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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醉伸手按开车内顶灯, 晕黄的灯光下, 蓝醉倾身向前,直逼君漪凰。
两人鼻尖相靠,以致于映在蓝醉眼中只有君漪凰纤长浓密的眼睫和那对黝黑清冷如曜石的眼眸。两人距离如此之近, 若不是因为君漪凰是灵体,蓝醉觉得她甚至能感觉到君漪凰的呼吸。
“君漪凰, 我要你现在告诉我,是不是我只需要履行我的承诺, 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你是死是活,是不是魂飞魄散,都与我无关?只要你说是, 以后你做什么, 我蓝醉都不会管。你魂飞魄散,我正好可以解脱, 我求之不得!”
蓝醉一字一顿, 嫣红的嘴唇吐出的话寒冷如冰,橙色的灯光映在杏眼眼瞳里就像一把小火,跳跃着分不清是愤懑还是委屈的情绪。
君漪凰的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
她说不出口。
作为一个灵体,除了阳息灼身, 君漪凰应该感觉不到其他的痛楚。但在蓝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千年前胸口内那种针扎似的痛一瞬间又回来了。
君漪凰不知道这种痛该归咎于蓝醉的绝情话语,还是蓝醉眼中的委屈。不管是哪一种, 都让她无法继续开口,把灵体所受的痛楚和不耐变成话语转嫁到蓝醉身上。
蓝醉连眼都不眨,等着君漪凰开口,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蓝醉说不出为什么,内心竟然会觉得松了口气。一旦君漪凰真的点头说是,她们之间除了那个契约和利用关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她们之间有过什么吗?
蓝醉率先后退,闭上眼,苦笑。
她们之间,除了契约和利用,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蓝醉退到后座的另一个角落,整个人抱膝蜷成一团。
车内顶灯亮了一会,因节电功能渐渐灭了。黑暗并不妨碍君漪凰视物,君漪凰坐在原地,看见那个一天前手持军刀在狼群里挥洒来去的女人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里,全没了一脚踩在苏合身上的睥睨霸气。倒像一只可怜孤傲的小猫,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这个时候的蓝醉,才真的像一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脆弱又柔软。
君漪凰发现她错了。
这一年多的相处,蓝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奔波,不是为了蓝家的生意就是为了查探君漪凰失落魂魄的下落。商场诡谲,人心难测,一个年轻女孩想在这条不黑不白的道上站稳,需要的魄力和脑力非比寻常。蓝醉大多时候的表现都是强势且狡猾的,很少有彻底松懈的时候。而蓝醉兴许是因为苏灵雨的关系,这一年多来对她也表现得十分容忍,但凡有什么事,最多当场跳脚发脾气,不多时就会主动和好。这样时间久了,君漪凰甚至有种错觉,以为曾经在墓里遇到的那个偶尔软弱害怕的女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成熟的奸诈的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的蓝家当家人蓝醉。
蓝醉坚强得太久,以致于让君漪凰都忘了,她也是会伤心的。
君漪凰靠近蓝醉,抬手想摸一摸蓝醉的头发以示安慰,手却从她乌黑柔软的发丝中划过,什么都碰触不到。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伤,才会动用阴力。”蓝醉头仍埋在膝盖里,声音因此显得闷闷的:“我也是怕你出事,才会生气发火。明明都是关心对方,为什么还要吵架?”
蓝醉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像猫叫一样,一下让君漪凰的心都塌了。
“君君,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吵架很影响心情的。”蓝醉从膝盖里露出半张脸,额发因为被膝盖手臂搓揉显得有些蓬乱,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黑黝黝湿漉漉,直直的盯着君漪凰。
很久以前相似得几近一样的一幕突然涌入君漪凰脑海,令她动弹不得。
“君君?”
蓝醉别扭的在原地蹭了蹭,想靠过来又抹不下脸,偏着脖子试探叫唤君漪凰。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君漪凰定定神,终于低低开口。
“啊?”
“以前就是这样,只要我做了什么你不放心的事,你就会生气闹别扭。”君漪凰道:“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数,你不用这么操心。”
“以前……你说苏灵雨?”
“嗯。即便亲眼在墓里看到她命人画符封墓,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还是不相信。”君漪凰静静道:“后宫里步步惊心,我们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相互扶持着一步步往前走。我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她……不是你用地位压迫,所以才在一起的吗?”蓝醉终于问出这个憋在心里怀疑已久的问题。
“……”君漪凰好看的眉心皱出一个褶子,眉梢也微微上扬:“你说什么?”
“……”蓝醉这次心理没在像以前一样对苏灵雨这个名字直觉性的反弹:“你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说什么?”
“你和苏灵雨怎么在一起的?就因为看到她在花园玩磨秋,一见钟情?后宫妃嫔朝思暮想的不都是怎么向皇帝邀宠,你们怎么会……”蓝醉的梦境还保持在苏灵雨进宫不久,连君漪凰都未曾见过,后事自是全不知情。
一见钟情这种事,蓝醉一直认为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不过君漪凰和苏灵雨的故事,确实比小说更跌宕起伏。
“一见钟情……也许算吧。”君漪凰因为思及往事,面上表情顿时柔和许多,多少让蓝醉看得有点不是滋味:“至于她对我是一见钟情,还是开始想利用我接近南诏帝,后来才……都这么久了,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蓝醉噎住,知道被利用还能这么淡定,苏灵雨绝壁是君漪凰的真爱啊。
她如果能有个这种爱人,不管是同性异性都要捏得好好的好吗?苏灵雨是脑子长坑了吗,这么一个死心塌地、身居高位的白富美,居然不好好珍惜。
简直是暴殄天物!
君漪凰自是不知道蓝醉内心的吐槽和义愤填膺,又道:“她其实性子很好,没什么得失心。若不是被父母逼迫入宫,她原本是想出家清净一生的。只是那时候的女子哪里像现在,能有自己的选择。《礼记.丧服.子夏传》曰: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从来没有能自己做主的选择。”
蓝醉默默吐槽:有那么夸张?我看你们什么两可没既嫁从夫的意思,就从自己的心了。
“既然没什么得失心,苏灵雨还利用你接近南诏帝?”
“雨儿的父亲苏鸿仕途不顺,被同僚排挤。苏鸿自诩才高八斗,同僚多嫉,才对他百般挤压,而同僚有女在后朝,他却无甚背景,这才打定主要一定要把雨儿送进宫。为了仕途将女儿送入后宫的官员,苏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雨儿入宫后半年未承宠,苏鸿沦为同僚笑柄,一再书信催促,雨儿无法,彼时她已失了先机,便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得很。”蓝醉低声哼哼。
“雨儿很聪明,也很谨慎,看清局势前轻易不会动作。我入宫时日虽比她久,却及不上她的玲珑心窍。我和她位份有别,不能时时想见,有时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夜里便会匆匆来访,像你刚才那样,私底下对我一顿训斥。即便轮回转世,这个性子一点没变。我不是稚子,行事自有分寸,你们却都爱操心,生怕我做错一点事。”
哦,原来担心落在君漪凰的眼里,都是瞎操心。
蓝醉继续哼哼,一下突然对前世那个苏灵雨有种同命相怜的同情感。
蓝醉还待说什么,前车门突然一下被人拉开,白素荷兔子样窜上前座位,碰一下狠狠关上车门。
“外面冻死人,还是车里暖和!”白素荷两手不停交叠搓揉,一抬头看后方,这才发现后座上的一人一鬼,齐楞楞的瞪着她。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白素荷后知后觉问道。
“……没有,你想太多了。”蓝醉理理头发,把脆弱全数收敛,恢复平常的神情:“你不是嫌车里憋得慌,怎么又回来了?”
“外头飘雪了,北蒙的天气简直了。”白素荷望了望蓝醉,忽然又道:“既然没睡,你先去喝口热汤,把身体暖热了再睡。”
“刚捡回一条命他们就在炖汤?真是好兴致。”车玻璃上因为温差弥漫了一层水雾,蓝醉擦拭了下往外望,果然一群大男人紧紧围着一堆火,火上不知煮着什么东西,一串水汽直往天际飘。
“没死就得吃饭。走吧,是奶汤,榆家那几个伙计的手艺都还不错。”
蓝醉中饭后什么都没吃,现在也深夜了,被白素荷一说,她也觉得腹中空空。蓝醉伸手解下耳,放在车后座上:“君君,我先去吃点东西。那边人多,你留在车里比较好。”
君漪凰颔首。
蓝醉拉开车门跳下去,果然车内外温差颇大,天上飘落着细碎的冰晶,碰触到人的肌肤,立刻被人体的热度融为一点点的小水珠。
白素荷紧跟着也跳下车,蓝醉听到声响,诧异道:“你出来这么久还没吃?”
白素荷关上车门,却并不提吃饭的事,只是道:“蓝醉,你过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蓝醉一脸莫名,看白素荷神色沉重,也不多问,跟着白素荷离开车子,走向与篝火相反的方向。
白素荷觉得距离差不多了,才停下步伐,转身面对蓝醉:“蓝醉,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管人闲事。这话我也许不该说,也希望是我猜错了。我只想忠告你一句,人鬼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