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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决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还要忙,应允承从他接的好几个电话里推断出应该是和十月的发射项目有关。昨晚两个人睡下的时候都过十二点,应允承早上七点醒来发现李决已经在帐篷外陪着小朋友们玩儿了好一阵,李决好像不会累,任何时候处理起来和工作有关的事都不失效率和水准。这一刻他在电话里跟对方保证:“我到了研究所就直接去找你们开会,你再等等,佟扬他们现在还是封闭时间根本联系不上,你着急也没用。”
他边戴着蓝牙耳机讲电话还能腾出注意力来给应允承递纸巾。
应允承安静地在旁边收拾番茄残骸,仔仔细细拿纸巾包好了才丢进用来装垃圾的塑料袋里。
李决打完最后一通电话,摘下电话来骂了一句:“真他妈没完没了。”
应允承看他的动作应该是想找烟,但顾忌着旁边有人,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应允承还以为李决是个工作标兵,何况他接这些电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异常。看到这李决这一面应允承很是觉得新鲜,一时没忍住感叹道:“原来所有人都会为工作发脾气啊,我一直以为传说中你……”
“传说中我怎么样?热爱工作、越忙越开心?”
这些话倒是的确都有过,但应允承想了想说:“大家都说你是很好很厉害的人。”
这也是真的,尽管新来的小年轻们都怕李决,但李决也是他们最服气的人。大家都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在这里待上五年都可以成长为李决这样。
李决刚刚那股烦躁好像已经平息了,他一笑:“能做这一行又愿意来这里的,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
应允承很认同地点点头,他来沙漠边缘两天,光是干燥这一点就让他体会到长期在这里生存的不容易。真正的封闭基地还在更靠近沙漠中心的位置,恶劣环境带来的问题并不是两只番茄能够解决。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决那么聪明,但能够获得参与国家级发射项目的资格、也愿意在这里奉献青春,的确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
过了一会儿,应允承问:“做十几亿人瞩目的项目也会觉得烦吗?”
应允承想到李决之前拒掉采访出镜机会的事,李决好像对这种瞩目的、盛大的活动并无向往。
“看起来很了不起的一件大事,落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其实不过是一段新闻,’发射成功’四个字就概括完了。新闻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哪里是一飞冲天那么轻松和光鲜。而且这样的项目消耗的人力物力,你参与在其中感觉自己的贡献其实十分微薄。做这样的大项目和带小孩子们看星星,对国家来讲也许价值不一样,但我得到的快乐和成就感其实是差不多的。真的要说这个专业带给我的快乐,峰值可能早就过去了。”李决说。
“那峰值是什么时候?第一个发射项目?”
李决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是高中参加竞赛,那一年最后一道题就是算轨道,试卷发下来看到这道题我就知道一定能拿一等奖。那天题也真的做的很顺,写完最后一道题时间才过半,比平时模拟的时候速度还要快。我提前交了试卷去考场对面吃刨冰,后来拉了一晚上肚子。竞赛班集训老师第二天给我打电话,听我讲话有气无力以为是因为没发挥好太沮丧,安慰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成绩出来气得骂我一顿,说我浪费他的担心。算轨道带来的最大开心就是那个时候了,写完那道题就知道金牌有了,保送名额也有了,感觉一个虚拟的轨道带来了现实里无限大的可能。”
李决很会讲故事。应允承脑海中甚至都有画面,物理天才拿着水笔信心满满写完最后一道题,交卷的时候对着提示“要不要再检查一下”的监考老师毫不犹豫地摇头,吃冰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要在北京的两所学校中选哪一所,真正放榜那天也不出所料地一切都得偿所愿。
这完全符合应允承想象中李决的青春时代。
应允承没有经历过国内的竞赛,他搜肠刮肚,想找一点自己和这件事的关联,好半天终于想起来有个认识的哥哥,算起来和李决同龄,两个人应该都是高二就能提前参赛的优秀选手。
但李决对他说出的名字并没有印象,应允承觉得奇怪:“你们明明是同一年,高二参赛的话领奖的时候应该会认识吧?”
李决没有再回答,这个话题于是不了了之。应允承昨晚在帐篷里没睡好,没一会儿就在安静的车厢里打起盹儿。
李决侧头看一眼应允承,清醒也好梦中也罢,好像应允承在任何时间地点场合都是这样温柔礼貌而近乎显得天真的神情。是在这样的蛊惑之下,自己才讲起了物理竞赛的事吧?
李决并不如大多数天赋型选手一样在高二参加比赛。高一入学前学校的老师就提前跟他沟通过竞赛的事情,后来都认为高一参赛过分仓促,为了避免参赛成绩一般带来心理压力,不如把赌注都押在高二,求稳也求胜。
李决在竞赛班的第一年也的确表现出色,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在高二拿到金牌。
但李决高二却并没有出现在考试现场,缺席是因为骨折。
那是李决第一次试图用暴力抵抗父亲的暴力,然后失败了。李决的右手手肘直接撞上钢化玻璃门。
李决小时候看到李进明跟母亲吵架或者自己被李进明骂,晚上在被窝里掉眼泪时也总要在脑海里挥一挥拳头,但到了高二,他长到一米八还要多,才发现在武力上自己依然不是李进明的对手。
这让李决反而有一些庆幸:李进明的坏脾气的确隐藏在他的基因里,但他至少没有真正成为李进明的翻版,被李进明推向玻璃门之前他向李进明挥出的拳头最后还是卸了力。只是换来粉碎性骨折的手臂,和一场错过的加冕赛。
他给老师打电话讲没有办法参赛的时候,李进明跟他一起在医院里。旁边一起候诊的是个手臂脱臼的小男孩,小男孩妈妈听了李决口里“物理竞赛”这关键词,还跟一直哭闹的儿子讲:“你看哥哥多厉害,要参加全国的比赛,别哭啦,你快问问哥哥是怎么学习的。”
李决还没来得及笑着逗逗小朋友,李进明在一旁冷哼:“厉害也是白厉害,小时候不要浪费时间练没用的书法,学学左手写字,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空等明年的比赛机会。”
李决小学学书法其实是李进明的主意。一年级开家长会,班主任把期中考试的高分试卷摆在一起展示,李决的字是里面最难看的。李进明嫌丢脸,尽管李决数学是全班最高分。他开完家长会就去少年宫给李决报了书法课。
书法倒是异样地符合李决兴趣,他喜欢那种静坐着除了写字什么事也不用想的时刻。李决以为练字这件事可以坚持下去,这毕竟算一门才艺,也不需要高昂的培训费用。没想到练到三年级,李进明坚决不同意他再上书法课,理由是耽误时间,字写出来能看就行了,不用再多花力气。
高二到高三这一年,竞赛物理的内容李决是真的不需要再学了。他借大学物理课本来翻,实在没有事的时候就练左手写字,竞赛班里同学都惊叹他可能真的要成神了,大家都还在认真刷题,李决已经无所事事到用左手写字。他们开玩笑李决天天在这里摸鱼简直是侮辱大家的智商。
只有李决知道他到底是把李进明的话听进去了,他负担不起再错失一次比赛机会的代价。
高二理论复赛那三个小时是物理带给李决快乐的峰值。每一道题都特别顺,交完卷他快速冲出教学楼,心头隐隐觉得也许终于可以脱离某一种生活了。
比起物理带来快乐、智识、金钱、荣誉……在李决这里,物理带来的是自由。
跟应允承分享,只需要分享回忆里被金粉缀饰的部分就可以了,在那个片段中,十六七岁的李决和应允承形容的一样,是“很好很厉害”的。而故事全情就算讲出来,应允承应该也会觉得很难理解吧?
回到研究所常规的工作和生活,应允承偶尔会觉得沙漠的两天有点像做梦,风景、旁边的人和对话仿佛都套着一层不真实的滤镜。回来的当晚看星空,才觉得沙漠的风光的确要壮阔美丽数十倍。
应允承很开心和他一起分享这瑰丽夜空的是李决。
他和李决在正常工作中的交集有限,又听说李决应该很快要重返封闭基地。邮箱里倒是还能收到李决在TRAPPIST-1项目中发的邮件。应允承按照邮件回复时间来推算李决的作息和上班时间,周二上班的时候特地早出发了四十分钟,竟然真的让他好运气在大楼门口碰到李决。
李决办公室楼层不高,两个人同路不过一分半钟,聊一聊天气、食堂的菜单、科普教材编写进度这一分半钟就过去了。应允承但方便评价他们之间的对话是放松自然的,也没有给李决带来不耐烦和负担。李决跟应允承道别前盯住他嘴唇看一看,提醒他:“你记得继续多补水。”
应允承这个作息坚持了四天,遇上李决两次。
应允承不知道他跟李决算不算朋友,除了早上的偶遇和项目邮件往来,其他时间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甚至连早上的偶遇也是应允承花费心思人为制造的。但回想他们在沙漠以及往返途中的经历,他和李决应该可以算非常熟了吧?
李决跟他分享过同一片星空,他还跟李决分享了自己的初恋故事,虽然李决好像并无甚兴趣。不到四十八小时里零零碎碎拼凑起来他看到了一个更立体的李决:对待小朋友耐心又温柔,跟后勤部门共享着研究所温室的管理权和看护权,接完太多工作电话也会骂“他妈的”,高中时代意气风发参加竞赛,吃刨冰吃到拉肚子,乱叫他“豌豆公主”还以为只要小小声叫就不会被他听见。
应允承打球的时候选了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些细节跟球友分享,边角余料已经让大家听得十分专注。
跟他一起打球的大多数是今年刚来研究所的新人,跟李决接触不多,但也对李决的诸多事迹有所耳闻。虽然李决行政职称不高,但做这一行的往往讲究的还是聪明人服聪明人。大家也都惊异应允承好像很喜欢和李决共事的样子,他们听过李决对初级研究员的要求极高,和李决一起做项目压力如何大李决批评人又是如何不客气,对李决是又佩服又敬而远之。
应允承喜欢和他们分享李决讲的这些琐事,他发现自己甚至喜欢听他们评价“难得看李决跟谁像跟你这么熟”。
更多的细节应允承谁也不说,比如李决叫他豌豆公主。
一起打篮球的年轻研究员里有一位叫俞扬,因为姑父也在研究所任职,算是有点小背景。也是因为这样,他比别人多了解一些研究所里的秘密,包括应允承的背景和李决的性取向。听应允承笑意盈盈跟大家分享这些小故事,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看起来涉世不深的小公子一些重要信息。
俞扬纠结了好几天,才站到应允承面前讲出这个他揣了很久的秘密。
应允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开着水龙头冲脑袋。七月都过去了气温也没有半点要降下去的意思,汗黏在身上实在难受,他于是也学大家跑到这排以前用来洗衣服的水管前简单冲洗。
俞扬跟着他跑过来,趁着旁边没有人,语速很快地跟他说:“你应该不知道李决是gay吧?”
应允承把水流开到最大,能听见俞扬说话,但听不清楚。他关了水龙头,前额的头发还在滴水,他随意捋了捋头发,问俞扬:“什么?”
应允承问得礼貌,也没有皱眉和不耐烦,但俞扬一时开不了口。应允承双颊都是水珠,跟他们一起打了这么久的篮球也总是晒不黑,俞扬一下子想到一个不恰当的词,娇艳欲滴。不不不,应允承外貌和举止并不带丝毫女气,但他有一张令人愿意呵护的脸,好像这个人生来就该受宠爱与眷顾。
俞扬好像一下子有点理解了李决为什么会对应允承青眼有加,应允承这幅样子,应该很招同性恋喜欢吧?
俞扬是好心的,他只是怕应允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给了对方一些暗示,当局者迷。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是陈述句。
“李决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