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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安嬷嬷当值完回到后院,见一个丫鬟在台阶下等她。冻的搓手搓脸,脚剁个不停。
她一看,见是蔓丝园的小枣,一怔。上前就问:“做什么?”
那小枣吸溜着鼻子,迎上来就说:“何妈妈搭了个牌摊子,烫着酒,问妈妈有没有兴趣凑几杯?”
何嬷嬷?
安嬷嬷暗暗思忖,她和苏合的嬷嬷几乎不曾说过话,这次又怎么会请她。
“还有什么人?”她又问。
“我们院的冯嬷嬷还有她交好的一位嬷嬷。”小枣说。
都是蔓丝园的人吧…安嬷嬷心跟明镜儿一样,自己有些牌瘾,这是林府里都知道的事情。
这当口,六姑娘的嬷嬷请自己过去,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什么时候的牌搭子?”
她又问。
“妈妈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小枣欣喜,又是一顿,“正巧啊!今夜,就有一个的!妈妈要没事的话,择日不如撞日?”小心翼翼的又看她。
“那就走吧。”安嬷嬷拢了拢衣服,点点头。
才不是巧,何嬷嬷能让丫鬟给自己来说,定是将自己轮休的点儿都摸清了,知道自己何时休息的。
但她也不说破,就跟着小枣走。
到了蔓丝园,见何嬷嬷迎了上来,对小枣摆了摆手。
小枣往苏合的主屋里去了,何嬷嬷却将她往后院引,两人就进了一间平房。
安嬷嬷倒有些诧异了,难不成,是真的找她打牌?
心里这般想,她就进了屋子。
屋里烧着碳,炉子上烫着酒。浓郁的味道将将溢了出来。
四方桌子边已经坐了两个婆子,拿着叶子牌在闲闲聊着天。
“三缺一,正好。”冯婆子一见何嬷嬷将人带来了,就笑道。
牌桌之上无亲疏,就算安嬷嬷身份比其他人高,在这里,也是一视同仁的。
几人玩了几把,又喝了烫酒,身子暖洋洋的熨帖,安嬷嬷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心情大好,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看来,这何嬷嬷却是真的请她打牌来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掀开帘子走进来,寒风夹杂进来,吹得安嬷嬷缩了缩脖子。
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落在丫鬟身上。
那丫鬟头上用红绳绑着小辨,穿着单薄的姜黄色衣裳。
吓?
她眼睛猛地一缩,酒杯啪啦一声碎在地上。
同坐笑闹的几个嬷嬷见状都收了声。
小碟不知何故,吓的就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一个劲儿求饶。
“你…”
安嬷嬷声音发涩,手有些微颤,“抬起头来。”
小碟身子一僵,她慢腾腾的抬起头。然后,眼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就往下蹦,像是抑制不住痛苦似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为什么哭?”
安嬷嬷声音发抖,从椅子上站起来,颤巍巍的走到她跟前。
小碟抽抽嗒嗒,“我,我不知道,一见,一见嬷嬷就觉得好生熟,熟悉…”
安嬷嬷随即呜咽一声,竟也跪下来搂着她哭泣。
在座的两个嬷嬷吃了一惊,酒全给醒了。
但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情绪还能收的住,只不做声。
何嬷嬷不动声张的站起来,上前几步,扶过安嬷嬷。
“妈妈又不吓人,你哭什么?”转而皱眉看向小碟。
又对安嬷嬷解释,“小丫头胆子小,见妈妈面生,又有威严的气势,难免有了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妈妈还不要和她计较。”
安嬷嬷只顾着看小碟,嘴里嗫嗫。
小碟亦呆呆的看她。
“竟,竟像是有着缘分一样。”
冯嬷嬷喃喃说道。
“是啊,看着人有些心酸,但也有些欣慰,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嬷嬷也幽幽一叹。
只安嬷嬷仍然凝视着小碟,细细的打量。
“小碟,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妈妈上茶?”
何嬷嬷皱眉,就开口说道。
啊…是。
小碟抹了抹眼泪,又吸了吸鼻子。然后垂着头去暖壶边,倒了一杯茶过来。
“妈妈,请。”
她细细的开口,脸色有些羞红,红头绳随着辫子一跳,一跳。
安嬷嬷没有动静,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小碟惊慌失措的抬头,张了张嘴巴。
“好,好孩子,不要怕…”安嬷嬷手接过茶,却没有松开小碟的手。
小碟身子飞快的抖了抖,也不敢再动,就僵硬着任由她握住手。
何嬷嬷低笑一声,“看来你是入了妈妈的眼了,也是个缘分,你坐下吧。”
说着,就捎带一把,让小碟坐在安嬷嬷旁边。
“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何人?”
安嬷嬷已经细细问起了小碟。
小碟一一答过。
“这个孩子实诚呢,干活也认真的。”
何嬷嬷见状,遂挑了几件能讨喜的事儿说了,又将自己如何在院子里观察到她,以及怎么提了她往自己房里伺候一事也一并提了。
安嬷嬷听了,面带喜色,就从怀里掏出个银镯子,要往小碟手上套。
“妈…使不得,使不得啊!”
小碟惊慌,忙抽出自己的手。
将妈妈错喊了妈。
安嬷嬷手一僵,“说…再说…”
“妈…”
小碟细细的叫了一声。
“呀,这个感情好啊,我看着合该就是母女情分!”
“难不成是前世的母女俩?”
两个嬷嬷在一边帮腔着。
何嬷嬷忙接,“小碟你也没个亲娘,不若就认个干亲吧。”
“这丫头看着怪让人心疼的。”转而对安嬷嬷说道。
小碟听了,已经是跪下了。
“妈妈意下如何,小丫头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家里还拉扯着几个小弟,也真是可怜啊,若你垂爱,再好不过了。”
何嬷嬷又说。
小碟已经开始磕起了头,泪眼模糊的望着安嬷嬷,是将她真当成了亲娘。
安嬷嬷心里一酸,起来就去扶她,喊:“乖女。”
“妈。”小碟亦应。
几个嬷嬷看着,也抹了眼泪,又劝了两人一会儿,情绪恢复平静。
安嬷嬷笑着摇摇头,“我这一来打牌,竟然拐了个闺女回去。”
“这都是她的造化,也是妈妈看得起她。我看着这丫头,可真是为她高兴。”
何嬷嬷也笑,让小碟给安嬷嬷倒酒。
几人说说笑笑又玩了会儿叶子牌,喝了酒。天色已玩,就要送安嬷嬷离开了。
自然也是小碟去送。
安嬷嬷喝的有些晕了,嘴巴里有些黏糊:“这么冷的天,我一个人就好了,哪里还让个小孩子冻的道理?”
“你是她娘,她哪有不送你的道理,就让她送吧!”
几个嬷嬷一起劝,小碟也一脸期冀的望着安嬷嬷。
当下安嬷嬷也不推脱,就让小碟送了。
等小碟回到蔓丝园,天已经黑透了,可她丝毫没有睡意,眼睛亮亮的就敲了何嬷嬷屋子的门。
牌桌子已经收了,两个嬷嬷也已经走了,何嬷嬷半靠着炕,眼睛微阖,神色有些疲惫。
小碟见状,直直跪了下来,“多谢妈妈抬举。”
何嬷嬷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安嬷嬷也是个可怜人,虽然这次你我是为了姑娘摆她一局,趁着她几分醉意收了你当干闺女,但你以后定要尽心伺候的,懂吗?”
小碟迭声应是。
“若非安嬷嬷对姑娘心存几分善意,恐怕她连来也是不肯来的,更别说其他了。”
何嬷嬷又说,“但今天之事,只能说是成功了一半,还要看明日安嬷嬷酒醒后的反应才是。
她是不会出尔反尔的,但对于你恐怕心里就有了芥蒂…所以你明日还需要再去松鹤院一趟主动认个错,说是你情难自禁,让她当作没发生过。”
何嬷嬷仔细吩咐。
小碟只是点头。
“不过你放心,她明日一定会认下你的。”何嬷嬷又说,“你早睡吧,这件事就不要往外声张了,尤其是姑娘那里,不必说了。”
何嬷嬷虽然使计,但是却不想让苏合知道。
利用人的弱点是件很可耻的事情,虽然被逼无奈,但是她还是希望苏合能始终留有一份善心,就算在利用人的时候也要思虑一番。
虽然话说的有些不要脸,利用就是利用,还保持什么善心呢?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一个人的底线。
这次也是无奈了,苏合自从林老夫人院子后回来便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的,何嬷嬷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之前那样自戕她真是怕了,所以才到处打听安嬷嬷的事情,希望从她身上搭线。
不说得到林老夫人的原谅,起码要清楚,林老夫人为什么那么看重那绢帛,上面的内容又是怎么回事儿。而她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一打听,就打听出来安嬷嬷喜爱叶子牌和烫酒。但是或许是老天也在帮助她,就在打听时凑巧遇到了一个从庄子上过来的老人,那人说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
安嬷嬷原本不是一直跟在林老夫人身边的。她曾经被许配过人出府,有一个闺女。但之后发生了一件意外,她的丈夫和闺女双双都死了。
孤零零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她也没了再成亲的念想,只是回来林府继续跟在林老夫人身边,用心伺候她一人了。
而她那个闺女,最喜欢的就是给头上绑红头绳,惯常的打扮也就是一身姜黄色的衣裳。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个局。
何嬷嬷在暗夜里叹了一口气,睡去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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