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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到补发工资之前,母子俩的生活全靠泉水打零工过活。泉水坚决不许母亲向任何人借钱。为此,他挂过坡,扛过麻包,到菜场扫过地,到煤店砸过蜂窝煤,甚至捡过废纸破烂。凡是他能想到的活儿他都干过。这些活儿只能维持他们半饥半饱的生活,于是他想起了卢招子姥爷。
他小时候经常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卢招子姥爷挑着担子去卖菜,担子上那些清凌凌的小萝卜,那些带着刺的小黄瓜,那些红艳艳的洋柿子都让他馋涎欲滴过。姥爷每回都会给他一根黄瓜或者一个洋柿子,他就一边吃一边学着姥爷的腔调吆喝,“卖菜喽,新鲜的青菜,洋柿子来喽——”他稚嫩的嗓音引得路人发笑,招来了不少顾客。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泉水觉得卖菜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情,那时候他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一个卖菜的。
想到这里他苦笑起来,想不到儿时的理想如今阴差阳错真的变成了现实。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一个一切都讲究统购统销的社会里,卖菜也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时,城里大街小巷都设立有国营菜场,所有的蔬菜副食都由国营菜场经营。个人卖菜被认定为投机倒把行为,属于打击对象,一经发现货物没收不算,跑得慢了还会被抓起来。
泉水是生手,哪里懂得这里边的弯弯绕绕,稀里糊涂的被抓过好几次,唏哩糊涂地被关过好几回,每一次他的菜都被没收一空。泉水没有退缩,肚皮也不允许他退缩。十二年前的流浪生活帮了他的忙,他艰难地找到了应对的办法,他懂得了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懂得了什么时候该服软,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点头哈腰,什么时候该破罐破摔,什么时候该耍无赖,尽管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心在流血。
关若云的心也在流血,特别是儿子把卖菜挣来的钱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儿子挑着担子出门进门的样子让她想起她的继父挑着菜担子的样子,想起她的姑爷爷挑着货郎担的样子。为什么关家几代人肩上都得压上这么一副重担呢?她继父、她姑爷爷挑担子的时候已经走过了他们的黄金年华,他们的黄金年华虽然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但他们的黄金年代过得轰轰烈烈。可是儿子呢?儿子有过什么?儿子才二十九岁,儿子的黄金年华已经所剩无几,难道他所剩无几的黄金年华只能与扁担为伍吗?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但她什么都不说,她只是更频繁地去电管局,求爷爷告奶奶请求尽快给她落实政策,让她的儿子顶替他父亲参加工作。十二年过去了,电管局人事发生了很大变动。邹书记早就调到北京去了,过去熟悉的人调走的调走,下放的下放,没剩下几个了,包括那个文革中兴风作浪的黄光祖也因为犯了错误,被下放到基层一个工厂劳动去了。
文化革命刚刚结束,文化革命遗留下来的问题错综复杂千头万绪,文化革命的意识还在左右着人们的思想,文化革命中形成的派性还在起着作用。文化革命初期就被遣送深山老林因而不谙世事的关若云,如今走进电管局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完全摸不着头脑,除了求爷爷告奶奶之外毫无办法。
每次从电管局回来,关若云都要在床边呆呆地坐很长时间。从北门的家里走到电管局,再从电管局走回来,中间还要上楼下楼从这个办公室走到那个办公室,还要求爷爷告奶奶,这些事情不但耗尽了她的力气,还耗尽了她的勇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