什么样算不对付?看着就烦算吗?”
他老同学被问住。
傅逢朝搁下手中水杯,玻璃碰撞时发出一声细微轻响,他的声音愈淡:“没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休息室外,梁瑾停步在此,没有进去。
他怔神片刻,心里似乎有些难受,钝痛的感觉并不强烈,像他早已从傅逢朝之前的态度里预料到了。
却又尝到一阵窒息感,走廊上过于明亮的灯光、远处传来的喧嚣杂音、凉得出奇却并不舒适的空调冷风,所有这些都让他觉得窒息晕眩。
休息室里的声音也变得模糊,梁瑾深呼吸,后退一步,背靠墙站了片刻,平静下来才转身离开。
走远后他叫住个路过的工作人员,递出手里的药,让人帮忙送过去。
“不用说是我给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