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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八月二十,半岛区。
张船长走进东海102的驾驶舱,又一次深情地抚摸着它的舵轮,喃喃地说道:“伙计,你可别比我先老了啊。”
东海102,这艘带着东海股东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白色大船,依然静静伫立在半岛区的海岸上。商社现在没有能力将它修复,只能让它继续停留在岸上,直面风吹雨淋的日夜侵蚀。
船上的现代物品,能拆卸的都已经卸了下来,有的运到东海堡封存,有的在各个工坊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拆卸不了的,比如发动机,也涂上油,用厚布层层裹起来。船身暴露在外面的部分用木船用的桐油漆涂了一遍,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得抢救一下。
但是这样子仍然无法避免它将来腐朽成一堆废铁的命运。所以当初全体大会上就有人提议,干脆在102彻底朽坏之前将其拆解,把拆出的钢材拿来用。这些钢材在后世虽然普普通通,但现在可比武备组炼出的那些山寨钢强多了。
但大多数股东对102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在当初的彷徨期,这艘钢铁大船可是为他们提供了坚实的庇护,这刚搬下船住进砖房还没几天呢,怎么就能过河拆船呢?所以全体大会不但没通过拆船的提案,还责令管委会每月分出一点珍贵的预算用于东海102的维护。
张船长走出驾驶舱,又下到已经空荡荡的客舱走了一圈,然后下了船,走到船底下正在忙碌的万浩然等人的旁边,问道:“小万,效果怎么样?”。
万浩然举起一个金属块,兴奋地说:“效果很好,锌块腐蚀严重,而船体的腐蚀情况却大大减缓了,和半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这简直是效果拔群啊!”
张船长连忙接过那块金属看了起来,依稀能看出原先的银白色,但是表面粗糙灰暗,像被狗舔了一样。他又趴到船底看了一会儿,果然并没有多少锈迹,这下子他的精神头一下子高了起来,拍着万浩然说:“好啊好啊,这下子保存期就长多了,说不定我们还能看到它再次下水的一天呢,哈哈。”
其他人也哈哈笑了起来,万浩然把金属块又连在一根铜线上,埋进了土里。然后几人便返回了东海堡。
没错,这个金属块就是锌。他们现在做的事,就是用牺牲阳极保护法,把锌和钢制船体连接在一起,形成两个电极。这样阴极的钢铁在发生电化学腐蚀的时候,阳极的锌块会向铁中注入电子,代替铁遭受腐化,而损失的锌块是可补充的,这就大大延缓了船体的腐朽。
这样的方法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加工技术或者材料学,只需要一些锌而已,而这时代的中国已经有了提炼锌的技术,在莱阳就可以买到。
事实上,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冶炼出锌的国家。国内的锌储量相当丰富,往往与铅共生,提炼起来也不算很困难,只要把氧化锌矿石加热到九百度即可。不过锌提炼的难点在于,金属锌的沸点也只有九百多度,所以往往一还原就紧接着气化,提炼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炼出了一种新金属。直到偶然有人用封闭的冶炼炉加热铅和锌的共生矿石,在内壁上发现了一层金属,才渐渐摸索出提炼锌的蒸馏法。
当然,此时的人并没有认识到锌的真正价值,只是把它当一种成色比较好的铅来用,称其为“白铅”。
义勇队需要大量的铅做子弹,而各个工坊也需要一些作为材料,所以铅也是东海商社的经常采购项目。莱阳不但有铁,也有铅、铜、银等多种矿物出产,商务部买铁的同时,一般也会顺便买一些铅回来,这中间就间杂了一些白铅,被武备组慧眼识珠地认了出来。
锌的用处很多,比较常见的是与铜混合形成颜色鲜亮的黄铜合金,不过商社面临着维护东海102的难题,所以首批锌就被用作牺牲的阳极来保护这艘钢铁船了。半个月实验下来,效果确实很不错,锈蚀情况大大减缓,看来这艘船又能挺几年了。当然,这消耗的锌不算个小数,不过大家都认为值得,而且腐蚀后的锌块也是可以重炼的,实际损失并不多。
……
与此同时,胶西县。
胶西县城是百多年前就建成的,此后即使升为胶州驻地,也没有扩建,只是修缮了一番。所以在胶州海贸大兴的现在,狭小的胶西县城已经容不下众多的商行和居民,城外四个方向都到处修建了或高或低的建筑,尤以南边为甚。这个方向有云溪河与大沽河上的海运码头连接,可谓黄金水道,河边几乎修满了建筑,地价也是水涨船高。
其次就是城东了。由于云溪河不堪重负,不少人选择从城东走陆路去码头,日子久了这里也发展得不错,来往人流车辆非常密集,城门外侧两三里全铺了石板路,路旁一栋接一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楼,招牌和布幡高高挂着,商业气氛非常浓厚。
所以,这条路上,几个月前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家“东海商行”,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周围的店家在开业时捧个场,见是卖些长刀纸扇之类的东瀛货物,跟自己没什么竞争关系,也就放心了,最多偶尔串串门聊个天而已。
“好,那就有劳孙管家了。”
“定然定然,乌兄,我这就告辞了,下个月初十之前,必定给你消息。”
两个人有说有笑,从东海商行的门口走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上了门口一辆绘着“孙天和”字号的四轮马车,向西而去了。
这个男人就是去年冬天在胶州湾西侧被张船长救下的孙安。孙家今年从南方返回后,果然如约带了一百石红糖到即墨东海酒楼致谢。这一来二去,他家就和东海人混熟了,成了东海商品的一个分销商。如今东海商社在胶西县开了商行,离他家在高密县的主店更近,所以生意重心就转移过来了。
而旁边另一个男人叫乌文成,是东海商社的股东,商务部的人,现在被派到胶西县负责此处网点的运营。
他在门口目送孙安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却见西边过来一顶青布轿子,走到这边停了下来。
一个小厮拉开轿子上的布帘,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绸布道袍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抬头看了看东海商行的招牌,又与小厮说了两句,便向店内走过来。
乌文成见状,知道来了个狗大户,立刻迎了上去,做了个揖客气地说道:“这位客官,不知有什么可帮你的?”
道袍男子看了看他的短发,顿了一下,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不少奇珍,可是真的?”
乌文成为他拉开门帘,夸张地说:“自然是真的。我们东海商行搜罗四海奇珍,泰西翡冷翠的玻璃器,东瀛吹毛断发的精钢长刀,大食大马士革的整块板甲,极东海地岛的雪花白糖,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啊。”
乌文成一边吹嘘着,一边带这个男子参观店内的展示品。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东海自产的,但为安全起见,也为了吹出个好名头,所以都各自安排了个响亮的名字,假托为海外商品。
男子看着这些东西,确实有了些兴趣,拿起一个玻璃笔筒,问:“这东瀛和大食我是知道的,不过你说的泰西翡冷翠,是何处?”
乌文成早已打好了草稿:“回客官,这大食以西,仍有一片胡人居住的土地,这些胡人分散成数百个小国,各有其名,统称便是泰西之地。之前流入中原的各种玻璃器,多产自泰西南边的一个小国曰威尼斯的。而我们所进的这批玻璃器,则产于威尼斯附近另一个小国,曰翡冷翠。这翡冷翠玻璃,器如其名,如翡翠一般翠绿,亦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男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拿起一个玻璃碗装的白糖,尝了一点,说:“嗯,这雪花糖确实不错,你刚才说它产自极东海地,这又是何处?”
乌文成不假思索地说:“东瀛再往东,不知几万里,有一片蛮荒之地,物产不丰。但此地东南方有一大岛,却特产多种奇珍异果,这便是海地岛。岛上有异种蔗树,取出汁液再熬制,便是这雪花白糖了。”
男子一边摸着这碗白糖,一边听着乌文成吹牛,一边啧啧称奇,突然“咦”了一声,举起碗底一看,问道:“这玻璃碗底居然有个‘礼’字,难不成翡冷翠国用的也是汉字?”
“自然不是,不过我家商社与翡冷翠商人有联系,可以从他们那边定制,自然就能印上汉字。”乌文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然后又拿过一个檀木盒子来,把里面的四只玻璃碗展示给他看,“客官,这就是我们专门定制的礼义廉耻四维翠玉碗,可有兴趣?”
男子拿过四只碗看了起来,确实眼前一亮,问过价钱,就痛快买了下来,还是用的白银付款。
此后,他在店里又转了一圈,拿起一件勇士胸甲,掂了掂,问道:“这是大食的钢甲?早就听闻大食产上等镔铁刀,没想到造甲术也如此精湛,这甲要多少钱?”
“客官好眼力,此甲是用大马士革特产精钢打制,六十九贯一件。”
“啊?你也真敢要。就是全身的步人甲,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客官,全套步人甲,不得五六十斤?而我们这大马士革钢甲,只不过四斤上下,轻若无物,却又坚固无比,技术含量可不是步人甲能比的,六十九贯自然是值的。”
“唔……”男子沉思了一会儿,又微微一点头,“算了,给我来一件吧,顺便把你们那长短刀也给我一套。对了,这甲你们还有多少?”
乌文成笑呵呵地喊人帮他把东西包装起来,说道:“承蒙惠顾。大马士革甲从大食万里迢迢运过来,我们这里也没几件,不过客官若是愿意付些定金,我们也可多订一些,只是时间就有些长了,您看?”
男子摆摆手,表示下次再说吧,又付了一些银子,就出门了。乌文成把他送出门,笑吟吟地看着他上了轿子,目送他离开,然后喜滋滋地回去了。
男子进了轿子,脸色却立刻阴沉下来,摸着那件勇士甲不知在想些什么。
轿子进了胶西县城,七拐八拐,进了城北挂着“姜府”牌匾的大府邸里。男子下了轿子,对着下人喊了一声“把李二给我叫过来”,便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