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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蒙城监牢中。
楚天阔默算时间,将到酉正。他与伯父约定的时间是在申酉之交救他出去。全没了以往的悠哉悠哉、潇洒适意,急得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口中喃喃不停:“为何非得如此?真有必要么?”现在还不来救他,不是他伯父做不到,而是根本没打算准时救他出去。至于原因,他也很清楚。
李云泽心中也急,明日是婚礼正期,按风俗,今晚是女方家的道喜宴。楚天阔原本的打算,是赶在桑家道喜宴之前,将事情真相禀报给桑永寿知晓。
以桑家的财势,自然有办法把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道喜宴之后,虽然仍可阻止这桩婚事,可是难免风言风语,满城乱飞。对溪君的姐姐伤害可就大了。
又过了两刻钟,估摸着外面天将要黑了。楚天阔再忍不住,扶着木栅喊道:“来人,开门!放我出去。”连喊几遍,外面始终无人应声。
其他犯人嘲笑道:“出去?嘿嘿,他当自己是郭威令的儿子呢?”“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才来几天呀。踏踏实实住着吧!”“哥儿是不是寂寞了?到俺老铁这来,咱们说说悄悄话,包你快活!”
李云泽猜到了楚天阔的想法,把狱吏引来,摆出身份。以现在九盟与江津派的关系,十有八九核实后就要放他出去。虽然也要时间,总好过干等。
现在的难题是,狱吏对牢中的骚乱根本不加理会。左右想不到好办法,李云泽心道:只好用笨办法了。见楚天阔风炉中木炭烧的正旺,随手抓了一把茅草点着,扔到茅草堆里。
监牢湿潮,茅草受潮,火苗萎靡不振。一点点的火光,引来了其他犯人的注意,齐齐朝这边望过来。这些人是正儿八经的囚犯,被审判之后,关押在此服刑的。他们已在黑暗中生活了多年,有的已经数年没见过火光,离开光明越久,心中越是向往。顿时鼓噪起来,“火”、“火”、“火”,“兄弟,烧旺点”,“朋友,借个火”。
楚天阔看到李云泽引火,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笑道:“这主意好。”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个瓷瓶,撒在燃着的茅草上。嘭的一声,火势一下子膨胀开来。
其他犯人见了,疯狂地摇晃着困住他们的囚栏,一通鬼哭狼嚎。楚天阔一边四处扔火种:“接着,光明来了。”一边对李云泽道:“云兄,见微知著。嘿嘿,从这事看,你闯祸的本事,一点不下于我。”不自觉称呼上已经起了变化。
李云泽正色道:“火是你放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主犯,我最多是个从犯而已。”楚天阔脸一黑。
监牢中火光熊熊,外面的狱卒摸不清情况,不敢怠慢,立即报于典狱官。典狱官还以为有犯人借火烧监牢越狱,一面命人团团将监牢外面围住,一面派修为高的好手进入监牢中。
待查明犯人们只是在玩火,典狱官大怒,道:“一群杂碎,挨个拉出来,用大刑!”这时,一名狱卒趋到典狱官跟前,道:“大人,里面有个犯人自称是九盟楚家的公子,口气大得很。把掌门和门中长老骂了个遍。”边说边把一枚乌木镶玉牌递给典狱官。
典狱官端详了一遍,这枚乌木镶玉牌长二寸、宽一寸,白玉嵌于乌木之中,白玉莹莹,乌木沉沉,黑白映衬,极具神韵。白玉之上一个阳文大篆“楚”字,此外,再无其他纹样。典狱官心中嘀咕,老子哪知道真的假的。算了,反正要去刑曹处面禀事情经过,正好丢给上面去处置。
刚打定主意,就看到刑曹魏祥带着一个中年人急匆匆过来。魏祥张口就问:“狱中可关押了一个姓楚的年轻人?”
典狱官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把乌木镶玉牌递过去,道:“正要向刑曹大人禀报。一犯人自称是九盟楚氏子弟,小人不敢自专,请刑曹大人定夺。”魏祥侧头看向中年人。中年人喝道:“马上带我去请。”
一行进去时,楚天阔正扶着囚栏谩骂,李云泽斜倚着囚栏看戏。中年人审视两人一眼,回想听到的传言,楚家的那位护花郎十分懒散,因对李云泽道:“敢问尊驾可是九盟楚公子?”
楚天阔冷笑道:“这位是李公子,楚天阔乃是区区。”中年人一愣,旋即笑着道:“失敬失敬,在下陈宇飞,奉命接楚公子赴宴。先前有所误会,让公子受委屈了。”
楚天阔道:“只请我一人。”陈宇飞点头称是。
楚天阔道:“那在下就不敢冒领了。这位李公子乃是在下的从犯,有难同当,自然有宴同享。”陈宇飞想了想,楚天阔坚持要带,出了事跟他们江津派也没什么关系,道:“既如此,这位朋友也一起请吧。”
桑宅花厅内,酒宴正酣。
李云泽一眼便看到了余书元。扫了一眼,未将目光停留,装作不识。余书元看到李云泽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了然。原来楚风烈存的是祸水东引的心思,之前自己与他一唱一和,之后门下弟子与他的侄儿一同出现,接下来定然是一起搅散婚事了。
不由得哑然失笑,楚风烈这是地地道道的耍“花招”。智者谋事,或取实利,或争大势,不为华而不实的无益之举。似这等事,无外乎将过错推到东华派头上,不管江津派信不信,总有个台阶下。江津派又岂会不明白事情因果?有忌恨也只会落在九盟身上,殊无实利可言。再者,不管东华派参与与否,江津派既不会与转圜,也不敢与东华派撕破脸。大势不会有丝毫改变,谋之何益?
两个少年,楚天阔白衣丰挺,神采如玉。一室人都在心中称赞。李云泽除了面色平静外,其余皆普普通通。
李云泽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一屋子的金丹、筑基修士,仿佛每个人的目光都能看透人心。默念着当初汪不屈所教“大大方方方不会让人看轻,畏畏缩缩是自己轻贱自己,徒惹人笑”之言,强自平复心境。
楚天阔先对楚风烈躬身一礼,道:“伯父安好。”楚风烈脸一黑,喝道:“混账东西,还不向桑公和你向前辈请罪。”
楚天阔道:“请安自是应该,请罪侄儿不知从何说起。”
楚风烈一拍桌子,怒道:“反了你了,难不成东华派、江津派都冤枉你了不成?”
楚天阔道:“伯父,待侄儿拜见各位前辈后再分辩可好?”
楚风烈“哼”了一声,道:“老子都被你这兔崽子气糊涂了。让诸位见笑了,这便是我家那位不成器的楚天阔。”又指着李云泽道:“这位小朋友是?”
楚天阔忙道:“伯父,这是侄儿的好朋友,名叫李云泽。”李云泽深揖道:“见过楚真人。”
楚风烈和蔼点头。从桑永寿开始一一介绍,李云泽跟着张承歌一一行礼拜见。李云泽大开眼界,有些人刚从《神州英华录》看到过名字,比如这位紫阳宗的卓苍穹,就是西陵域中排名第五的人物。
末了,楚风烈道:“前番你对桑翁女公子不敬,今次又犯了江津派的律条,赶紧赔罪!”
楚天阔一脸不服,道:“启禀伯父,前次唐突桑姑娘是侄儿的不是,当时便已经认错道歉,又受了武梁城的刑罚。古人云‘过罚相当’,桑翁是商界钜子,买卖公平是第一要义,晚辈买一样东西,总不能付两次钱。至于这次的事,根本不是侄儿调戏女子,而是无端受冤枉。”
楚风烈激怒道:“强词夺理,岂有此理。今日不打你个皮开肉绽,老子是你侄子。”嘴巴里说得凶,人却端坐着不动。
一众宾客心中暗乐,楚风烈装了一晚上的斯文,终于要原形毕露了。独独桑永寿、余书元、桑安等几人心知正戏要开场了。
楚天阔道:“伯父要是不信,可以问我这位朋友。上次的事,还有这次的事,他都在场。”说完把李云泽推到身前。众人一直被楚天阔磊磊风采所吸引,早把这普通少年忘在一边。
此时,从花厅屏风后走出一个侍女,借斟茶之机对桑永寿传音几句,随即退去。那侍女李云泽认识,是溪君身边的锦瑟。
桑永寿看了李云泽一眼,微微一笑道:“楚世兄且慢动怒。两个年轻人到了桑某门上,茶没喝上一口,就挨了一顿打,传出去老夫薄名不保。他们既然有理,不妨坐下细说。”
话未落地,就有小厮添了两张椅子在桑安两边。两人谢过,分开坐定。李云泽心道,楚天阔既然提前未嘱咐自己要说什么,应该便是让自己实话实说。回忆起当时情境,一五一十叙述出来。
李云泽口舌便给,讲起当时情景来栩栩如生。楚天阔如何利用阵法接近迭翠楼,楼外与锦瑟问答,溪君主仆被突然掳走,叶仙府晚来一步,楚风落欲图抢人,直至溪君主仆被救,一一娓娓道来。至于自己拦门阻挡之事,则隐下未说。
这些事情桑永寿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桑永寿听罢,道:“‘护花郎’方才买卖公平之说合情合理,甚合我意。不过,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
徐徐环顾厅内,一扫之前的冲澹之气,如苍鹰俯视大地,猛虎巡视山林,“几个儿女,桑某爱逾性命。曾有言在先,此生所聚财富,片点不遗后人。此生所招仇怨,也莫报之儿女。武梁城的事,桑某无能,至今还未找出幕后之人。此事桑某不会揭过,余生有一日算一日,誓要把账算个清楚明白。”
说完,气势一收,缓缓地道:“桑某少陪,诸位尽欢。”起身环揖,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