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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天气开始变换的有些难以把控,苏迟默站在大雨倾盆的屋檐下,伸手接了些水,以休站在他的身边,苏迟默道:“这雨下了有几日了吧。”
以休大道:“断断续续的三日了。”
苏迟默收回手,接过以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雨,怕是还要下一段日子。”以休闻言未曾再接话。
苏迟默看着一旁和他一样淡然的以休,“从前你不是这般安静的,让你变得与我一样,对不起。”
以休站在一旁,眼睛红彤彤的,他抬手擦了擦,“我知道,不是公子的错,是我自己因为疼痛差点酿下……”
苏迟默看着低下头的以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回来就好。”以休点点头,眼睛里的泪水汹涌不断,他的心里隐隐的,那些过往的伤痛顺着眼泪而出,往后便只有美好的了,他这样笃定着。
自那日太子被废,天便一直这般阴雨不断,这场大雨,冲走的不仅仅只有以休的痛。大理寺卿站在大雨里,看着森森白骨,眼睛红红的有些肿胀。这些日子里,从太子府里挑出来的泥土都混杂着白骨,有整具的,也有已然支离破碎的。起初还有些百姓探头探脑的看着,再往后,雨水渐大,冲刷了那些看热闹的兴趣,便也就安静下来。
大理寺卿看着湖心岛,那岛已然被抽干了,淤泥被雨水冲刷的让人觉得刺眼难受,他伸手擦了擦雨水满布的脸。站在他一旁的阿英拿过伞来说道:“怎么,被雨水淋着别人就不知道你哭了?”
大理寺卿伸手挥了一下手,伞没动。他也不回过头看这阿英,心里没怒气,但是也没什么欢喜可言,“为何要哭?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生死,我岂还能是柔曲百肠?”
“你就自己骗自己吧,你们这些人,真没意思。”
“昨日是谁,鬼哭狼嚎一个晚上的?”
此言说完,大理寺卿感觉头上的雨水又接踵而至了,他回头瞧了瞧阿英,这小子故意把伞挪开移到边上了几步,大理寺卿低声嘀咕了句,“小子,还真小心眼。”
“我听到了。”阿英回头白了大理寺卿一眼,“下次说别人坏话,麻烦再小声一点,听到的人很不爽。”说罢,转身将伞丢给了他。大理寺卿也没弯腰去捡伞,阿英也没动手强求,只是一边走一边挥手道:“我姐看你淋成这样,怕是要哭成厉鬼来找我索命了。”
“你小子,真是……”大理寺卿掩嘴笑着,弯腰捡起了伞,恰是这时,阿英回头看了一眼他,大声说道:“姐姐,姐夫把伞捡起来了,别来找我了啊,阿英胆子小着呢!”说罢,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子。阿英走出太子府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那匾额上的字,伸手在地上捡了石子,转身随手一扔,匾额应声而落,他也没回头,嘴角微扬道:“你杀我全家,误人终身,扬灰挫骨亦不解恨。”
大理寺卿有些呆的站在原地,回身继续看着湖心岛,呆呆地说道:“穗儿,这么多年我已经老了,老到再也找不到你的白骨是哪一块了,你不要原谅我。”阴雨绵绵中,那湖心岛仿若泛起了一层淡淡地烟雾,大理寺卿闭上眼,眼泪静静地落了下来,“穗儿,阿英或许要去做不该做的事情,但是我去找不到一个阻止他的理由。或许,在我内心深处,那也是我想做的。你放心,那时候能留下阿英的命,这件事结束了,哪怕是以命抵命,我也一定会护好他。你在天上,也一定要保护好他,这些年,那痞子的外壳里,他太苦了。”
话音方罢,有人走到他的面前,“大人,尸体拖出去了,可是这些个配饰怎么办?”
大理寺卿睁开眼,看了看放在他眼前的好几个大箱子,突然,他的心跳停了下,“放下我看看吧。”
“是。”
大理寺卿眼前,五六个大箱子里全部是女子的首饰配件,他放下伞,轻轻蹲下来一箱一箱开始看,走到第四箱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琳琅满目的首饰中间有个暗黄色颇不起眼的坠子,他极力掩住心里的痛,伸手将那坠子拿了出来,轻声道:“抬走吧,全部充公。”
“是。”
大理寺卿蹲在地上,突然没了力气站起来,抬箱子的人看着他这模样担心的问了句,“大人不舒服?”
他已然有些哽咽,只得摆摆手不再说话,手下见他如此,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不远处,大理寺卿听得真切,“大人拿的那坠子怎么办?”
“闭嘴,我们大人清廉,哪里是会贪这等便宜的,定是有什么用途,管好你自己!”
“切。”
大理寺卿见声音终于是远了才终于将手从嘴里拿开了,起初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号啕。
雨快停的时候,废太子走出了大牢,看着天边黑云压城的模样,心里紧得有些不舒服,井锡走到他身边,递了些银子与押送的官员,官员也不说话,接过银子走下了台阶,井锡道了声谢便转过身来。
废太子凄凉地看着他道:“你不该来,你该知道,眼下谁与我沾边,都是晦气。”
“你我自小一道长大,我来送你天经地义,让那些破嘴皮子的说去。”
“好兄弟。”废太子眼睛里含着泪,伸手抱了抱井锡,“我输的太快、太惨,至今亦不敢相信,明明已然胜券在握,却被反打一杷。十几年图谋,竟会在这朝夕之间毁于一旦。”
井锡松开手,拍着废太子的肩膀道:“是我们小看了他。”
“往后你要小心,这人心思太重,交手数次,我都未曾压他一丝半毫。我倒了,井家怕是要首当其冲了。这个你拿着,到了紧要的关头,定然能救你一命。”说罢,废太子从手中拿出一个封好的信封,“但它虽能保你,代价确是你爹甚至半个井姓人的命,慎用。”
井锡接过信封,小心放进衣襟里,深深点了个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定然替你办好。”
废太子看着天边,淡淡地笑了,“若有可能,杀了他!!!”
话罢,台阶下的押送官员催道:“雍王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废太子收回眼神,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雍王,哈哈哈哈,对此脱尘鞅,顿忘荣与辱。走了,保重。”说罢大步流星的便下了台阶。
井锡站在原地未曾挪动,只是在废太子上车的那一刻,他终究是忍不住道:“一路保重!切莫自损。”
废太子听了那话,顿了顿,挥挥手便进了马车。井锡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紧紧地握着拳,看着城南冯虚阁的方向,“你夺了我的爱,倒了我的兄弟,从此,我们不共戴天。”
废太子的马车走到城郊的时候,苏迟默站在远远的山坡上,撑着伞,看着细雨中的车队说道:“队伍里的人查了吗?”
以休答道:“井家、萧家都有人在里面,但最有趣的还是大理寺卿家的黄英也在里面。”
“那便派些人把井家的人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吧。”
“萧家的不管吗?”
“有萧家在,我们或许都不用出手。若是需要我们的人动,便在益州吧,那里是萧家的地面,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嗯?”以休有些不明白意思,但是转瞬便点点头,又“嗯”了一声。他看着苏迟默的袍子在风中吹得有些鼓胀,“公子,风大,我们回吧。”
苏迟默点点头,随着他一道上了马车,“公子,这迦陵阁,是否也要撤掉了,这名字,与小公子的一样,太容易叫人发现联系了。”
“那便换个名字吧。”
“是。”
“叫石楼吧,再把豊见和寺里的一部分兄弟安排进去吧,往后这里会热闹的。”
“是。”
苏迟默顿了顿,突然想到,“那日苏窈淑死的时候,她有句话着实要我在意。”
“什么?”
“她说不是母亲,什么事情不是苏家大夫人做的?还是别的什么意思。那个时候,为何她突然要与我说苏家大夫人的事情,我总觉得很奇怪。再加上,苏家的大夫人出身林侍郎家,这林侍郎出了名的胆小无用,怎么也不像与淬御阁有联系。”
“我去查。”
“嗯。”
一路无言,二人回了冯虚阁便瞧见朝虞站在门前,褚桡笑嘻嘻地跑过去,方是喊了一句,“朝虞。”大大的脸便一把被朝虞推开了。褚桡捂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朝虞径直走到了苏迟默的面前,“公子,井公子来了。”
“揽湖苑?”
“嗯,在看小公子。”
苏迟默皱了皱眉头,疾步走了进去。一路七弯八绕地总算是到了揽湖苑的门口,苏迟默停下来缓了缓有些急促的气息,待到气息平了,方是抬步走过了石桥肃清地说道:“井兄。”
井锡放下手中的嘉陵递与萧乐然,回身笑着回道:“苏兄,打扰了。”苏迟默见萧乐然一脸紧张的模样,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哪里。”苏迟默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二人对坐,苏迟默一边倒着茶一边说道:“井兄下棋吗?今日技痒,颇想来上一盘。”
井锡点点头道:“正有此意。”说罢,拿过放在一旁的棋盘下了一子。二人无言的下了约莫一个时辰,萧乐然实在觉得无聊,便抱着孩子打着哈欠走了出去。苏迟默见萧乐然走远了,落下一子道:“她走了。”
“我今日得了个有趣的消息,初时有些惊喜,后来又有些苦恼。”
“愿闻其详。”
井锡笑了笑,低头看着棋盘,思索一二后落下一字,“从前我丢了一直鹦鹉,,突然有人告诉我寻到了,我有些欢喜。”
“那是好事。”苏迟默落下一子,未曾抬头。
“好也不算好,过去没有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它,可寻到了我又想起了许多它的不好来,你说,我是该将这鹦鹉如何呢?”
苏迟默看着井锡落下的子,轻轻地笑了,“那便要问问自己的心了,是爱多呢,还是恨更多。如此,自然便有了取舍。”说罢,落下一子,“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