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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夺也没有强迫他,只是说:“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看我练习,我也可以陪你说话,但如果困了就睡吧,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的。”
他说着想到什么,又问:“对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离开这里后,你愿意到一个新家去吗?”
“新家?”
秦夺并不确定这个里世界有多大,那些现实世界的人和物在这里是否依旧存在,也不确定这个里世界要怎样才能结束。但他眼下并不急着离开,比起尽快回到现实世界,他不介意在这里多陪司予一下,帮他圆上那些幼时未能圆满的缺憾。
“对,”他点了点头,“到新家去,你会有新的父母,可能还有一个会照顾你的哥哥和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会很喜欢你。你还会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你愿意吗?”
闻言,司予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你说的这些,真的会有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
司予看样子原本是想立刻点头的,但随即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犹豫地垂下了眼:“……那我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吗?”
秦夺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司予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好像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在给别人带去麻烦。
如果没有他,母亲可能也不会自杀。
“我……”他捏了捏自己的衣摆,最终说道,“如果司寒弈死了,我应该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吧。”
秦夺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温柔而又无奈,就像在哄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不会的。明天早上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只管跑就好,司寒弈的死只会是一起意外,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司予安静看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秦夺跳到他的腿边,再次用刀背安抚地碰了碰他的腿:“很晚了,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司予于是重新躺回了实验台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因为今天睡前秦夺跟他说过的那番话,这天夜里,司予做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梦。
梦中秦夺带他到了一个新的家,他像秦夺说的那样,有了新的父母亲人,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他一点点长大,过上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正常人”的生活,梦中那些朋友的面孔都很熟悉,就好像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一样。
但他总是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仿佛那张他最想要见到的脸,并不在这些面孔之间。
尽管梦中的司予并不知道那是谁。
他从那些面孔前一一路过,不停地寻找着那个不知名的人,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落感越发强烈,最后,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司予睁开眼,下意识朝着有光的地方看去。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秦夺正沿着一旁摆放各种实验药剂的架子往上跳,他的动作看上去已经熟练了很多,少了几分之前那种摇摇晃晃的笨拙感。
察觉到司予的目光,他转过身,跳到了司予身旁:“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
司予摇了摇头,问:“外面天是不是快亮了?”
秦夺在军校的时候就形成了一套极为严格的生物钟,对时间的流逝心里大致有数,这会儿确实已经离天亮不远了。
他嗯了一声,听到司予接着问:“那一会儿我该做什么呢?”
这时候的司寒弈还只是一个没有特异能力的普通人,对付起来并不算太难,秦夺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司予:“一会儿我会关掉地下室里的灯,这里没有窗户,房间里是黑的,到时候你就躲在门后,司寒弈一开门,你就立刻逃出去把门锁死,我会留在房间里拖住他。
“记住,无论房间里传来任何动静,你都不要回头看,就一口气往外跑,我有办法脱身。”
“那跑出去之后,我该在哪等你呢?”
秦夺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人的地方?”
司予想了想,说:“小路外面有一个茶摊,是个爷爷开的,别的地方我没去过。”
“那你就在茶摊那等我。记住,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一直等到我来找你为止。”
秦夺说着顿了顿,语气认真地同司予保证:“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这是司予从小到大,听过最郑重的一句承诺。
他从这句承诺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像流浪多时的小猫,第一次有了一个家。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给出了自己最认真的一句答复:“好,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的。”
二人商量好了计划,秦夺按灭了灯,司予也从实验台上跳下来,安静地等在了门后。
他站的位置是秦夺帮他选的,这个角度既不会被门外的人看见,又可以在第一时间冲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司予的心里却意外地平静,终于,在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门外传来了司寒弈下楼的声音。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
司予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埋伏在一旁架子上的秦夺一眼。
秦夺没有说话。
司寒弈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下一秒,门上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几乎是在门被打开的第一时间,秦夺就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朝着司寒弈的眼睛刺去。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成功,好在一个晚上的训练已经让他能够熟练地操纵这具身体,锋利的刀尖刺进司寒弈的右眼,他猝不及防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鲜血和惨叫一同溅了出来。
“啊——!”
与此同时,司予飞快地擦着他的身侧,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砰”的一声,实验室厚重的大门在司寒弈身后关上。这扇门关上后必须通过钥匙才能打开,司寒弈带了钥匙,但在剧烈的疼痛下,他根本没有开门去追的心思和力气,何况秦夺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一击成功后,他趁着司寒弈眼前一黑的那几秒,迅速跳上了司寒弈的肩膀,刀身向着他的颈侧刺去。
关了门的地下室里一片黑暗,司寒弈嘴里再次发出了惨烈的痛呼,他从来没想过司予那个小崽子会有能耐挣脱那些卡扣,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间实验室里遭到埋伏。
鲜血如同水枪里的水一般喷溅而出,他的脸色飞快地苍白下去,身体已经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他还没有倒下。
他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颈侧的伤口,拼尽全身的力气按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回过头,终于看清了那样正在夺走他性命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
是不久之前,他的妻子用来割腕自杀的那把刀。
秦夺最后一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司寒弈的心口,他的身体向前倒去,大片的鲜血在身下绽开。
秦夺跳上实验桌,低头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的司寒弈,很难想象这个曾经让他们整个协会追踪对付了多年,最后甚至让司予迫不得已给自己注射了催化剂的“病原体”,有一天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原来剥去SOS病毒带来的异化,他也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比谁多出三头六臂。
司寒弈趴倒在地,竭力仰起头,看着那把司予母亲留下的刀在实验台上不停地跳跃着,将实验室里所有的酒精瓶打翻。
一片又一片玻璃碎在地上,他心里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很多画面。
在他的手出事之前,他一直自认是个很纯粹的画家。他很有才华,也很有天赋,司予的母亲也正是因为在一次画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才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纯粹,也曾经真的爱过那个女人,否则的话,当初在那场艺术展上,他就不会用自己的手去挡。
但人总是会变的。
欲望、痛苦,甚至爱与希望,都能一点点地把一个人,完全重塑成另外一副模样。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纯粹的东西,而越纯粹的东西,毁灭起来,也就越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