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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当官谦略有不忍看着蒋由由倒台,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被李乾贬官而半途被慕容默之残杀的蒋由由,这时候历经时间的磨砺而有的稳重中正,其实也曾年少轻狂过的。
李立的宫中曾一直传说,蒋皇后以及她的两个儿子先后的死亡,正是他当年轻狂之后的冤魂索命来地。
也正是他的轻狂,让上官倾之跟着这纪律松散、骄奢壕纵的军队,一路北上而错过了自己母亲的追寻,反而被一群伙夫收养并虐待,直到十三岁那年,他谎报年龄,而从军。
十三岁的他,身形虽小,但面容已经全无孩童的稚气,尤其一双大眼睛,里面全是成年之后一直没有抹掉的冷酷。
他始终将自己的名字牢记于心,并且后来的岁月里,他拼命记住的,还有母亲俊美的容貌和关切的叮咛:记住,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姓氏。在现实的磨砺中,上官倾之,练就了普通人无法学会的心智识别,所以当他面对登记造册的文官时,他假装忘记了自己的姓氏,看着牌子上写着“上士、中士”,灵光一闪。
“大人,小的只记得,从小大家都叫我倾之,倾听的倾,之后的之。不过,”他假装犹豫地说,“不过,姓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舔好笔的文官,面无表情的眨巴眼睛,看着对面的这个孩子。
多年看惯了进进出出的兵丁,他听嗓音便知道,这还是个孩子。不过与自己无干的思考,他是不会去多想多做的,尤其在眼下这个兵荒的日子里,一个小孤儿的未来,谁会关心。
上官倾之,手指着牌子,“这个是‘上‘字吧?”看对方继续不耐烦,年少的他立刻接住了掌握发展方向的机会,假装草率地说:“那就算我是,上倾之吧。”
文官抬眼向他的方向一瞥,不屑地鼻子一哼,“只听说有‘上官‘这个姓氏,哪来的’上‘这个姓氏。”说罢,他都不等上官倾之回应,便一边在名册上,写了“上官倾之”四个字,口中一边唱着,“上官倾之,成男,十五,入册。”并且,在名字的右下角,小字备注了一个“孤”。
正是这个备注,让年少的上官倾之,做了两年传令兵之后,便进入了训练极为严苛的侦察营,和后来的柳继进入侦察营受训一样——孤儿的身份,在敌营被活捉是最可靠的棋子。
在敌营被活捉,因为家里有牵挂的人,在刑具面前是想活的,那么口中能说的,几乎知无不言。而孤儿不同,他们除了自己没有亲情的牵挂,面对酷刑的折磨,是绝对不会开口,因为说出来唯一的好处是死的更快些,而如果想活下去,那一丝丝的希望,就是,打死也不说。
文官凭着以往的经验,上阵杀敌的时候,一心想死的,反而有可能活着回来,给了上官倾之一个改变人生的备注。
上官倾之,对文字、伪装特别敏锐,战术、对抗则有独到的悟性,所以只要教过他的师父印象都很深刻,他们倾其所有能教的,他也全数掌握,因此每一次的比武,他都是头筹。军队里的优秀,引起李允的注意,上官倾之原以为自己会在军队里呆到阵亡,却在刚过二十岁就得到特别提拔,跟着当时返回帝京的太子李立,做了他的内臣,并且将姚玉旨婚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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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上官倾之的心念里,始终记得一句话——我们生而为人,便要认真活好这一世。
他都不知道,这是谁说给他的,因为那时候他还太小。
湮灭在车轮下的刻骨铭心,很多时候,看上去就好比留在车辙里的,一滩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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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国人,逃过李允全灭的,还有当时出城采买的,有一些人,其中就包括大家一直叫他,小柳儿的年轻人。
能出城采买的,首先都是男人,其次都是正常脚。小柳儿的父亲和国主夫人芙蓉的身世差不多,都是外来的戏班子,戏唱完了就留下来不肯走的正常人。
芙蓉,带着儿子逃出止国的时候,老仆人死护着国主的尸身,不肯离开。因为河水湍急,能活着游出去全看运气,何况带着尸体。上了岸的芙蓉,用尽全力,将包袱和儿子,拉出水面,巨大的悲痛之后激发一个母亲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她已经全然顾不上自己将近四个月的身子,倒背着没有了气息的儿子,一刻不停地冲进密林,仿佛这样就能忘记身后河水上游的一切。
听到身后儿子开始咳嗽、然后大哭,芙蓉知道,孩子,缓过来了。
她略略安抚了一下儿子,便往密林深处探寻,因为天色即将暗下来,没有路的密林,危机四伏,非但有野兽,哪怕是一脚踩空,后果对于她来说,都是致命了。
循着脚下的石头,她推测前面灰暗的山上,可能有避风雨的山洞。果然,天色全暗的时候,她走到了一个将将能让她和上官倾之容身的小山洞。她抽出包袱里的兰草纹饰嵌紫玉的短刀,清理了山洞里野兽留下的污迹,急急找出油纸包裹的燧石,生了火。
接下来的夜晚,芙蓉忍着困倦,搂着熟睡的儿子,心里开始盘算。
外出采药而躲过杀戮的国叔,带着孩子回到止国的日期,应该就是这几天。她推测,他们可能看到燃烧之后的止国,能找到河水浅滩上等待他们的老仆。他们应该能猜到自己和儿子,都是正常脚,能通过路上的临检盘查。但是,白天她不敢走官道,因为当时她和儿子,浑身湿透,太容易暴露了。
第二天,芙蓉用炭灰让自己的脸和手摸的不那么白嫩,布头巾裹了长发,将不大的腹部,围上衣服和碎银子,给上官倾之穿上普通人家的短打扮,走向朝南的官道。但是在看到仍然有官兵,在盘问路上的人,她慌了。镇定地抚着肚子,通过了第一次盘问之后,她拉着儿子,再次拐进密林。
国叔当时的分析,没有错,他也是朝南,找寻着国主夫人和孩子,但是他和上官礼的脚程过快,而错过了躲进密林藏身的芙蓉和上官倾之。
密林里,走走停停的母子二人,身上的干粮已经没有了,恰在这时,芙蓉小解的时候,发现自己流血了。惊慌、悲伤、愤怒、哀怨伴着阵阵饥饿之后的虚弱,让她起身走了没两步,便昏倒了。
藏身在小灌木里的上官倾之,等了好久不见母亲走过来,却听到下面官道上,有马蹄声。
年幼的孩子,记忆是分段的。
他不记得自己父亲倒在浅滩的河水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却记得父亲带着他骑马奔跑的快乐,上官倾之以为,此刻的官道上,是父亲骑马来接他。
他,起身朝着马蹄声跑过去,却看到从眼前一闪而过的马,比他记忆中的高大,而闪过的马上之人,青蓝色的斗篷飞舞着,那不是他父亲。他愣怔地追了一段路,然后看着马儿远去,直到听到身后又传来喊声,“小孩儿,让开!”
随即,又是一骑,飞驰而过。他缩身在官道边,看着又一个陌生的背影,远离自己。
五岁的上官倾之,无助地哭了。
随后,是一对行进中的步兵,整齐地路过他身边。一个好心人塞给了他半块饼,他接过之后,不假思索地迅速吃完。
步兵之后,天逐渐暗下来之前,走过了一队运送粮草的车马队。队伍中,有个中年人,抱起了昏昏欲睡的他,问着他,你的妈妈呢?你哪里来的呀?
但是,因为口音浓重,上官倾之根本听不懂。中年人温热的大手,和他听不懂的关切,让年幼的上官倾之逐渐放软了推开陌生人的小手,竟然一歪头、睡着了。
这个中年人和车队里的人,大声四下里叫唤着,谁家的孩子啊?这里有人吗?但是,没有回应,在昏黄的官道上。
他们商量着,将上官倾之放在草垛上,先睡着,等走到前面的村子里,问一下,估计是那里跑出来的小孩子,自己迷路了。
谁知,走过两个村子,都说家里没丢孩子。眼见天黑了,便只得先认真驾驭着马车,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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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土地上黑黢黢的杂草。她立刻爬起来,才发现,天都黑全了,随即她力声大叫着孩子的名字,却喊破了音,都没有回应。
然后她不顾一切冲到官道上,用力大叫着,回应她的,只有从山上反射回来她自己的凄惨。
仍然不能放弃的芙蓉,在官道上,前后跑了一个时辰,直到小腹一阵阵紧缩,她感到自己又开始流血,这才软软地扶着路面的一颗小树干,倒下。再次闻到土地特有的味道,她竭力保持清醒,让自己逐渐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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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儿,是比国叔晚了三天,回到止国的,身上带着女人们制作的鞋和织的布换来的银钱,因为需要采买的水缸,正好卖光了。
他惊恐地压根没有进到止国里面,而是赶着空马车直接掉头,因为那些黑灰被风,吹得到处是,他不敢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更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后多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怯弱,是来自他对自己、对自己家人的后怕。任着马儿缓缓的脚步,小柳儿脑中也在推测,肯定有逃出来的人。在经过临检的时候,他听到前面一个看上去有些身份的人,在抱怨,发生了什么?搞什么,还要脱鞋子!
“哪呢么多话,快点脱掉。”小兵们,黑着脸,带着面巾,横着刀。
小柳儿猜到了,正如国主曾经说的那样——我们的身体,并没有不妥,只是外人以为,我们是妖魔。
低头穿鞋的小柳儿,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对方正戴着面巾,问兵勇,可是有瘟疫?会不会死人的那种?
一个小兵,用刀背赶着他,“乱说什么!快点走了。”
在岔道口的时候,小柳儿本来是计划向东,因为他是从北边过来,没有看到一个止国人,也因此不知道止国发生了什么。向西是不可能的,全是大峡谷,根本无法行走,别说逃命的一群人了——当时他还以为会有很多人,正常脚的人,逃了出来。而向南,他认为完全不可能,因为语言的关系。
但是,就在他向东走了一天多的时候,听到路边的小食馆里,有壮丁在说,是李允的军队前几日路过此地,便传说发生了瘟疫。联想到戴面巾的兵勇和脱鞋子检查,小柳儿吃过了饭之后,立刻调转方向,朝南飞奔。
他希望能追上,逃出来的止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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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儿遇到芙蓉,完全是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进村子,打听。
芙蓉,在路边,让自己激动的身心平静之后,便抹黑回到密林,找到了掉落的包袱,其实包袱里,都是儿子的衣服鞋袜,和她的一把短刀,上官云隐送她的。
她,那晚看着刀,压根儿没有想到,就此结束孤苦的自己。正是她的这种坚毅,让之后的上官家的人,一次次的,度过人生的艰难险境。
她借着月色,顺着官道,向南。
她猜测,孩子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人贩子拐了,二是被好心人救了。不管是哪一种,孩子都只会是顺着脚下的这条官道,向南走。
因为,向北,有临检盘查的官兵,人贩子等于是去送死,而好心人不会将孩子交给临检的官兵,他们只会带着孩子,前往附近的村落,问询谁家丢了孩子。以孩子的脚程,走到北边最近的村落,起码要两天时间,所以她推断,孩子只能是被人向南带着走了。
想到这里,芙蓉摸着隐隐下坠的腹部,对着肚子说,弟弟一定要乖,妈妈找到哥哥便好了,然后加快了脚步向南走去。
天还没有亮,她看到官道边有小食馆,便顺着边上的小路,向东走了一段。果然,走到了一个村落,因为她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引起的狗吠。寻着狗声,她放慢脚步,走到路边的一个凉亭,在那里她闭上疲倦的双眼。
还是饥饿和腹痛,让她清醒,看着天光,自己大概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拆开了围在腰上的衣服,整理了包袱,刀和银子,起身拖着坠胀的腹部,向小村子走过去。
叩开一户开着灯的人家,出来的,正好是早起忙着做饭的女人,看着一脸虚汗和凄惶的芙蓉,手扶着微凸的腹部,原本一脸的不悦和戒备消失了。她没有多问,只说,先进来吃点东西吧。
芙蓉,双眼瞬间涌上泪水。几天的逃亡和奔波,她以为自己很坚强。谁知道,听到这个陌生人的一句话,便哭了。
女人,从锅里舀出半碗米汤,递给不肯进灶间的芙蓉,便回身继续切着面团,看样子是要蒸杂面馒头。
芙蓉,带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告别了女人,走到村子里的族长家里。
族长告诉他,昨天确实有个官兵模样的中年人,抱着个孩子跑过来问,谁家丢了孩子。
听到族长这么说,芙蓉立刻血液沸腾,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族长说,那个人,听到说没有人家丢孩子,众人围过来看了,也说不认识这孩子,他便抱着孩子飞跑了。
芙蓉问,可知道是那里的官兵。
族长摇头说,跑的太急了,没顾得上多问,听口音,不是北方来的兵。
芙蓉说,如果再有人来问,五六岁男孩的事情,就说,孩子母亲来找过了,现在向南接着找去了。
族长看到芙蓉白净的耳朵和微凸的腹部,心生怜悯,点头答应,并且告诉她,前面走出十里地,有个小药铺,那里有时候会有个坐堂医生在。
他也看出,芙蓉的身体,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承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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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儿遇到国主夫人芙蓉的时候,正是她从药铺出来,去了附近的店家投诉,她需要一个熬制药材的地方。
坐在一楼的餐厅等着午饭的小柳儿,突然震惊地看到芙蓉,接过店家娘子递上来的药碗。闻到中药的味道,小柳儿猜测国主夫人应该是一路辛劳病倒了,随即他移开视线,着急地四下里张望——他以为还能看到其他人。
并没有!
焦急的小柳儿,拭去眼角的泪花,缓缓走到芙蓉身后,低声地说了句,芙蓉夫人。
刚刚喝完药的芙蓉,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这么唤她,吃惊地几乎将空碗脱手。她惊恐地回头,看到是止国的小柳儿,瞬间,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小柳儿搀扶着芙蓉,躺下,才发现,她怀孕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因为巨大的悲伤,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芙蓉,想到身边多了一个帮手,便让小柳儿即可去密林的一个树洞,将里面藏好的两块金子,取回来。她知道,自己将会在寻找儿子的路上,走很久。
下午,等到小柳儿回来,芙蓉双膝跪地,对小柳儿说出了,自己将上官倾之弄丢的前后,所有发生的事情,并求他,与自己假扮夫妻,南向去寻找儿子。金子,算作酬金。
一同跪下的小柳儿,斗胆将芙蓉夫人的双臂托着。
“夫人尽可放心,柳儿此生,全听夫人示下。”说罢,他将取来的金饼,放在芙蓉的包袱边,起身离开。
他回来的时候,告诉夫人,他打听了一下,南下的军队,是林顺儿的部队,军纪严明、行为正派,应该不会将大公子怎么样,只要孩子一直在军队里,他们快马加鞭,两日便能赶上。
当晚,芙蓉算是多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