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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两人是被环卫工人叫醒的。
“向北,我跟了你,真是做了世上很多奇怪的事。”
这回是向北开车,走的是小路,苏里还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那你没白活。”
向北在路过一家早餐店时,停了车,走过去给苏里买了包子和豆浆。
“你在家没人给你饭吃吗?”
“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受宠。”苏里接过包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向北笑了几声,她终于肯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将它说出来,而不是独自压在心里,像烂了的苹果,越藏越面目全非。
苏里似乎没觉得刚刚的语气有什么变化,似乎是噎住了,她拿起豆浆,喝了起来。
“以前,我住的地方没有这种小包子,都是大的。”
“你的故乡?”
她摇摇头,“我一直认为,我爱的人在哪里,哪里才是故乡。”
向北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郑重其事地说:“东北欢迎你。”
苏里笑了,她想,她本就应该生长在寒冷的北方。
她就像一支傲梅,屹立在悬壁中独自开放,可南方的温暖会将她一身傲气融化,也许会落地,变成泥泞不堪的尘土,也许会飘零,像浮萍一样没有根。但不知何时,向北成了她的南方,将她一身戾气洗净,将她一身冷漠消融,让她既可以在南方的温暖里傲视骄阳,也可以在北方的风雪中独自狂舞。
“停下,我要去给苏辰买点水果。”包子吃完,苏里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她还记得因为适应不了东北干冷的气候,苏辰的嘴巴容易开裂。
“长心了。”向北也下了车,跟她走到超市里。
“一直都有。”苏里拿着他的手,轻轻划过她的胸口。
“几年不见,你倒是会勾引人了。”向北将她的手挣开,朝她胸上弹了弹。
“几年不见,你还是个衣冠禽兽。”苏里一把拍掉他的手,快走几步到水果区,却在看向价格时睁大了眼睛。
“老板,便宜点。”苏里说得有气无力。
“不能再便宜了,都是小本生意。”
“砍过价没?”向北也走了过来。
“没,你砍过?”苏里转身看他。
“也没。”
“那你废什么话。”
“苹果蔫了,口感干涩,水分不够......香蕉太软,不能存放,容易腐烂......”
苏里看着向北滔滔不绝,用词之专业,让她不得不服。
出了超市,苏里看着向北手上拎着的两袋梨,一袋苹果,有些不敢相信,“第一次?”
“第一次忘记给谁了。”
苏里白了他一眼,她知道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走到停车的地方,苏里停住了,她拉着向北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有个老妇人在摆摊,东北的冬天寒冷刺骨,她搓着手,沧桑的脸上还能看得见冷风吹过的痕迹。
“多少钱一斤。”
价钱跟超市里一样,苏里直起腰,看着向北。
他二话没说,将所有水果都买了下来。
车上,暖气热烘烘的。
“你不是说没钱了吗?”
“再让你挥霍一次。”
“那你怎么不砍价了?”
“苏里,你是不是人?”他发动车子,反问她。
她却笑出了声,她就知道向北是个好人。
“那你也不用把全部水果都买下来吧。”
“就你弟弟要吃?”
苏里笑得更大声,向北果然是个好人。
回到宿舍以后,向北将水果分成十二份,悉数堆在苏里身上。
“你不怕压死我?”
“我都没把你压死。”
苏辰刚好从门外走来,听见这暧昧的话咳了又咳。
“感冒了?”苏里将水果一份份摊在床上放好。
“没,就是......有点......咳咳......”
“还是感冒了,下午给你去买点药。”苏里的热情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可屋内的两人却都挑了挑眉。
“不用,姐,你来我挺开心的。”苏辰说的是实话。
苏里抬头,看着他那干裂的嘴唇,异常自信地拿起苹果削了起来。
一个胖乎乎的苹果被她削的精瘦,果肉都掉在了垃圾桶里。
“姐,还是我自己来吧。”苏辰看着,有些心疼,跟向北久了,他什么都学会节约起来。
“嗯。”苏里看着手里的成果皱了眉头,她将苹果递给他,正要躺下,却被人踢了一脚。
“你干......”
她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手堵住了嘴巴。
向北拎起一袋水果朝她身上扔去,“送货去。”
“凭什么是我?”苏里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我付的钱。”向北说得理所当然。
苏里起身带着怨气踢了他一脚,却还是转身送苹果去了。
“哎哟,您......您太客气了,这得多钱啊。”二雷子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苏里挠着头,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以前跟二雷子就认识,但还第一次有人称她为“您”。
“没......没什么,都......都是向北付的钱。”看着一屋子的人脸上洋溢着憨厚、腼腆、感激的笑容,不知怎么,苏里的舌头有些打颤,她从来没跟这么多人这样相处过。
“哦~”几个人互相看着,发出暧昧的起哄声。
苏里的脸难得有些红,她找个借口,赶紧出了门。
她走到另一间房门口,使劲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让心情缓下来。
“谢谢谢谢,妹子有心了。”
“谢谢苏小姐。”
“谢谢姐。”
“......”
苏里就愣愣地站在那,一个个回一句“不客气”。这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还有些不自然,但是那却是苏里跨出去的一步。
......
终于把苹果都送完了,她却像打了一仗似的,浑身是汗。
回到向北的宿舍,她看着八人的床铺,房内却只有两人。
“这房间怎么就你们俩啊?”
两人正谈笑着什么,见她来,都止了笑。可在看见苏里那局促的样子时,两人又相视一笑。
“别笑。”苏里拉着脸,恼羞成怒。
“因为我报到得晚,没有床铺了,我就和班长挤一挤。”
苏里打量着周围,八人床铺只睡两人也不挤啊。
晚上,演练完之后,一堆人扎进水房洗衣服。
有的人衣服少,洗完就走,可二雷子却站在那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人。
“又堆了几天?”向北也拿着衣服和盆走了进来。
“不几天儿。”二雷子说完还“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们没把你撵出去?”
“快了快了。”二雷子说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向北也从鼻尖发出一声笑,心里还暗自庆幸,还好班长又特权睡一间房,也还好苏辰不邋遢。
“你波棱盖儿咋紫了?”二雷子正将洗衣粉倒在手心里,一起身却看见苏里青紫的膝盖。
“哪儿?”此时她正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齐膝睡衣,手里还拿着苹果,只是她的眼中却闪着疑惑。在东北呆了四年,她一直分不清“波棱盖儿”和“贲儿娄头”的区别。
“就是膝盖。”
“哦......”苏里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向北,“被狗撞的。”
“那你可得当心点儿,狗不长眼。”二雷子没觉得这话有丝毫不妥,仍是一边拧衣服,一边认真地嘱咐她。
“北哥!”突然,一阵响声,二雷子转身,语气幽怨,一低头,看着自己被溅得浑身是水。
“手滑。”向北说得不紧不慢,像是手滑真的能溅出这么大的水花一样。
苏里看着二雷子那气哄哄又有些小媳妇的背影,顿时心情大好,世间,倒是有蛮多可爱的人。
苏里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喜欢在向北这里待着。
她看见苏辰从外面回来,脸色发青,嘴唇干裂,不禁皱了皱眉头。
“过来。”苏里拍拍身旁的座位,又朝里挪了挪。
“来了。”苏辰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他不敢大声说话,怕牵动了嘴唇上的裂痕。
“姐,我是男人不涂这个。”看见苏里拿了一管白色的润唇膏出来,苏辰连忙往后仰。
“闭嘴。”苏里将他拉了过来,“嘴巴不想要了?”
“想啊,可是......”
“等明天你就会感谢我的。”苏里给他涂完,又将那管唇膏放进他的口袋里。
“这么神奇?”苏辰有些不信。
“今晚睡觉前再涂一遍,明天保证不会疼。”似乎连苏里自己都没发现,她在“好姐姐”的这个职位上,做的风生水起。
第二天一早,苏辰抿了抿嘴巴,惊奇地叫了起来。
“真的这么神奇啊!”
早上吃饭的时候,苏辰把唇膏拿出来闻闻,樱桃味儿的。
“班长,你也涂点,这东西可好用了。”
“他经常涂。”苏里头也没抬。
“你的是什么味道?”苏辰贴近向北,有些好奇。
向北看了眼苏里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说:“草莓。”
流年是由千百个故事装订而成的一本书,置身事外的人匆匆略过,任那一页一页的爱恨情仇和纷扰心事都随风消逝。而故事的主人公,则随着飘零的文字,奔腾,跳跃,直至烟消云散。
所以啊,真的不要揪着过往不放,终有一天,你耿耿于怀的根会变成与你同行的人心中无痛关痒的叶。
叶子旋转,掉落,随风而去,而你也终将解脱自己。
每年过年期间,安静都会来部队拍些照片给他们的家人,本来一个南方的文学社的记者千里迢迢跑到东北来,已经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了,更何况还是扎堆到男人堆里的消防部队。
一开始,这种举动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后来,苏里明白了。
又是一天晨跑,苏里一圈还没跑完便停了下来,绕过井条有序的队伍,自己跑到路边的板凳上坐着,抽起烟来。
“今天跑了一百米,有进步。”不知等了多久,久到苏里的脸都被风吹僵硬了,向北他们才结束。
正如四年前一样,她坐着,看他跑完一圈又一圈。
只是不同的是,他现在是班长,结束之后,可以有几分钟的时间跟她聊天。
“我体力本来就差。”苏里吸了几口冬天的晨雾,“不止在床上。”
向北闻言笑了笑,伸手拉紧了她的羽绒服。
苏里啊,终于肯穿羽绒服了。
“明天继续。”
“不跑了。”
“不增强体力了?”
“只要你温柔一点就行了。”苏里说着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苏里看着整齐有序的队伍,心中突然一阵感慨,那阳光四溢的人,那伟大光荣的人,那肩负重任的人,全都在这条队伍里,她想,她也许有些理解向北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行业了。
他心有所向,那便是远方。
她收回目光,突然看见路边有铁栏杆,出于对东北铁栏杆的种种好奇,她小跑着过去,慢慢地伸出舌头......
在她的舌头与铁栏杆即将接触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将她的舌头挡住。
“舌头不想要了?”
“想舔一下试试。”
他靠近她,头低下,嘴唇不经意间摩擦过她的耳朵。
“回去给你舔。”
她听懂了,扬起拳头捶他的胸口,似小女生般的撒娇,然后她一愣,刚刚,那是自己吗?
向北把手插进她的头发里,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你本就应该变得更好。”
苏里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怀疑。
他将她的双眼捂住,“这一点,我很确定。”
苏里说,她的过去很普通,普通得就像路边的小草,但同时也很凄凉,因为小草总是被人践踏。她已经换了一双新鞋,不想再回过头去看那满是泥泞的路。
所以,她愿意让自己回归,回归最初的本质,不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她要将自己软化,要融于世间万物,同时也能包容尖酸刻薄。
“不用追上去吗?”苏里抬头,看见队伍已经走远。
“二雷子现在做班长的劲头很足,让他威风会儿。”
苏里笑笑,心中却另有算盘,如果二雷子做得好,那么向北就可以放心地退伍了,退伍之后他们就可以结婚了,顺便在房子里给沈音和苏辰留两间房间,有时候,想象一下未来,也是很美好的。
“安静姐,没想到你一个柔弱的女生竟能坚持跑完。”
“你们能坚持的,我也能,而且不半途而废也是对你们的一种尊重。”安静意有所指,可苏里的眼中并没有她。
“北哥,我有点矮,你能帮帮吗?”安静双手支起来,却还是够不着那条黄色的单杠。
“女生不需要练这些东西。”向北还没看她,便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
安静有些泄气,只好拿起相机东走走西看看,眼神却还是在向北的身上。
“向北。”苏里也同样站在单杠下面,“过来。”
“向北闻言走了过来。
“想学一个新的姿势。”苏里将手抬起,厚重的羽绒服瞬间将她的小脸掩盖住。
向北将她举了起来,见她抓稳后,才慢慢地放开了手。
“就想证明这个?”
“我觉得......有必要......让她死心。”苏里一边说,一边向上拉伸,但是一组还没做完便已经红透了脸。
向北见她有些支撑不住,连忙将她抱了下来。
“瞎凑热闹。”向北语气带着责备,却还是给她揉揉她那双透红的手。
“她看见了没?”苏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静,但是安静好像并没有朝这边看。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她。”
苏里听见后面这句话笑了笑,“没看见的话再来一次。”
“你敢!”向北敲了敲她的脑袋,以她的体力,还没抓稳就已经摔下来了。
不远处的安静真的安静地走到了房间,随后她又拿着一堆照片,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朝大家招招手。
“这是这次拍的照片,你们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挨个寄给你们的家人。”
话音一落,他们一窝蜂地挤了上去,照片很多,大多数都是在部队里拍的。
他们翻着翻着,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啊?”
由于好奇,那张照片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
但每个看过的人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苏里。
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向北和苏里走了过去。
“那晚光线太差了,下次找人偷拍记得找好角度。”苏里看完之后没有动怒,只有满心的疲惫。
“不好意思,这张照片我早就让他们处理掉了,估计是小舟太粗心了。”安静连忙将照片拿了过来,作势要撕掉。
“少他妈装。”苏里脸上有些疲惫,“安静,你不觉得累吗?你到底跟我比什么呢?”
苏里用了两个疑问句,但声音却很平静,她有些累,装着过去不放有些累,费尽心思去对付别人有些累,她决定将一切都放下,轻装上阵,才能走地更远。
安静被她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是在跟苏里比。
她长相出众,身材高挑,家世很好,学历又高,可是,她偏要跟苏里比。
自多年前,她就知道苏里爱好设计,那时学校里很多人都戴着她设计的首饰,那些首饰设计独特,且手艺上乘,她也曾是疯狂爱好它的其中一员。
后来,她从万菱那里得知,设计这些首饰的人正是苏里。
苏里有什么好呢?跟男人开房闹到了警局;父母重男轻女,她在家里没有任何地位;为人冷漠孤僻,不爱与人交流,身边甚至都没有朋友。
而她,从小规规矩矩,在男女之间从不越界;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对其有求必应;她性格开朗,愿意跟人沟通,想逛街时,随时有人陪她。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比苏里占上风。
可是为什么,学校里在背后说她坏话的人,却戴着她设计的首饰到处炫耀;办公室里她明明那么淡漠,却总能拿到一手的资源;就连向北,她早已倾付芳心的向北,也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看着苏里远去的背影,她始终都想不明白,苏里到底有什么好。
“不管现在如何,我始终相信,当初你是真的想救真真。”向北看着苏里走了,他也移动了脚步,只是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转了身,“以后看望真真的事情,我们还是单独去比较好。”
安静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