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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就再陪这位兄弟喝一碗,来,为咱们初次相识,干!”泉荃拿过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酒碗,身子晃了一下,关若云担心地在旁边扶住他。
满脸酒刺的军官没说话,“咕咚咕咚”干完了碗里的酒,把酒碗“啪”地往地上一摔,手指着泉荃骂了起来:“亏你还舔着脸说你是空军,我问你,咱们中国有空军吗?他妈的,日本人的飞机天天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天天轰炸咱们的城市乡村,你们他妈的窝在哪儿?窝到娘们儿肚子里去了吗?日本鬼子飞机天天飞来轰炸,西安城里被鬼子的飞机炸得房倒屋塌,大火冲天。老百姓被炸得血肉横飞肢离破碎,大街上到处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地上的血一滩一滩的,孩子趴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哭喊妈妈,老人跪在血泊里呼儿唤女。那时候你们这些空军在哪儿!钻到狗洞里去了吗?那天西大街桥梓口防空洞洞口被炸塌了,可怜上百市民被活活闷死在洞里,被闷死在防空洞里的都是来不及跑出城的老人、妇女和孩子。遭孽呀!”说着说着,那位满脸酒刺的军官趴到饭桌上的残酒菜汤上号啕大哭,围在旁边的军官们有的蹲到地上跟着他哭了起来,有的怒目圆睁紧握双拳。泉荃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脊梁上升起,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满脸酒刺的军官痛哭流涕中,忽然抬起头叫喊道:“中国飞机!咱们中国飞机在哪儿呀!”他血红的醉眼在人们的脸上扫过,好像要从这些脸上找到答案。他的眼睛最后停留在泉荃的脸上,哭诉着说:“你知道不知道,在中条山的时候,日本人的飞机白天晚上在我们头上扔炸弹,炸得我们抬不起头来,炸得我们血肉横飞,我们只能躲在战壕里趴在地上死挨。我们的阵地被炸成了平地,我们的工事被炸成大坑,碎石和血肉满天飞,弟兄们像黄土一样被炸得尸骨无存,战壕里到处都是碎骨头烂肉,我脸上身上溅满了战友的血肉,一抓就是一把,那简直就是地狱呀。我们这些在地狱中的人多么盼望看见咱们自己的飞机呀!可是没有,一架也没有。在中条山,咱们被打死四万多人,大多数都是被鬼子飞机炸死的,四万多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窝囊地死了,可怜那些被炸死的人连鬼子什么样子都没见着。他们躺在阵地上,有的人眼睛还睁得大大地望着蓝天,他们临死的时候都在天上寻找咱们自己的飞机,他们死不瞑目啊!”
那位军官的哭诉像钢针似的扎进泉荃的心里,他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再看见那些惨不忍睹的场景,那些场景他已经亲眼目睹过许多次,每一次再现的时候都让他心如刀绞。满脸酒刺的军官继续哭诉着,满脸酒刺的军官的哭诉揭开了泉荃心灵上的疮疤,又一次把噩梦般的过去从尘封中拽了出来。他的心剧烈颤抖起来,他的血液冲上了头顶。他怒不可遏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他抓起桌上的酒瓶,把里面的残酒一口气灌进肚里,然后他眼睛一闭,倒了下去。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的头疼得厉害,他的喉咙里干得冒火,他想撑起身子找水喝,他刚一动,一只茶杯就递到了他的手边,他伸手接茶杯,却抓住了一只温软的手。
关若云的手被泉荃连茶杯一块儿抓住,羞得满脸通红,怕把水弄洒了又不敢挣,只好让他就着茶杯喝了几口。喝了几口水后,泉荃觉得好多了,重新躺下,说:“谢谢你,关小姐。”
关若云从床沿上站起来,坐到一把椅子上,问他:“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泉荃答非所问地说:“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对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泉荃仔细听了听,说:“他们还在闹新房?”
“嗯。”关若云低着头。
两个人都觉得这时候应该说话,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好那么干坐着。坐了一会儿,关若云站起来说:“你歇着吧,我走了。”
泉荃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说:“我送送你。”
关若云眉毛一挑说:“你能站起来就不错了,还送我?”
泉荃笑了,说:“好,我就站起来让你看看。”说着一使劲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同时还用手拢了拢他被枕头揉乱了的头发。
关若云扑哧一声笑道:“算了吧,我还是叫人力车送我吧,你再歇会儿。”
“反正我也要回去,我又不能在子玉这儿呆一夜。走吧。”泉荃执意要送。
“要不要给露露他们打个招呼?”
“他们正忙着呢,不打扰他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