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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戊酉下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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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春,三月,望日。

    白日初升,朝霞满天。云梦泽上的晨雾在阳光照射下,笼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和湖边阡陌纵横的灵田、青翠如画的竹林,雾霭流岚,宛若仙境。

    云梦泽畔,芦湾小城,城东,山林琴行。

    李云泽斜坐在柜台内,手里端着本《游仙集录》,随兴翻看。书里说的是尹喜、魏伯阳、于吉、葛玄、郭璞、裴航等仙真游仙行侠的故事。这类传说逸闻,正是少年所喜,李云泽看得津津有味,心神俱往。

    过午时分,一名落魄大汉进入店内,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衣衫破旧,满面风尘。李云泽站起,拱手为礼,道:“尊客可是要购买乐器?”大汉先环视一圈,道:“不买,你这店收不收乐器?”不待李云泽回话,取出一支竹箫,放在柜台之上。

    李云泽从小随父亲制作乐器,对乐器、音律自然熟通。箫是自娱之物,他最为喜欢,平时下的功夫最多。父亲也说他别的乐器平平,箫可算得上精擅。这支箫初看是湘妃竹所制,长约二尺四寸,观其形制,当是琴箫,多用来与古琴合奏。通体灰黄色,其上竹斑点点,甚是古朴典雅。箫首刻有一首四言小诗: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戚戚。

    惋斯不惜,伤之别离。

    悲哉悲哉,怆然难已。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凄凄。

    何得来归?从此相依。

    惟以死别,再无生离。

    箫尾刻有一女子立于崖巅,身姿婉约,衣袂飘飘,寥寥几笔尽显出尘之气。最奇怪的是无论是字还是画像,都没有雕琢和丹青印迹,仿若天然生成一般。拿在手中更是轻若无物。李云泽心下惊异,平常的竹子绝不会如此之轻,观其表里,又确是竹材无疑。

    李云泽对那大汉道:“敢问尊客,这箫是何材质?”大汉不耐烦地道:“你若买,就告诉你。不买,就休问那许多。”这支箫李云泽着实喜欢,故而想买来自用,问道:“敢问要价几何?”“十颗灵石。”李云泽一愣,随后将箫轻轻放在柜台之上,道:“尊客说笑了,此物贵重,还请尊客收好。”

    大汉将箫拿起,指着那女子肖像道:“怎么?嫌贵!你看,这娘们画得多漂亮,十颗灵石卖你,还嫌贵?”李云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乐器之好坏,在乎材质、音准、音量、音色,上面刻画的纹饰不过是为了让乐器看起来风雅罢了,这大汉明显是个外行。拱了拱手,道:“尊客有所不知,小店本小利薄,所营都是俗物,以金银结账。灵物买卖小店委实做不起。如果这箫真的是灵物,尊客可以到白羽城这样的大地方去看看,兴许会卖个好价钱。”

    大汉见李云泽态度虽谦和有礼,话里的含义却是坚拒不收,只得将箫收起,嘟嘟囔囔向外走去。还未出门,便听得更鼓连敲六响,紧接着钟声六响,如此三遍。这更鼓本为报时而设,戌正落更、卯正亮更各响一次,落更先击鼓、后撞钟,亮更先撞钟、后击鼓,故有暮鼓晨钟之说。其余时间,鼓响钟鸣多是报警之讯息或聚人之号令,鸣响次数越多,其事越重。似这等钟鼓各鸣六响,李云泽长着么大从来没听到过。

    大汉回头问道:“这是干啥?大白天的胡敲乱打。”李云泽解释了一番,大汉问明了去鼓楼的道路,出门而去。李云泽也满心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又担心店里无人照管。

    正在这时,街上人声鼎沸,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诸位乡亲听仔细了,咱们东华派传发来大行告示,要跟漠北人打仗了。参战者赏赐丰厚,有意的可以到鼓楼看告示。”李云泽出门一看,城中的营卫敲锣打鼓,一边走一边宣扬。

    要打仗了!听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云泽一下午都神思不属,直到傍晚时分,匆匆关闭店门,奔鼓楼而去。只见鼓楼墙壁上张贴着一面白绫,上书:

    东华自九祖结经以来,传承万载,统理千城。仁爱播于内,信义著于外,四海之内,莫不称誉。彼漠北蛮夷,猥以下隶,凶顽成性,杀我黎元于前,复伤我弟子于后,苟若冤者不申,谁其怀德?凶者逃罚,谁其畏威?兹晓谕辖境,自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三月初一起,凡东华与漠北交界处,皆为战域。修士无论出身,凡能义武奋扬,播闻德威者,具皆授赏。其上赏:东华玉牒,持之者得授东华真传,为内门弟子;中赏:东华玉令,持之者列入东华门墙,为外门弟子;下赏:东华玉佩,持之者可得东华庇护,为之解厄三次。赏格得获,可询有司。并此布告四方,明我东华非得已之心。

    正文之后,压有红印一方,印文曰:东华掌门钧令。灵光四溢,庄严厚重。李云泽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把檄文读了几遍,心中感叹,早先听营卫宣扬参战者有重赏,没想到赏赐重到这个地步,竟然直接收录门墙。天下宗门之中,紫阳宗、九盟、万山城为超品大宗,东华派虽次一些,但在一流门派中一向名列前茅,数一数二。得东华派收录,只要资质不是太差,等于说半只脚跨入了筑基期。

    李云泽一下子想到自己,又想到妹妹、弟弟。李云泽一家世代居住在这小城之中,以经营乐器为业,倒也不愁温饱。李云泽自幼聪颖,父母对他寄以厚望。然而入学时,修院五行俶真,竟然是五灵根。这是云洲最差的修行资质,等于被关在仙门之外。李父、李母很是懊恼了一段时日。

    好在两年后,他妹妹李云洛竟然是上等三灵根,李父大喜过望,雄心勃勃要养育一个筑基真人出来。再两年后,弟弟李云津,竟然又被测出是上等三灵根,造就筑基真人的把握一下子增加了一倍,李父的干劲也随之增加了一倍。只是依靠山林琴行这样一家小城中的小店,显然赚不出来培养筑基真人需要的资源。

    李父一盘算,便去了数百里外的大城白羽城,凭着祖传的手艺,与白羽城最大的乐器商号文秀坊订下了契约,替文秀坊代工,做些低阶的灵材乐器。这笔收入是山林琴行的几十倍不止。因此,李云泽十二岁上自修院肄业后,便帮着父亲一边照顾琴行,一边学着制作乐器。十五岁的时候,李父看他聪明,应付顾客绰有余裕,干脆将琴行交给他打点。

    李云泽心知,即使父亲再怎么努力,也挣不够妹妹、弟弟拜入门派的花费。眼前这个告示,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可惜……正出神中,忽闻得脑后一声娇喝:“哈”,李云泽猛地从意念中醒来,只见一个圆圆的身影斜探向前面,笑嘻嘻地道:“哥哥,你傻了?哈哈……”却是自修院下学回家的妹妹和弟弟也来看告示,看到他,叫之不应,妹妹顽皮,便出声吓他一下。

    李云泽正待训斥妹妹,弟弟李云津从身后出来,摸了摸他的脸,道:“哥,你魔怔了,我和云洛从后面喊你半天,你都不答应。”李云泽回想起自己方才沉浸在檄文内容之中,颇为不好意思,道:“哪有,哥哥在想事情。”李云洛今年十四岁,长睫毛、大眼睛,圆圆的脸蛋,一脸聪明机灵。李云津今年十二岁,正在长身体,身形有些瘦削。两人如今都在城中修院读书,都是在十二岁上脱的凡尘。

    修仙一途,首在炼气。十二经脉中通达四脉,便是炼气初期,俗称脱凡尘,而后便可称修士。否则,只是凡人。云洲各门各派管理辖境的制度各不相同,但都以脱凡尘为分界,将修士与凡人分别登记造册,成为承担不同义务的编户齐民。凡人只需缴纳赋税,无须承担徭役。修士则免除部分赋税,承担一些徭役。修为越高减免的赋税越多,承担的徭役越重。

    看起来公平,实则不然,因为门派或辖境各城征召的徭役,一般都是有丰厚报酬的。一减一增,等于修士只需要承担很少的义务。这也是门派为了鼓励百姓修行而设立的制度。

    李云泽又看了一眼告示,心中惋惜,若是自己脱了凡尘,有了炼气期的修为,冲这份赏赐,一定要去闯一闯。可惜,连练气初期都没过,去了与找死无异。满脑子想着檄文的内容,懵懵懂懂往家里走去。晚饭,李云洛、李云津两个各有一碗灵米蒸的米饭,清香扑鼻,闻着让人食欲大增,李云泽与父母吃的则是普通米饭。

    灵米、灵蔬、灵果等物,乃是灵气浓郁的灵田之中所产,珍贵非常。李母看两个小的吃的香甜,李云泽却吃着粗米饭,心中不是滋味,夹了个鸡腿放在李云泽碗中,道:“你今天看了一天店,肯定累了,多吃点肉。”弟弟妹妹看到了,一人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哥哥碗里,齐声说:“哥哥辛苦了!”父母看到他们兄妹友爱,十分欣慰。

    晚上,李云泽和父母打了招呼便回店里住。刚走出大门,妹妹追了出来,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道:“把手伸出来。”李云洛鬼灵精,经常恶作剧,李云泽早已见怪不怪,依言伸出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