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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初在回国前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计划着等到家人收到信后,自己也就快到家了。
周老爷收到来信兴奋了好几天,儿子已经离家十年了,这十年来,他对儿子的思念是越来越深。
特别是这几年,真是年纪大了,老是做梦梦见儿子,可每次梦到都是小时候抱在怀里的样子。
儿子终于要回来了,而且是取得了博士学位载誉归来,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荣耀啊。
如镇出国留学的年轻人并不少见,可能读到博士的却仅有念初一个人。
那些天,周老爷的腰挺得更直了,他觉得无论儿子回国后干什么,都已经做到光宗耀祖了。
二太太高兴得走路都能哼着小曲,十年了,不知道儿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个头有多高,胖了还是瘦了,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周老爷嘴上不说什么,可天天让下人到车站去等,自己有了空,也到车站转转,万一要是碰见儿子呢
二十天都过去了,念初连个影儿都没有,二太太慌了,这可是漂洋过海的,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她的心从晴空万里渐渐地变成了多云转阴。
丫头老妈子看二太太这样,走路都轻悄悄的,怕一不小心会让二太太大发脾气。
心烦意乱的二太太在家里坐卧不宁,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刘妈劝慰她“少爷早都长成大人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宽心吧。”
二太太叹了口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少爷还不得走上几万公里了,我能放宽心吗?”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叫声“二太太,少爷回来了。”
二太太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了出去,巨大的惊喜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面前站着一个身穿洋装的年轻人,高个子,不胖不瘦,乌黑发亮的头发,阳光灿烂的脸庞。
这不就是儿子吗?二太太的眼泪止不住了……
念初走上前抱住了哭哭啼啼的二太太,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二娘,哭什么呀,我不是好好的吗?”
二太太抽噎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来顺着儿子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摸到儿子的手。
刘妈在一旁说:“少爷,你要再不回来,你二娘可就急疯了。好了,不哭了,都进屋吧。”
二太太擦干了眼泪,拉着儿子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手怎么这么凉呢?是不是穿太少了?冷吗?”
“不冷。”念初打量周围说:“十年了,可家里一点都没变,还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您也一点没变,还像以前一样漂亮,看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二娘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我爹呢?怎么不见他呀?”
“真是个傻孩子,哪儿有夸长辈漂亮的?你爹到柜上去了,我这就让人叫他回来。儿子总算是回来了,你爹不定有多高兴呢。”
“不用,待会儿,我去柜上找他。”
二太太瞅着儿子的脸,百看不厌,念初条件反射似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我是不是没有小时候好看了?”
“哪里,整个如镇都找不出一个人能超过我儿子。”
二太太的骄傲惹得念初大笑起来,“二娘,这种话只有您一个人能说出口。”
母子两个亲热地说着话,念初忽然问 :“我娘在家吗?我好想她呀。”说着就松开了拉着二娘的手。
二太太心中有点失落,看来儿子还是跟太太亲。
念初告别了二太太往周太太的院子里走,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樟树那独特的香味。
这香味把他的思绪带到了遥远的过去,幼年时读书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每个清晨,娘陪着自己在这个院子里背书,背《弟子规》,背《百家姓》,背《论语》,背《左传》,背唐诗,背宋词。
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背了大量的千古名篇,为日后学习国文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念初穿过月洞门,踏进院子里,站在了枝繁叶密的树下,他不说话,还沉浸在当年的朗朗读书声中。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呀?”紧接着,周太太走了出来,腰板还是那么直,可两鬓已经露出了丝丝白发,穿着一件黑丝绒的旗袍,还像当年那样得体。
“娘,是我,我是念初呀。”
“儿子,是儿子回来了,瞧我这眼睛是越来越花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清了。长高了,长大了,真像你爹年轻的时候,可比你爹看着儒雅有风度。“
“娘,我一进这个院子呀,就想起小时候读书的样子,那时候您可没少费心。”
“费心什么呀,当娘的不都是应该的嘛。只要你长大有出息,我和你爹,你二娘干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地。”
“我现在能记住的很多诗词大都是小时候在这个院子里学会的,”念初随口说道“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周太太微笑着对上了下一句“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是呀,娇艳灿烂的花朵,羞答答地开放,无人在意,无人欣赏,如此美丽,如此寂寞。无论时光多么残酷,可在儿子的眼中,娘永远优雅美丽。
周太太早就听说念初要回来,她像二太太一样焦急地数着日子,只是她比二太太矜持了许多。
乍一见念初出现在院子里,心一下子归了位。
娘俩说着话,二太太一阵风似地赶了过来,“儿子,我让刘妈去叫你爹了,你爹一会儿就回来,省得你走迷了路。赶快到厅里等着,你爹说话就到。”
念初哭笑不得,这条路从小就走,怎么能迷路呢?二娘一定又是看见自己和娘在一起心里不平衡了。
周太太明白茉莉的小心思,她根本就不介意,“既然这样,赶快跟你二娘过去,你爹知道你回来了,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念初无奈地跟着二娘走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二娘的对话。
那时候不懂事,问二娘“我是谁生的?”
二娘说“傻孩子,当然是我了。”
“那后院的娘呢?”
二娘支吾地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等他长大了,明白了家里的事情,他并没有疏远娘,他觉得娘和二娘一样爱自己,自己是幸运的,比别人多一个妈。
直到今天,他依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儿子。
念初和二娘绕到前院,二太太不时地微扬起头看着儿子那英俊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祥和温柔的母爱。
果真,爹还没有回来。念初出门去迎,没走几步,巷子深处走过来了刘妈和周老爷。
在念初的记忆里,爹永远都是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一家人的面前。
可今天,他明显地感觉到爹老了,步子不再有力和轻快,背也没有那么直了,不觉有点难过。
他快速地跑到爹的面前,喊了声“爹”,就说不出话来。
周老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儿子,伸出手来用力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自豪,骄傲,欣慰充斥着全身。
“儿子,长大了,都比爹高了,走,回家,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二太太早已布置好了饭菜,给少爷接风洗尘,可周老爷却拉着儿子的手进了祠堂。
进了祠堂的大门,周老爷就着蜡烛点燃了三柱香,插在了香炉里,扑通一声跪在了爹娘的灵位前。
念初学着爹的样子也点燃了三柱香插进香炉,随即跪在了爹的旁边。
袅袅青烟在祠堂里慢慢地升腾开来。
周老爷对着灵位,表情肃穆地说:“爹,娘,不孝儿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您的孙子周念初不但成了周家第一个读书人,而且飘洋过海取得了博士学位。我为他感到骄傲,希望您们的在天之灵保佑他日后成为一个栋梁之才。”
念初没有说任何话,但他在祖宗的牌位前暗暗发誓自己今生今世一定要做一个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为周家的后世子孙做出表率。
周老爷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看着儿子刚毅肃穆的神情,觉得自己这辈子获得的最大的成绩就是培养出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超越了他取得的所有财富。
从今往后,周家不仅仅有二百年的老字号还有一个有学问的儿子,这个儿子是他对祖宗最好的交代。
父子二人从祠堂出来回到正厅,刘妈也已经摆好了饭菜,二太太拿出了老爷最喜欢喝的汾酒,就等着老爷和少爷入座。
念初望着一桌子的佳肴,对爹说:“我去把我娘也请来吧。”
周老爷摇摇头,“去也是白去,你娘是不会来的。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你现在也是大人了,过去的事情想必也都知道,你娘是个好女人,你得好好孝敬她。”
周太太早已放下了周家女主人的地位和名分,她默默地生活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再参与周家的任何事情。
每隔一段时间,周老爷会到太太的屋里坐坐,太太会给他倒杯清茶,两个人说些孩子们的事情,仅此而已。
看着也已经白发满头的老爷,周太太感觉他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兄长,见了面呀,叙叙家常。往日的夫妻情谊像隔世一样,早已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