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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个小王八蛋,没事去闹革命,革命革命,你革个什么劲,到头来还是劳烦家里给你破财消灾!现在竟然还想当什么大善人,让我去把你的同伙一个个全救出来,你也太高看你这没用的老子了!”
孙劲风垂着头耸拉着脸不做声,对于父亲的指责他无言以对,严格来讲,他的革命并不算彻底,虽说凭着一腔热情在开始的时候能够勇往直前,但在黑漆漆的牢门里关了四五天,整日里听着隔壁刑房惨无人道的鬼哭狼嚎,这阵仗就把这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人唬住了。他是幸运的,刚刚进去家里人立马就打点了钱财没让他吃什么苦头,隔几天出去的时候,他听见狱卒嘀咕,上面对这件事非常恼火,这一批人是打算要杀一儆百的!孙劲风知道这不是吓唬人,过去学生游行总仗着警察军队顶多收押打骂,不会出人命官司,可出来时候就听人议论,北平的学生冲击政府的时候,现场架起了机关枪,报道上含含糊糊说误伤了几个人,但鬼才会相信政府的报道呢!
孙耀祖越说越激动,手里的茶碗嗖的就向不远的儿子甩去,仓促之下倒是没个准头,擦着孙劲风耳朵边飞过去,热水溅在脸上,孙劲风没敢躲避,茶碗碰在廊柱上碎成几瓣,他知道这时候畏畏缩缩,父亲会更看不起,说不准一个激动就会上手毒打,大丈夫忍一时风波就能风平浪静,孙劲风暗自宽慰。
“老爷,孔先生来了。”
“我谁也不见!”
“老爷,是孔先生!”
“孔什么——什么,贤弟回来了,快请!”
山东这地界,但凡姓孔,说话间就要留个心眼,十有八九就和历史上那个大圣人一脉相承,这个家族可了不得,普通的达官贵人,富不过三代盛极而衰,可他们历经唐宋元明清,不管是谁执掌政权,都对他们礼敬有加,见官大三级都算客气的,孔家周边的地方官上任,都需要先征询这个家族的意见,如今虽然是民国了,封建那一套几乎是要被一棍子打死,可唯独有两人当局还是保留了相当的尊敬,一个是宣统小皇帝,另一个就是曲阜孔家。
这孔先生叫做孔佩仁,在当地也是个怪人,孔家家谱上明白无误记上的本家人,却机缘巧合去国外游学过一段时间,虽然因为家族的缘故,没正经的读个文凭,可绝对是称得上学贯中西,不是他不想得个头衔,老祖宗的规矩,谁能给万世师表的后人颁发学历啊!这不是打脸嘛!但孔佩仁的学问,按照外国人的说法,那叫做具备博士教育同等学力!孙家祖上出过一个两江总督,那时候和孔家也能同桌搭话,但到孙耀祖这一辈就有些巴结的味道了,那时候孙耀祖这一脉已经接手了酱园生意,逢年过节会带着精挑细选的酱菜八大样去孔府拜见,他和孔佩仁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孙耀祖虽然没考上功名,可国学底子还算扎实,孔佩仁比他小十多岁,又是偏房出生不是很受重视,两人一个聪明伶俐一个忠厚老实,倒是延续了祖上的交情,孔佩仁在外面游学期间,一旦馋家里的酱菜了,就托口信给孙大哥,孙耀祖千挑万选找些能长期储存的,用坛子密封了给孔佩仁捎过去,而孔佩仁每次回家,第一站就是来找孙耀祖谈古论今。
说话间,孔佩仁已经进来了,虽然换上一身传统样式,可走路的习惯,举手投足,透着十足的西式风范。
“二哥,这是怎么了?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你发脾气?”
“兄弟啊,你可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这不成器的大侄儿,整天就晓得给家里招事!”
“二哥说的可是那帮子学生大游行的事?”
“你也听说了!你说说这帮子学生,家里花那么大代价送出去学点东西,图的是什么,国家大事,是他们这帮小祖宗该管的嘛!气死我了,他倒是潇洒,这糊的一屁股屎,我擦到现在都没拾掇干净!”
孔佩仁斜眯一眼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大侄儿,他正挤眉弄眼示意自己帮忙应付了这关,叹息一声,这小子啊!这么大了还是这德行,打小时候闯祸就靠着自己劝和,现在还是这样子,想到这儿,内心无奈中也包含了一阵别样的温暖:“二哥,论手段,冲动了些,可就事论事,这小子做的没错!”
“没错!?”孙耀祖有点错愕,但面对这位老弟,他可要耐心听一听了,不论是家世、交情还是见地,面前这位都值得他洗耳恭听。
“二哥,你知道我这次出去有多触目惊心嘛!靠着祖上的光荣,虽然我华夏子民的日子每况愈下,但我们家的日子过的一直不差,这视野眼界不自觉的就坐井观天了,可这一次去了一趟广东,又顺道搭船去国外瞧了瞧,这心里是滴着血的疼,洋人叫我们什么,猪仔!说我们是只会出工出力的畜生!在外国游历那些日子,那些碰到大机缘发了家的华商听说我是老孔家的后代,一路上照应的非常周到,可是面对那些本地区的人,特别是那些所谓的老牌贵族,就算是陪着笑脸也讨不了好!咱老祖宗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但那帮洋毛鬼子就是实实在在的给我们一个大耳瓜子啊!”
孙耀祖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事情他自然心知肚明,早些时候那些外邦仅在沿海地区横行,在内陆感受不深,可这几年,那些人的手越来越长,只要有钱赚,他们不论如何都要横插一杠子,酱菜这行当,本小利薄,工艺复杂,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本来是不碍着他们什么事情,可大家伙都被他们剥削的一穷二白,连稀粥都喝不上,谁还用得起酱菜,北京天津光景还好点,山东情况最糟糕,这几年生意缩水不下五成。最可气的,本省的召开的商帮大会,两个日本小岛的混账东西登堂入室,对于已经决策的事项说三道四,会场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呵斥反驳,孙耀祖开始时候倒有心出头,可被一旁的多年好友梁三爷拉了下来:“老孙啊,别触这个霉头了,最近政府对于这帮东洋小鬼子一再忍让,看样是有求于他们啊,下面这些小官小吏的听到风声,就更是卑躬屈膝,你就忍一忍吧!否则到头来还是你吃亏啊!”忍一忍!忍一忍,从鸦片战争忍到现在,中国人忍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啊!
孔佩仁讲到激动,站起身子在屋子里踱着步:“有次吃饭,当地的华人领袖兴冲冲的告诉我,他邀请了本地区最有名望的人来陪客,那高鼻子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对眼,好容易主人家介绍到我,反复向对方说明孔夫子对于中国人的特殊意义,倒不是高看自己,但最起码也要给我祖宗一份薄面吧!可那小子仍旧是拿腔拿调的,满口胡言乱语,还对我批评指教,看着主家人的忍让赔笑,我没法发作,一顿饭吃的我火气冲天,末了我问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告诉我这是当地的警察局长,局长!在国内,就算是和省长照面,也不能对我这个态度啊!怎么办呢,国家不行,国民出去了,就硬生生的矮一头!屈辱!屈辱啊!”
“唉,政府都是缩头乌龟,民众要是强做出头鸟,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孙兄,我倒认为这次博览会是个扬名世界、展览中华的绝佳机会,咱也让那帮外国人瞧瞧,这平凡、简单的瓜果菜蔬,经我们的手,就能做成包罗万千的美味佳肴。我在欧洲就听到这个盛会的消息了,到时候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会派代表带着各自的产品去参会,评委也是请一些有地位、有身份的正派人和专业人士担任,在这获奖,就相当于得到了世界的认可!二哥,这一趟,我认为就算是赔本赚吆喝,都非常值当!”
“贤弟,不瞒你说,我虽然一辈子没出过国,在省城也听几个新派的大先生讲过一些民族国家的道理,博览会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也有去的意思,可现在各家竞争那么激烈,我实在脱不开身,况且满打满算就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不怕你笑话,如今的玉堂,虽然骨架子还在,可是柜上恐怕已经出不起那么一大笔现银了,原本指望政府帮点忙,不过看今天这架势怕是没指望了!”
“父亲,我愿意替您走这一趟!”
“胡闹,这可不比在国内,真出什么事情,谁也帮不到你!”
“父亲,您就答应我吧!不给玉堂争个荣誉回来,我就不进这家门!”说还没讲完,孙劲风刷的往地上一跪,腰杆子挺得笔直,眼睛灼灼的盯着孙耀祖。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做事总是三分冲动,遇难遇险就怂包了,孙耀祖正想借着这次的事情挖苦两句,可一回头,却被儿子那透着一股子狠劲的坚毅目光吸引了,父子连心,他知道,这小子是真上心了。
“难得,大侄儿有这样的志气,可佩可嘉!二哥,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来筹措,这一趟我也跟着一起去,让洋鬼子们看看,中华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