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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东现在住的宿舍离公司机关并不远(搬到高层后也不远,距离差不多),步行也就是二十多分钟,每天下班时,他都是走着回家,他觉得走一走是个休息,也能捋一捋工作思路。
这天正走着,忽然接到武建国的电话,“杨总,到家了吗?”
杨东赶紧说:“老哥,你折煞我也。”
武建国电话里说:“我说错了吗?你就是老总嘛。”
杨东说:“老哥,能不能不提这事,咱俩是兄弟呀。”
不知道武建国是什么表情,电话里半天没说话。
武建国算是他的冤家对头,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过去,武建国手中有权,没少拿政研室开涮,老主任看武建国死不顺眼,发誓这辈子和武建国老死不相往来。杨东当上主任后,知道武建国做事有些过,也吃过一些亏,但他始终认为武建国是实权派,和他做对只能吃亏,不如和他虚与委蛇,两三年过去,俩人争来斗去,反而磨合了,有些与别人不能说的话,他俩说说反而没事。这次武建国一脚踏空跌到井里,杨东却咸鱼翻身,成功上任,心里最酸的就是武建国了。
接了这个电话后,杨东理解武建国的心情,此时,他也猜出武建国想干什么,要是换一个人可能就到家里坐坐了,但武建国不会,因为他不是那性格。
武建国说:“想请领导喝杯酒,不知领导给脸不给脸?”
“这话言重了啊,”杨东假意生气:“你老哥的酒我必须喝,谁让你是哥我是弟呢?”
杨东觉得,虽然自己在这一步胜了,但没必要显摆,也没必要刺激别人,谁到了武建国这种地步心情也不会好,做为胜利者,低调一点,说几句不值钱的话,安慰安慰,既低不了自己,也高不了别人。
想到这儿,杨东问:“老哥,你在哪,我去找你。”
武建国说了一个地址,杨东说:“好,马上到。
成了副总后,待遇上了台阶,公司配了一辆奥迪A6,还配了秘书。但今天杨东既没有带秘书也没用公司的车,更没有从家里拿好酒,他想,今天武建国给喝什么都行,哪怕是高粱白酒也要喝,而且还得多喝,因为今天喝的不是酒,而是面子。他知道武建国下这个决心不容易,他必须要把面子给足,不让他感到失落。胜利者要多体谅失败者的心情,这是他从一本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当时觉得有意思就记下了,没想到此时用上了。
出租车拐弯抹角到了地方,饭店门面不大,但装潢讲究,名字起得也特别有创意,叫“马大嫂娘家”。
看着武建国站在门口等他,杨东感慨不已,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什么是位置?位置就是让人仰慕你、尊敬你的平台,没当过官的人,对于位置的感觉是抽象的,你只有到了位置上,你才能体会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为了一个所谓的位置而抛头颅、洒热血,因为里边有你在下面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杨东没来过,下车后问武建国。
武建国一笑,“这可是个好地方,菜品可口,价格公道,最主要的是私密性比较好,没有散座,都是小包间,便于谈话。”
对武建国说的话,杨东绝对相信,他当了这么多年总厂办公室主任,在这方面他肯定强于一般人。
老板娘是个很漂亮的少妇,苗条的身材,秀气的脸盘,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机灵劲。老板娘看样子和武建国很熟,一见武建国和杨东来了,就开玩笑:“怎么?今天领着个先生来了,那天的美女呢?”
武建国用手拍打她,“你就整天想着怎么臭我,小心哪天我把咱俩的事全告诉你老公。”
少妇捂着嘴笑,领着他俩走进一个小包间。
包间不大,布置的很典雅,很清洁,看得出老板品位不低。
坐下后,武建国问杨东:“怎么样,这地方?”
“挺好的。”杨东确实觉得好。
酒菜上来了。一个什锦铜火锅,一瓶45度北京二锅头,四个凉菜:一盘拌肚丝、一盘凉拌核桃仁、一盘菜心石花、一盘盐水鸭。色香味俱佳。
“菜是我点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武建国客气的说。
杨东笑了:“你老哥那么客气干什么?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别人能吃的我能吃,别人不能吃的我也能吃。”
“当领导了,就得讲究讲究了。”武建国说。
“什么领导?在你老哥面前,我敢称领导?”杨东谦虚一把。
“你看你,能当上领导是好事,那么敏感干什么?”武建国不以为然。
“还是兄弟相称吧。”杨东说。
“也好,”武建国说:“私下里我斗胆称个大,出去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好。”杨东答应。
武建国把酒到上,举起酒杯,“来,兄弟,没想到又活到你门下了,你可手下留情。”
和武建国碰了一下杯,杨东开心地笑了:“现在干什么都讲究杀熟,卖个东西还专捡熟人下手呢。这几天我正琢磨拿谁开刀,正好你老哥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怨不着我。”
“嘿嘿,你这脾气,成了一方诸侯了,还改不了。”
“到死也改不了。”
“哈哈哈哈……”俩人笑着干杯。
武建国说:“嗯,你这一笑,像个总的样子。”
杨东调侃:“可不是肿,哪都肿,腿肿、脸肿,手脚还肿呢。”
武建国淡淡一笑,:“兄弟,我可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杨东说了一句真话:“今天这个结果,我真的没想到。”
武建国举起酒杯,“不管想到没想到,这个结果挺好的。我说的是真话啊,比让外人干了强!”
杨东笑了,笑的有些发干。
武建国又给他到上,“我的去向已经定了。”
杨东问:“去哪?”
“电子分公司的经理。”武建国满脸的乌云。
杨东疑惑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他已经和我谈了,只是还没下文件。”
杨东知道武建国说的“他”就是王健,杨东此时心里有点不舒服,按以往的规矩,办公室主任一旦下来,结局最次也是总厂的副总工,可武建国却被平调出去,里边的原因,不用说大家也清楚。要按程序说,自己是主管人事和办公室的副总,这么敏感的事,这么敏感的人,王健竟然事先不和他交待一下就定了。可此时他却不能表露出来。
对于这个结局,杨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如果高义得胜,武建国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杨东说:“这个事情我没想到,在你面前,我是小兄弟,不能也不想唱高调,老兄,你到哪儿都错不了。”
武建国又一次举杯,“谢谢,我不那么想,也没那么乐观。只要是现在这形势,我到哪儿也不行。”
杨东说:“你在我面前谦虚什么?”
武建国说:“我说的是实话,你想在这种形势下,我能有好结果?”
杨东无语,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
俩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很长时间里,我经常想,在总厂、也就是现在的集团公司了,我是什么?”武建国很感慨。
杨东一笑,“你就是你嘛,你还能是什么?”
“不,在这个环境里,我不是我,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早已经失去了自我。”武建国长叹了一口气,“好长时间内这个问题一直困绕着我,让我欲摆不能,我一直想找到这个答案,尽管我知道这个答案很荒唐、很残酷,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
“找到了吗?”杨东问。
“找到了,也就这几天才找到的。”武建国如释重负,“人在顺利的时候,许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哦,是什么?”
“面,一团面。”
杨东笑喷了。“你到会拔高自己,面,什么面?拉面?发面?”
“有那么好笑么?”武建国皱眉。
杨东忍住笑,“你这家伙,说的这是什么?”
武建国说:“兄弟,你觉得可笑,可我觉得想哭。我觉得用一团面来形容我这半辈子真的很贴切。别人不清楚,你不会不清楚,这么多年,我就是把自己变成一团面了,人家想怎么揉就怎么揉,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上屉蒸、下锅煮,让我当面条我就是面条,让我成馒头我就是馒头,我从来不敢说什么,不仅如此,还努力积极地配合,不断改变着自己,以适应生活的蹂躏。可就这还不行。人家对你就象对一块擦桌布,桌子脏了用你擦,擦完了随手一扔。”
武建国有些伤心,说不下去了,杨东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根并帮他点上,武建国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当办公室副主任三年,当主任将近四年,我知道我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我也在不断地反思,知道我的性格有缺陷,从另一方面讲,我愿意得罪大家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处在那个位置上你想当老好人?做梦去吧!在许多时候想不得罪都不行,因为资源永远也赶不上需求!都说我过分得意,性格张扬,这下栽井里了,该你往井里栽的时候,你不栽都不行。”
杨东知道此时武建国说的都是实话,也是实情。
武建国光顾说话,香烟灭了,杨东又用打火机帮他点上,武建国甩甩手中的香烟:“这下好,该干的干完了,高头儿走了,权力分配没我的事了,把我放到电子分公司当厂长(经理)。我是学机加的,到电子分公司干什么?这不是糟蹋人吗?”
武建国的脸都有点扭曲了,眼里蓄满了怒火。他接着说:“我不稀罕当个什么破分厂的厂长,我只是希望上面有一句话,说你这么多年干的还行。这句话值钱吗?不值钱!可就是这么一句不值钱的话也没人和你说。谈话时把你叫过去,冷冰冰地告诉你正确对待,以后还有机会。真让人寒心!”
听到这儿,杨东无语,想不出来对武建国该说什么。
酒在一直喝,喝的很晚……
杨东没有想到,几年后,就是这个武建国,在高义的幕后操纵下,成为倒戈王健的急先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