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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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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女侠住进兜率宫之后,炼丹之暇游遍了天宫每个角落,得出的结论是天堂也不过如此。

    陪伴他的是虎头怪、舞天姬和剑侠客。

    程咬金夫妇年迈,受不得颠连之苦,又想念家乡,在兜率宫里只住了一天,就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英女侠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已施展挪趾云送他们回到人间。

    在游逛天庭的过程中,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广寒宫。

    广寒宫大门紧闭,又聋又哑的吴刚机械地在门前砍树,楼阁飞檐笼罩着冷雾寒烟,处处散布着萧索凄凉。

    多么雄伟的一座活死人墓。

    作为女人,英女侠对嫦娥的处境深表同情,很想进到广寒宫里去送点温暖抚慰一下她,可是扣门环无应,吴刚又一问三不知,只好打消这一念头。

    英女侠日理万机,帮玉帝打理政务,她处事果断英明,她的才华和风采让玉帝王母佩服得五体投地,因而玉帝王母就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心,所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情,也都要经过英女侠的应允点头才敢作出决定,于是英女侠不得不事必躬亲,她早出晚归,来去如风,与剑侠客、舞天姬和虎头怪的相聚时间越来越少了。

    这一天,英女侠端坐在龙案前,执笔批阅奏章,玉帝和王母伺候在侧一个打扇一个磨墨,忽然听到殿门外太监公公禀告到:

    “启禀上仙,启禀玉帝,殿门外有一个女子求见,说是敬献西牛贺洲地形图而来。”

    英女侠闻言惊讶地说道:

    “是谁这么善解人意呀,知道我要去西牛贺洲?”

    王母说道:

    “上仙,上次宴会上很多人都听到过上仙的讲话,你即将赶赴西牛贺洲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近来各处的大神小仙苍蝇迸臭鸭蛋似的来巴结你,听说舞天姬替你收下的礼物已经把兜率宫的仓库堆爆了,有人献敬地图不足为奇。”

    “有这事?”

    英女侠颇为吃惊,最近早出晚归没能与舞天姬他们照面,竟不知道有这个事情。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贪官大老虎,这可是千万干不得的啊,得马上回兜率宫将别人送的礼物退回去才是。

    当下起身要走,被玉帝劝住道:

    “上仙,献图者远道而来,心意诚恳,不如接见一下吧。”

    英女侠想了想说道:

    “也好,叫她进来。”

    于是门外的太监们一个接一个地传话下去,传到数重朱门外。

    跪在石板地上的献宝者磕头谢恩之后才敢站起身,在执事太监的引领下,一路小跑。

    四通八达的甬道和九曲回廊间,她一边东瞟西窥,一边心惊肉跳,暗想俗话说侯门深似海,这天宫果然更是恢宏大气神秘莫测啊。

    龙案前英女侠仔细打量着跪地磕头的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柔声问道:

    “你是谁家府上的?”

    那女子回道:

    “小女子是真君府里的侍女,二郎神君叛变远走高飞之后,姐妹们如丧家之犬,我随着人潮流浪到了人间。小女子在人间无意中获得这张地图,听说上仙急需,特意重返天宫,冒着杀头之罪献贡。”

    玉帝在边上听了这话,破口大骂道:

    “你这刁奴,分明是私逃下界,在人间过得艰辛生存不下去,找这个机会想混回天庭。来人啊,刑法伺候!”

    英女侠忙劝解道:

    “玉帝先生你不要这么大呼小叫的吓着这位姐姐好不好?你看她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怪可怜的。赦免了她罢。”

    玉帝连忙向那女子喝道:

    “还不快快谢谢上仙!”

    那女子谢完恩,便向英女侠展示地图条幅,英女侠被地图上描绘得栩栩如生的风景吸引,连声称赞道:

    “圣手丹青,勾勒得细腻精致,着色也十分讲究,你们看这河流山川,巍峨锦绣,奇峰出壑,怪石生烟,极尽鬼斧神工之妙。这哪里是一张地图,完全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啊。”

    英女侠正赞不绝口,突然明晃晃的寒光一闪。

    图穷匕见了。

    那女刺客激动异常,颤抖的右手匆忙伸出,去抓地图卷轴里的匕首。

    也许是初次作刺客的缘故,她太过慌张,娇嫩的手掌竟结结实实地抓握在匕刃上。

    锋利的匕刃立刻割伤了她的虎口,鲜血狂流,痛得她龇牙咧嘴。

    她不得不丢蛇似的将凶器抛掷在地,然后她可怜兮兮地左手握右手止血,惶恐之状表明她有晕血之症。

    玉帝王母吓得惊声尖叫,高喊来人啊有刺客,英女侠却并无恼怒之色,怜悯地注视着这个有史以来最不专业的杀手,依旧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你是想刺杀我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女刺客紧咬朱唇,壮起胆子说道:

    “乱世奸雄,人人得而诛之!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杀了你。”

    “我跟你有仇吗?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这时候一群皇宫护卫张弓搭箭冲入殿门,女刺客自知必死无疑,反而镇定下来,冷哼一声骂英女侠道:

    “男人婆,女罗刹,你这个三界的败类,女人中的残渣,你这坨恶心人的臭狗屎,你竖起耳朵听着,不是我一个人想杀了你,千千万万的女同胞都想你死。同样是女人,为什么你能活得高高在上风风光光,我们却只能苟且偷生当牛做马受尽欺压?你出身低微却顺风顺水,我天生丽质却霉运连连,这是什么天理,这是什么世道?既然我落在你手里,一死不过头点地,快杀快杀,我做了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至此英女侠明白了这个女子的杀人动机,她是因嫉妒而生仇恨,因为生活不如意所以要报复好过的。她能有胆剑指枭雄,而不是滥杀无辜发泄愤懑,其志可嘉,其情可悯。

    英女侠很欣赏她,所以并不想为难她,虽然她的咒骂那么尖刻恶毒,英女侠还是用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忍了。

    “你别害怕,我不会杀你。你很有种啊,如来佛祖和元始天尊那么厉害的人物都犹豫再三不敢向我动手,你竟孤身犯险,玩荆轲刺秦王。是什么让你贼胆包天命都不顾?我就那么招人恨吗?不错,作为一个女人,我本应该三从四德、足不出户、无才便是德,这是自古有之的家教,是我机缘巧合,一步登天,纵横捭阖彰武扬威,的确有伤风化,很让草根们眼红,但是女同胞们你们也应该想到我是在为天下的女人争气挣面子,我是在为阴盛阳衰、女重男轻、女尊男卑这一雄壮的历史趋势首开先河,我们女人,是生命的初始,是万物的主宰,是文明的起源、人道的延续,聪明,美丽,善良,纯洁,高雅,尊贵……可是由于我们的倨傲,贪婪,慵懒,嫉妒,自贱,自欺,自己害自己,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目光短浅,坐井观天,得过且过,不求上进,才将我们拥有的美质,丢失殆尽,将我们的尊严和地位拱手让给臭男人们,从此成为扶不起的女阿斗,在针头线脑的妆奁前消耗青春,在锅碗瓢盆的灶台边蹉跎岁月,这已经很令我们亿万女性痛心疾首了,结果我们还要烧窑的搁不得卖炭的,叫花子欺负讨米者,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就是狗咬狗……”

    英女侠话如开闸滔滔不绝,那可怜的女刺客听着听着就双手捂脸泣不成声,看得出她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悔改之心在指缝间哗哗流淌的泪水里一目了然。

    “英大仙你别说了,我该死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你快杀了我吧我死有余辜做了厉鬼我也绝不会怨你恨你绝不会向你索命寻仇,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要杀要剐随便吧我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英女侠走上前去,捉住女刺客受伤的右手,从腰囊里摸出一粒丹药捻碎了替她敷伤止血,温婉而慈祥地说道:

    “姐姐言重了,你这么有个性的女中豪杰我怎么舍得杀你啊,你叫什么名字?正好我身边缺一个贴身丫鬟你愿不愿意屈身委任?”

    女刺客受宠若惊跪地磕头像鸡啄米,哽咽着说道:

    “奴婢名叫独孤紫箫,被选入宫中当侍女之后这名字就不许用了,都喊我箫箫。箫箫愿意当牛做马服侍英儿大仙,不杀之恩永世不忘结草衔环。”

    英女侠笑道:“好了好了。独孤紫萧,一代宗师似的,这名字太出众了,很容易被人记住哦,认识你的人多,麻烦也就多。不如把姓给隐了,就叫紫箫吧。紫箫,随我回兜率宫吃烧烤去。八卦炉里的三昧真火贼棒,烧烤出的肉串焦黄松脆,胜过三界全席里的每一道菜肴哦。”

    。。。

    英女侠带着独孤紫箫回到兜率宫。

    一路上两人谈谈聊聊闪电式地成了闺蜜。

    今天英女侠破天荒地回来得较早,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听到餐厅里碰碗的声音,知道剑侠客与虎头怪又在斗酒,英女侠想偷听一下他们的醉语真言,于是竖起手指在嘴边向紫箫丫鬟嘘了一声达成贼似的默契,蹑手蹑脚地躲到门边。

    只见虎头怪与剑侠客对坐狂饮,舞天姬坐在虎头怪身边以茶相陪。

    虎头怪酒量惊人,千坛不醉,英女侠是领教过的。他喝酒的姿势总是保持着正襟危坐,就像大老爷升堂一般,而且面无表情、嘴不开言,和他喝酒很是乏味,倒不如自斟自饮来的痛快。

    看来剑侠客是馋不择伴才与他斗酒千觥。

    此刻的剑侠客已经是烂醉如泥,他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这样子完全不像剑侠客。

    一个阳光开朗不知愁为何物的男儿,怎么三杯马尿改变了形象?看来酒不是个好东西啊。

    这时候一直默默注视剑侠客的舞天姬举起茶碗向剑侠客道:

    “剑兄,你好像很不开心啊?有什么心事吗?”

    剑侠客大着舌头道:

    “我……很痛苦很烦恼啊。”

    “刚才还有说有笑开开心心的,怎么突然就痛苦烦恼起来了?”

    “哎,你哪里懂得我,你只懂你的小虎。我心里苦哇,木有人知道啊……”

    “什么事你这么纠结啊?”

    “我……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渺小,在英儿的眼里,我跑堂的打杂的一般无足轻重,父母生我七尺之身,我却不能顶天立地,师父师娘养育栽培我,我却不能吐气扬眉,我仿佛是女娲娘娘捏坏的泥巴,被遗弃在蛮荒死地,除了苟且偷生,没有别的选择。我活得这么窝囊,实在对不起这一坛酒。酒啊酒,你明白我的痛苦么?你如果明白我的痛苦,就化作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咽喉,用你的尖针和毒刺激发我的能量,用你的苦涩和辛辣延长我即将进入的梦境吧……虎兄,你别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剑侠客是高阳新秀,刘玲重生,千杯不醉,万杯不倒,来,有种的继续喝,谁先趴下谁龟孙。”

    剑侠客叽叽歪歪地说着醉话,当的一声与虎头怪碰酒碗。酒碗被碰出两个大缺口。

    虎头怪一仰脖子将手中的那碗酒倒入咽喉,看剑侠客时,已经醉得人事不知趴在桌子上。

    一根筋的虎头怪可不干了,碰过杯的酒不喝这是大不敬,酒界不齿,所以他张开毛茸茸的大手提起剑侠客的脖子,让他的脑袋仰向天花板嘴巴很自然地张开,然后潘金莲似的将这一碗酒灌了下去。

    边上的舞天姬见此情景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地在虎头怪的肩膀上打了一拳,嗔责道:

    “他都喝成这样了你还灌他!”

    。。。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虽然英女侠用虎头怪灌酒的招法给剑侠客灌下了三大碗醒酒汤,剑侠客还是睡得死猪一般直到日上三竿才懵然苏醒。

    醒酒后的剑侠客将自己醉酒时的失态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自己怎么醉的都毫无记忆,他死不认输不肯承认又一次输给了虎头怪,且向虎头怪下战术说今晚继续喝谁先趴下谁是龟孙。

    英女侠用热毛巾缠住额头,病态恹恹楚楚可怜,剑侠客见了很关切地问道:

    “英儿你生病了么?今天不用垂帘听政了?”

    英女侠娇弱无力地说道:

    “不知怎地我感觉头晕眼花四肢酸痛,连说句话都很吃力。剑儿快来搀扶一把让我站起来。”

    剑侠客一边搀扶英女侠一边和声说道: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机械还得抹油定期保养呢,肉身之躯怎经得起没日没夜的折腾?生病也好,你这个工作狂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想吃点什么我去下厨?”

    英女侠被搀起之后嘤咛一声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剑侠客的肩头,剑侠客立刻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强烈的存在感和好男儿的责任心充斥在他的心头,这种感觉很爽,爽得用语言难以形容。

    然后英女侠娇气地说她好想吃烤兔子肉啊,剑侠客说我这就逮兔子去,英女侠说这兔子不拉屎的天宫哪里去逮兔子啊还是算了吧,剑侠客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兔子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于是剑侠客大帅出征似的雄赳赳地出门了。

    英女侠歪躺在榻上一脸甜蜜的微笑,舞天姬和紫箫丫鬟走近问候。舞天姬问:

    “你真的生病了么英妹妹?”

    英女侠笑而不答。

    舞天姬就笑道:

    “英儿妹子我懂你的心思,你是想用自己的软弱唤起他的自信,用自己的弱不禁风烘托他的豪迈昂扬,你这么善良这么崇高,剑侠客认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我有点担心啊,纸里包不住火,你露馅儿之日就是剑侠客如坠云端更加消沉自卑之时,你们女才男貌我真不忍心看着你们分道扬镳劳燕双飞。”

    英女侠笑道:

    “看来你并不是很了解他。我这么做另有用意不出三日就会真相大白。”

    这时候紫箫丫鬟与舞天姬也已熟悉,三个女子便凑在一堆侃一些闺中私密的话题。

    虎头怪却在院子里忙忙碌碌,他在整理太上老君劈下的柴禾。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柴禾,恐怕他十天半月收拾不完,这场景让他疑心太上老君是个烧窑卖炭的,这么多柴禾他在狮驼岭从没见过。

    好半天剑侠客蔫头耷脑地走回来,手臂上一条伤痕,英女侠连忙拖着病体给他包扎,深情地问道:

    “你去哪里了?怎么挂了花?”

    “我……去广寒宫了。”

    “没事你去广寒宫干嘛呀?”

    “你不是想吃烤兔肉么?”

    “哎呀我说说而已你怎么就当了真。你这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吴刚砍的。”

    “难道你的横扫千军都不是他的对手?”

    “做贼的哪敢还手。我实在没想到一个伐木工人也会武艺高强,看来高手在民间此话不假。而且他的招式比师父的三板斧还凌厉三分,我都疑心他就是师父梦中授业的恩师。”

    英女侠暗想,你把吴刚说的那么厉害,无非是遮掩美化自己的狼狈,给你献个东风让你找回颜面吧:

    “吴刚的确身手不凡,上次我见他砍桂花树的时候,就发现他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如果动起手来,我都不一定能胜过他。”

    剑侠客闻言很是欣慰,受挫后的自卑立刻烟消云散。英女侠问道:

    “那你见着嫦娥没有?”

    “没有。”

    英女侠何等精明,从剑侠客快速的回答中察觉了他在撒谎。

    见没见到嫦娥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剑侠客为什么要撒谎呢?

    英女侠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剑侠客的鞋子,暗中用火眼金睛提取了剑侠客鞋沿上的尘土,神速地化验、追踪、推理,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真相是剑侠客爬墙做贼,刚开始目的的确是为了偷玉兔给英女侠打牙祭,可是当他爬上墙头的时候,这个目的粉碎了。

    他被画廊上徘徊的广寒宫宫主迷住。

    其实这时候肥嘟嘟的玉兔正趴草丛里睡大觉,嫦娥也正心事重重地像个诗人。

    多好的逮兔子的机会。

    结果剑侠客的爱美之心被嫦娥的绝代风华勾去魂魄。

    后果是让他的偷窃行动错失良机。

    一股香风迎面拂来,使他如痴如醉。

    不小心弄碎了砖瓦,引起了吴刚勇士的注意。

    接下来吴刚等侯在墙下,斧头寒光闪闪杀气强盛。

    幸亏剑侠客机敏逃得快,而吴刚虽是砍树专家杀活物却力不从心,最终只在剑侠客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英女侠不是个极度拈酸呷醋的女子,她知道嫦娥的美貌非比寻常,任何男人都抵抗不住她的引惑。

    但是,她从剑侠客漂浮不定的眼神中看出,剑侠客现在还有些继续的失魂落魄。

    这是着魔的凶兆和前奏。

    剑侠客并非乡巴佬,也并非毫无克制能力的人,为何今天看了嫦娥一眼就魂魄出窍?

    这内中肯定另有原因。

    当下英女侠不动声色,疲倦地说肚子饿瘪了,剑侠客因为负疚十分勤快,赶紧下厨摆弄锅碗瓢盆开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