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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当世一马当先,挺矛冲在最前。身体的原主人马上功夫了得,这也被他继承了下来。
王扒灰的一名手下怪叫着朝他扔了两块石子,他略略偏头便闪了过去。那人见马来得快,心中害怕,丢了刀想跑。赵当世却不容他走脱,借着马势将马矛掷出,不过准头差点,只擦到了那人的左腿。
那人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赵当世顺势拔出腰刀,趁他抬头的那一刻,在他脑后轻轻一撇。那人的头颅便飞了出去,落在了七八步远的地方。
侯大贵也不落后,嗷嗷叫着,提溜着一根三十斤的长梃冲入人群。那长梃虽沉,在他手上却轮转如飞。说起这长梃倒还有个来历。此前他曾在山西见到贼渠高加计使此兵器威震诸寇,好生艳羡,后也抢了件,结果还挺趁手,便弃了刀枪,将此物作为常用兵器。
这等钝器,若使用者力大,抡起来就连铁甲也难以抵御,更何况这些全无甲胄,只有单衣蔽体的流寇。一时间,侯大贵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王扒灰握着一杆木枪,躲在远处观望。赵当世一帮人虽说勇猛,但毕竟人寡。自个当流寇这许多年,不敢说会以少打多的兵法,这以多打少的本事还是有的。大不了多死点人,多填点命,胜利终归跑不偏。
打了一阵,王扒灰手下死伤了十几个,赵当世一伙虽仗着马力,没有伤亡,但终究是有些力竭,眼见力有未逮,侯大贵忽然扯嗓高呼一声:“百户,援兵咋个还不到,不是放咱鸽子吧!”
赵当世随即回应道:“莫急,曹参将就在后边。曹守备与侯守备也会兵夹攻!”
对话完,两人似乎吃了定心丸也似,心无旁骛,继续奋战。
两人的话不但传到了王扒灰耳中,在场的每一个流寇也都听得亲切。听赵当世这口气,这孙子竟是投了官军,充了向导。曹文诏手下参将曹变蛟以及守备曹鼎蛟、侯一位都已经距此不远。
“这狗怂咋就投了官军,就他这般的,曹总兵也看得上?”王扒灰还没想清原委,手下就已经开始溃败。
这些流寇跑了一天一夜,对抗赵当世等人本就吃力,原仗着人多勉强与战,如今听闻官兵又包抄上来了,根本不辨真假,心中所想,只有一个“逃”字。
“参将说了,斩一级赏银一两,大伙可别手软让后来的丘八占了便宜!”侯大贵见对手中计,心中窃喜,不失时机的又加一句。
做戏做十分,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唬得王扒灰的这些手下再无战意,纷纷转头奔逃,无论自己的百户官如何弹压都不再理会。
左右败兵拉扯不住齐齐溃退,王扒灰心中害怕,也准备撒丫子跑路。赵当世早便盯死了他,拍马直驱,紧追不舍。
王扒灰手脚并用,舍命狂奔,只听脑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也不敢回头,肝胆俱裂之下,竟然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蹲,口中大叫:“乡党饶命!”
他忽来这么一出,赵当世也没反应过来,那马也扯不住,当时就直接从王扒灰身上踏了过去。经过时,赵当世分明听到“咔咔”几声脆响,想必那马蹄下的可怜虫断了好几根骨头。
他兜马回来,跳到地上,去看王扒灰,满脸是血,显然已被踩死。便割了首级,拴在鞍边上。
王扒灰既死,唯一几名负隅顽抗的硬骨头也软了。赵当世等人驱驰冲杀有顷,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罢手。
激斗过后,大伙儿无不气喘如牛、浑身湿汗。这仗加上王扒灰,砍了足有二十多个脑袋。俘虏了十人,全捆了扔在一边。剩下跑了的也没精力追杀。
赵当世解了杨成府等人的绳索,又派人去把安置在林中的伤员王来兴接来。
那杨成府是个滚刀肉,脸皮厚的要命,见到赵当世,首先噗噗磕了两个响头,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衷肠。说到后来,尽是些委屈,那临阵脱逃的腌臜事反倒被他轻轻掩过。
赵当世懒得和他计较,只说饿了,杨成府十分机灵,当即带人去各家各户搜刮粮饷。此前王扒灰在时,便已将生米下锅,杨成府等人的马也被他们宰完炖了。此时赵当世等人倒直接捡现成的。把熟饭、马肉取了,每人都饱食一顿。
水足饭饱过后,赵当世让侯大贵去把村里的居民全都聚集起来,自己亲自去那十个俘虏处招降。眼下人员紧缺,这十个现成的兵力不吸收实在可惜。
那十个俘虏也有奶便是娘,墙草随风倒,赵当世招揽的话还没出口,便一个个涕泪纵横大骂王扒灰种种不是,骂得恶毒,还扒出好些连赵当世都没听说过的丑事。赵当世不愿听这些人胡咧咧,见他们愿意投降,就着人放了。
那十人感恩戴德,再听说有吃的,又连滚带爬的去了。赵当世摇摇头无言以对。如今乱世,凭的便是个实力,谁拳头大,谁就混得开面。自己现阶段首要任务便是壮大实力,扩充人马,要不就算到了回营,再当不当的上百户还两说。至于这些手下的忠诚,暂时没办法保证。
信步走到村中的一处打谷场,只见在侯大贵连催带打下,村里老幼都被聚集到了一处。
赵当世注意到一名神情恍惚的小女孩,就是前番差些被王扒灰侮辱的那个。见她瘦的皮包骨头,就如一只小猴,不由心生怜惜,走前两步想要安慰。怎料那小女孩却抱头尖叫两声,而后嘻嘻傻笑,竟似是疯了。
赵当世呆立半晌,默然无语,只能轻轻叹气,停下了脚步。
侯大贵吐口唾沫,俟近道:“百户,人都在这了,怎生处置?”
赵当世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些军户,具是些老翁老妪,要不就是年幼的孩子,中年的丁口竟是一个也无。再瞧他们身板,个个瘦骨嶙峋,神情迟滞,回想到方才大伙一顿饱食,怕是要吃掉这些可怜人两三月的口粮,当下便有些负罪感。
他面现不快之色,被侯大贵看在眼里,妄自揣测,以为百户看这些军户不顺眼,当即凶相毕露,指挥左右道:“肥田。”所谓“肥田”乃流寇黑话,即是将这些人尽数活埋。
“日你娘的瓜皮。”赵当世勃然大怒。那些不知情的军户倒被他吓了一跳,均以为自己今番必死无疑,有亲近的早就三五个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侯大贵没头没脑被骂了一句,好生委屈,他不知这百户心中所想。换作往日,要有人敢如此骂他,他必然暴起与之拼命。但今日一战,赵当世沉着布策,以少胜多,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钦佩之下,他对这位上官的看法有所改观,不敢再随性耍横。
“从王扒灰那里缴了多少银子?”正唯唯诺诺间,赵当世忽然问他道。
他傻了傻,旋即反应过来道:“个破落户,平日里装得挺阔,搜遍上下也不过十两银子,全给来哥儿了。”
王来兴是赵当世信得过的人,所以被指定负责管理钱财。侯大贵其实抢到了二十两,他自己吞了一半。
赵当世心里清楚这厮必有吃独食,却也不点破,只压低声音道:“今晚、明早吃喝完,给村里留五两银子。人不许杀一个,屋舍也不许烧。若办不到,老子先办了你。”
“这……”侯大贵惊疑的瞧着眼前这个百户,像看个怪物。这货行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现下留给这些破落户银钱,又是闹哪门子鬼。
不过他并非不懂变通之人,左右不是花自己的钱,给就给呗,只当是百户脑子进虫了说胡话。于是唯唯诺诺,将那些军户驱散了。
赵当世吩咐完,前脚要走,侯大贵后脚却凑过来,满脸堆笑道:“百户,咱,咱还有一个请求,这不几天憋得实在难受……”
赵当世知道他要唱哪出,这厮精'虫上脑,若不让他泄泄火,难保他又弄出啥幺蛾子。这些人干流寇这种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追求无非就是两样:吃喝和女人。若是不能满足他们的原始需求,以目前赵当世对他们的控制力来说,恐会酿成哗变。值此多事之秋,他实在不愿意再捅这个篓子。想了想,对他道:“也不是不可,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啥条件,直说。”
“其一,不可玷污了村中小孩。其二,完事后要给些银钱作为补偿。”
“啥?”侯大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条还好说,那群老妪虽不比少女鲜嫩,然非常时期哪还能挑三拣四,灭了灯火忍忍也就过去了。这后一条他就无法接受了。自个身为战胜者,有权利蹂躏这村里的人,又不是逛窑子,还得给钱。要是自己给钱嫖老妪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故此他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答应。
他一犹豫,赵当世便佯怒起来,斥道:“现下咱们命都悬着,你还整日价想着那玩意儿快活,也罢,你要去你去,自今日起便不必再跟着我了。”
他撂下狠话,侯大贵一下就急了。他脾气暴,投了好几个头领都不受待见,也只在赵当世手下有些存在感。他想的也是把赵当世作为垫脚石往上爬。若没了赵当世,自己就算返了回营,也不定能混下去。再者,这几日赵当世的表现已经隐隐让他感觉到有些盼头。远的不说,就说去西安这事,若没这上官,只怕今日自己就要折在此地,至少跟着赵当世,找到大部队的几率很高。综合以上,他认为现阶段还不是离开赵当世的时机,是以他一听此话便着了急。
再一想,给银子就给呗,反正又没说给多少,自己身上还有十两呢,足矣。再三思忖之下,还是服了软。
听他信誓旦旦保证过后,赵当世才勉强答应他去。他高兴地哼着小调自寻老妪去了。赵当世转回王来兴那边,检查他的伤口。
情况看起来还不错,因为刀烤了火、包扎也紧实,伤口没有继续化脓,手下又在村里寻了些刀枪药给他抹了,已经开始有结痂的趋势。经过休息,王来兴的精神状况也不错。赵当世看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五味杂陈。这个年纪,在自己之前的那个时代,还是只是个中学生,在这个时代,竟然已经开始拿命讨生活了。
王来兴心思细腻,看出赵当世心情不佳,于是便先夸耀了一番今日的大胜,而后又道现在人数陡增,一定可以成功找到回营,试图安慰他。
赵当世知他心意,虽心里苦闷,却强装笑颜。据他所知,此次洪承畴为了彻底清剿陕西流寇,几乎动用了所有家底。在关中汇集了左光先、贺人龙、刘成功、张全昌乃至于曹文诏等诸多部队,老回回等营兵马虽众,但面对这些拥有强悍家丁、套丁甚至夷丁的官军,胜败实在难说。这先不说,除了关中,洪承畴还和陕西巡抚李乔、河南巡抚玄默、四川巡抚王维章、湖广巡抚唐晖以及郧阳巡抚卢象升等合作,调集豫、川、楚等地兵马于四省交界处分守各处关隘,意欲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如此一来,西安一战便成关键,老回回等赢了,自然好说。一旦输了,恐怕就得面临灭顶之灾。到那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诸如赵当世这等小鱼小虾想来也不会有啥好下场。
赵当世知道洪承畴这厮厉害,但并不知西安之战的结果。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无济于事。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军势之中,又能掀起什么波澜。
“今夜早些睡,明儿天一亮,咱就赶路。”良久,赵当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