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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前先集了一次合,我和李迟舒隔着半个足球场,体育老师下课哨子一吹,我就往那边窜。
……然后被蒋驰拉住。
“再打会儿啊,今天不跑操,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不打了,有事。”
我突然瞅见蒋驰裤兜里的饭卡。
“你饭卡给我用用。”我把我的掏出来,“你用我的。”
蒋驰一边跟我换一边嘀咕:“干嘛呀?”
“别问。”我把卡揣兜里,头转向出口,飞快地在二十五班冲散的人流里寻找李迟舒的影子。
蒋驰问:“球还打不打?”
我摇头,找着李迟舒了,抬脚就要走。
蒋驰冲着我喊:“那我叫别人了啊。”
“你叫吧。”
李迟舒一如既往独行在人潮里,阳光太强,他微低着头,耳后晒得发红,手里拿着单词本,看几眼,时不时仰头默背一下。
我到围栏边捡起自己的外套反手拎在肩上,走到他身边才出声:“说了叫你注意眼睛。”
他蓦地抬头,我趁机把单词本从他手上顺过来。
“吃饭没有?”
李迟舒沉默了一下:“……你问过了。”
“啊问过了……”我抿了抿嘴,“可是我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三楼吃饭?”
禾一中学校食堂有两栋,差不多的配置,三层楼,一楼是最便宜的普通食堂,一个荤菜顶天只要一块六,素菜几毛,一顿饭下来基本上没两口肉。二楼稍微好点,菜也贵点,荤素均衡,一顿下来也就十块左右,学校大多数学生吃饭都去那儿。三楼则属于外来承包商,什么菜式都有,小煎小炒,火锅干锅,偶尔还有西餐什么的,相应也更贵,去一趟少则二三十,多则上百,属于多数人偶尔想要改善口食去的地方。
高中三年,我没下过三楼吃饭,而李迟舒——据他多年后跟我回忆,他从没去过一楼以上的食堂。
不过这对他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他一生中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实在太多,那些只限在青春里得到才有意义的事物,譬如童年一块五一根的冰棍,食堂三楼别致的饭菜,地下超市新鲜的盒装水果,不在最渴望也最难能的时候吃到,再过十年入口,纵使那时的李迟舒能买千份万份,也尝不出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味道。
此时他略显迷茫地望着我:“我……陪你?”
我知道,眼前跟他几乎没有过交集的沈抱山今天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亲密态度未免过于突兀,可这已经是我能忍的最低下限。如果现下的重生不过是个梦境,我不知何时梦醒。而我还有好多事要带他去做。
人的一生再短也有数十载,我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虚度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到时间竟然是如此难以掌控的对手。
但我还是勉强给自己找了个敷衍又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蒋驰他们要打篮球,没人管我。”
我忽然说:“你陪陪我嘛。”
示软是个很不错的手段,从这往后的很多次我对此也愈发驾轻就熟,善于用各种可怜面目来拿捏骑虎难下的李迟舒。
果不其然,他纠结了一秒,低下头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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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没到饭点,这会儿来食堂三楼的人屈指可数。
我买了两份咖喱鸡饭,推了一盘到李迟舒面前。
他立马说:“我不用。”
“我买都买了。”我把勺子递给他,“你陪我吃嘛。”
李迟舒读大学以前不知道咖喱是什么味道。
听起来很夸张?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反应:
——“怎么可能?!”
可是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笑着说:“真的。”
那样的笑不会让你觉得你冒犯了他,但也不会表现出任何一点玩笑的意思,李迟舒就只是平静地告诉你:他真的没有吃过咖喱。
他的读书时代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念书,其次就是省钱。拼了命地念书,拼了命地省钱。一分最好掰成两分用。在不被饿死冻死的情况下,为口腹之欲多花一毛都是浪费。
我记得他告诉过我的一切,唯独忘了学校三楼的咖喱真的很辣。
李迟舒吃进第一口就被辣得满脸发红。我赶紧起来买水,可三楼只有饮料。于是我问:“要雪碧还是芬达?”
他在被呛得说不出话的情况下还能在两个饮料窗口来回打量。
李迟舒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猜哪个更便宜。
我径直去了窗口,刚好后厨拿上来不辣口的橙汁,一端到李迟舒面前,他仰头喝了大半。
我又买了份不辣的土豆牛腩,往他盘子里匀了一些白米饭,帮他把菜拌到饭里。
“谢谢,”他乖乖等着我拌好,直愣愣的,“这些多少钱……你下次刷我的卡……”
“刷什么刷。”我说,“这是蒋驰打篮球打输了答应请我吃的,不吃白不吃,你难不成还要还给他?”
说完我把卡亮出来。校园卡上,蒋驰大头照的笑容里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李迟舒不再说什么。
我又问:“下个周末小长假,你有没有安排?”
“安排?”他反应了一瞬,摇摇头,“应该就去教室自习吧。”
李迟舒的家离学校不远,但是他一年四季都在住校,除了寒暑假很少回家。家里没人,唯一的外婆在他父母出事后精神和身体都变得不太好,常年住在养老院和老头老太太打堆,独善其身都是难事,遑论照顾李迟舒了。
我埋头吃饭:“那你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想着他最紧着他的学习,我又马上补充:“不耽误你做作业看书,就跟我去那儿,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打扰你的。”
他没怎么吭声。
过了会儿问我:“你家?”
“不是。”
其实我都没想好去哪。
他试探道:“有你别的朋友一起吗?”
“没有,从头到尾就我一个。”
李迟舒似乎松了口气。
他在这个年纪不太擅长跟陌生的同龄人打交道,尤其是我那一堆家庭过分优渥的朋友,人人身上都带着何不食肉糜的天真,那样的天真反而使李迟舒生出需要照顾对贫穷一无所知的他们的小心。
比如有一年聚会,李迟舒讲起他五六岁,第一次跟着父母到打工的地方看他们做蜂窝煤,蒋驰咧着个嘴问:“蜂窝煤是什么?”
我把照片给他看了,他指着图瞪大眼睛:“这东西还有人在用?”
当年李迟舒低着眼睛笑笑,很久才回答:“我小时候,冬天就靠这个取暖的。”
蒋驰立刻连声道歉,满满的愧疚和真诚。可李迟舒最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愧疚。明明是他曾经历过的苦难,却总让往后的朋友在得知时产生对不起他一般的负面情绪。好像那样的过去是多不能触碰的伤疤一样,其实他没有那么不愿意面对。
“怎么样?”等他所有的局促和不安在试探后尘埃落定,我才抬头看他,“怎么样?去吗?”
“远吗?”他问。
“不远。两个小时车程。”我说,“就是条件不太好,地方有点破,可能在乡下。收假就回来。”
他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李迟舒大抵真的不饿,一盘土豆牛腩吃了小半,如果不是学校没有加热冷饭的微波炉室,我应该不会无视他眼中流露出的想打包带走的意图。
回班上以后我凑到蒋驰身边:“你哥是不管咱们市区县里头的农村规划来着?”
蒋驰一头雾水:“是啊,怎么了?”
“你能不能让他帮我找找,哪个乡下有能租的房子。破烂点的,条件差的,最好还是水泥地那种,但也不至于不通水电……唉不通也行,反正怎么不好怎么来。帮我问着,我想租一个。”
“你租这干吗?”蒋驰“嘿”了一声,“你今天一天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我有用。”我满脑子房子这事儿,“记得帮我问啊,越快越好,最迟下个周我就要用。”
蒋驰来脾气了:“你不说干吗我怎么问?”
我正了正眼色:“你一定要听?”
蒋驰说:“要听。”
我说:“我要追人。”
“追人?”蒋驰一听,眉飞色舞,把椅子腿翘起来使劲往我这边挨,“我是理解的那个追吗?”
“是。”
他一脸色笑:“你看上谁了?”
我说:“李迟舒。”
蒋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跟上辈子听说这件事的反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