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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家曾是云家中一支极为不起眼的分支，只是后来红三因为种种的缘由，招惹到了一些惹不起的人。若不是那云千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事情按了下去，或许此刻已经是早就没了红家庄的存在。
可云嘲天一路上依旧是在疑惑着，那红指玄到底是何人？
那日深夜里自己也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同之处，他的手指似乎是极为适合握着兵刃，而且气势连绵不绝犹如滔滔江水一般。
他的出现或许绝非偶然，可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自己与红尘绣引入红家庄中？而且他们二人的行踪大多飘忽不定，虽说是那些日子里与云千秋错别一面，可自己的行踪绝不会那般轻易便是被这些人给发觉到的。
云千秋也绝对不想看到这一幕。
“世子殿下……小世子殿下在门外候着呢。”
抹去了眼角上的苦痛的泪痕，少年站起身来拍打着干净而又整洁的衣衫，袖中的雪貂好奇的在屋子中窜来窜去，柔软而又舒服的被褥被它那小巧的爪子踩上去一个一个的印记。
铜镜中人影面色憔悴，大概是这些日子饮酒伤了身子。
云千秋起身拉开了那扇梨花雕木门，看着那比自己不过是矮了一头多一点的少年定定的站在了门外，他的手中揣着一小碟的果子，双目有些通红的抬起头来望向云嘲天。
门外两侧的侍女没有做声，她们只是接过了那小世子身后侍女手中的油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回到了回廊阴暗的深处。
府中的一等大丫鬟，仔细数来也不过是四五个而已。
“我问过春枝姐姐和秋霜姐姐，他们说你以前喜欢吃这些果子的，这些父亲这几日刚刚从南方运来的果子，都是用冰窖贮藏着。”
云嘲天这才注意到那些果子上有着一层浅浅的寒气，缭绕着像是吞云吐雾一般，冰窖唯一的好处就是食物不易坏掉，尤其是这些本就防不了几日的香甜果子，更是极为容易坏掉的。
少年低下头去抿着嘴唇，喃喃自语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进来吧，屋外冷。”
云欺虎忽然抬头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才不过是十二三岁的自己却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懂得更多的事情，比如大人世界的残忍。
春枝和秋霜默不作声，只是云嘲天却忽然的柔声说道。
“夜里冷，况且今日还是雨夜，你们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去吧。”
春枝与秋霜没有开口，她们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这个已经淡漠在她们记忆之中的少年，然后又低下头去，安安静静的站在了门外的两侧，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尊石像。
少年忍不住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的摇了摇头。
并非有些人天生执拗，只是她们很少有自己能够做出的选择而已。
云欺虎大步迈入了这间自己也不曾来过的屋子里，双目好奇的打量着屋子中摆放着的一些挂饰，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那只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的雪貂身上，原本暗淡的神色忽然的明亮了起来。
小孩子大多都是喜欢毛茸茸的玩具，大孩子也常常不例外。
“你喜欢？”
云欺虎狠狠的点了点头，却是又难为情的摇了摇头。
“我以前很少见到过毛茸茸的玩具，甚至是奶娘都是很少会给我做这些东西的，父亲一直跟我说男儿当是北狼将，一枪出关万夫荡。可我也并不喜欢那些东西，即便是我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些东西都是我应该去做的。”
还是小孩子的云欺虎有些苦涩的笑着，十指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果篮。
小孩子会想到什么事情？
云嘲天再清楚不过了。
“你不必太委屈自己，有些事情本就不是人意说了算的。”
门外雨幕越来越大，飞溅的雨水打湿了春枝和秋霜的绣花鞋，她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忽然的抬起头来彼此的对视了一眼，可她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大概是虚掩着的窗子透着的冷风灌了进来。
小巧的盒子被翻了出来，上着的锁已经锈迹斑斑，大概是这些年没有人敢去动过。
“这是什么？”
云欺虎好奇的蹲下了身子，疑惑的看着云嘲天从床下翻出来的木盒。
“你想看吗？”
少年犹豫的点了点头，却是忽然的攥紧了云嘲天的衣袖。
他抬起头，望着云嘲天沉默而又允许的表情，低下头去浅浅的笑了起来。
锈了的锁一把就被扯断，云嘲天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年少的时候记得很多的事情，而在自己记忆力最深刻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小小的木盒了。
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是样样都是自己最为宝贵和珍惜的。
自己想着这次回来，也是一并将这个木盒给带走的。
“这是一幅画？”
云欺虎好奇的低下了头，仔细的打量着云嘲天手中的那副简陋的画像，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了，可是云嘲天还是轻轻的抚摸着那个人的面孔，看着她温软的对着自己笑着。
喉咙忽然哽咽了一下，眸子里的光亮暗淡了下去。
“许多年前的时候，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一副画像。”
可许多年到底是多久？江湖风云转瞬即逝，万载千秋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纵然是身前身后风起叶落，天地之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停的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逐渐的远去，一点点的消失掉。
云千秋沉默的望着装裱的画像，满身酒气的衣衫已经换掉，一身素白色的长袍裹着他略显苍老的身躯，那双愣愣出神的双眼有些发红，也不知到底是喝醉了还是疯了。
他伸出手去抚摸着那人的面孔，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已经派人下去查探温浊的身世了，另外云老那边……”
甲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安静的屋子中。
他望了一眼这个狼狈如狗的男子，怕是世人都不曾想得到，那个曾经荣冠万丈在上，哪怕是如今大离王都是要敬畏三分的云王云千秋，这个曾经统御铁骑三十万横扫六国的开国将军。
大概只要是人，就必定有狼狈的一面。
而他心中那最狼狈的一面，显然已经被那个归来的人所揭露。
“那温浊可曾醒来？”
甲子摇了摇头。
“那黑乾门的事情，云老应该会处理的，我们不必去多费心思。”
甲子点了点头。
“那祭祀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甲子终于忍不住的出声问了一句。
“要告诉他真相吗？”
云千秋沉默了下去，视线中暗淡的光亮摇曳不定，像是随时可能熄灭。
这盘棋，他已经与人博弈了数十年，而以高傲自居的自己，断然是不想看到这一盘已是逐渐掀起风雨的局势，就此的黯淡下去失去了光芒。
“你吩咐下去，就说那天、地、人三支七人若是不想出山，就让他们一辈子待在武库中好了，如今人支温浊已经算是半枚废子，让他继续随同镇武也没了多大的意义。”
甲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的提醒到。
“他已不是云镇武，而是云嘲天。”
云千秋忽然落魄的起身，他摇晃着身子走到了窗前。
雨水越来越大，浓密的冲淡了自己的视线。
这场秋雨一旦过去，冰冷的日子就会接踵而至。用不了多久，寒冷的冬天就会袭来，大雪覆盖的白霜城，永远都是看上去那样的年轻而又漂亮，像是不应该存在的城池一样。
而今年或许有些不同了。
收留了逃难的一群人后，城中的住民多少的自然是有些不满，虽说是云千秋已经是尽可能的安抚人心，可人心这种东西向来是最难满足的。
“南淮阴哪里如何了？”
有些奇怪为何云千秋忽然提起此事，但甲子还是如实的答道。
“那乾风已经被关进武库中，想来应该是会老实一些的，只是那南淮阴依旧暗中布下眼线，想来是打算借助他人势力……”
云千秋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他深知那陆风唐与白绫沙之间的关系，所以那日才回去刺激南淮阴，想要击石一子打乱了那南淮阴的一手好棋。
“静儿可是已经入山？”
甲子点了点头，却不继续追问下去。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能够算准了一切，所以他才会如此胸有成竹的操控了这让无数人垂涎的白霜城。
“凤仙台孙家，他们能够在凤仙台中屹立百年不倒，其中天机自然是不被世人所知晓。不过如今静儿既然已经入山，等到她出山的时候，应该是就会将我想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甲子默声不言。
可他心中却在想着。
“要变天了啊……”
是啊，掐指一算，那个老家伙的也应该是五年大祭了……
想自己昔日为了大离出生入死的时候，他却只身坐在朝野之上，谈笑风生调侃天下世子皆为棋局一盘中黑白两道。而当自己血肉征战替他横扫六国之时，他又何曾正眼瞧过自己？还不是畏惧着自己手中权握的兵符，还不是畏惧那云家三十万铁骑？
朝野中，书生郎，哪个不是恨不得自己早些死掉？
“可打探到那红家人的行踪？”
甲子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疑惑的说道。
“那红三本是南淮阴手下的一名悍将，年少的时候也随着征战过，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赶了出去，也算是胸口胆魄自立门户，与那南淮阴暗中有所勾结，而且还与黑乾门的人有些的联系。”
又是黑乾门。
云千秋锁紧了眉头，灌满了酒的胃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目前已经探查不到他的行踪，应该是和黑乾门的人走到了一起去了，这个江湖中才崛起几年的势力，如今已是扩大百倍之多成为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存在，更是有百晓生武评榜上，江湖第一势力评说。”
云千秋笑了起来，他提着桌上的茶壶，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天下第一又是如何？自己三十万云家铁骑只要在手一日，这天下哪里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就算是天王老子，还不是要忌惮他云千秋三分？自己一日不死，那个老家伙就要一日的惶恐不安。
黄泉来路阴兵让道，鬼门赴去恶鬼臣服。
“先放置他们几日好了，眼下还是要将祭祀一事做好才是，等到秋后不妨和他们一一算账。”
甲子应声点头，看得这人有些疲倦的样子，安静的退出了屋子。
推开的窗子吹进来了一道道的冷风，原本醉酒而显红意的面孔却是忽然的苍白了起来。
云千秋背过身去望着那画中的女子，隐约记起了他们初相逢的那个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在天之灵还憎恨我吗？”
女子温柔的笑着，挽在肩膀上的青丝如同瀑布一般落下，她的笑看上去十分的亲切，甚至是连眉角都笑的弯了起来。世间少有的女子到底是何样才算动人？纵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对于一个正常不过的男人来说，谁又能对着一个满口黄牙老态龙钟的女人动心？
她着装一身紫袍，脚步轻易的走在花海中。
袖中十指挽开眉间青丝，露水凝重打湿了她那温软的眉毛。
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云嘲天苦涩的笑着，伸出手去揉了揉云欺虎的碎发，看着那少年沉默的抬起头望了自己一眼，又缓慢的低下头去认真而又仔细的看着那画中的人影，舍不得挪开半分的视线。
“我不记得娘亲的模样了，我只记得她隐约的跟我说起过，要好好的活下去。”
云嘲天不做声的收起了手中的画卷，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木盒中。
“过几日我就会离开，这个就给你保管好了。”
云欺虎不理解的接过了那个木盒，用力的抱在了怀里，并不清楚几日到底是多久，他只知道这个人不像是云家的人，即便是他的骨子里流淌着云家的血。
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只是他很少会在别人的面前露出笑容。
夜色凝重，人影渐远。
婢女手中提着的纸灯摇晃在雨幕下，几人孤零零的消失在了回廊尽头的黑暗里。
“那武库可还在府中后院梨花亭中？”
春枝应声点头道，“仍在。”
“我累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明日早些起来随我一同去见一面云老，之后再随我去一趟武库。”
两名侍女皆是应声点头，只是她们谁都没有挪动脚步。
云嘲天也不再多说下去，一个人孤零零的合上了房门，吹灭了那盏桌上的油灯，安静的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忽然记起了山中岁月。
每日粗茶淡饭连果子都很少见到，每到夏末初秋之时，山下一大片的桃林便是挂满了青红不一的桃子，山中弟子不甘寂寞，每日乐此不疲的奔波在山中，满满的桃子成了消遣的果子，每年都是吃的不少人吐酸水才是肯罢休。
“黑乾门……大悲赋……”
本以为这次下山，自己与红尘绣无论如何都是见不到这些人的，可鬼使神差下，自己却是绕了一条更加漫长的路，本能一样的来到了这云家疆域内。
这云家武库收录天下明派典籍无数，更是有一些绝本了的武林秘籍藏于其中，虽然尚不清楚那大悲赋到底是各种奇怪的武功，至少在云家武库里，应该是能够找到一些相关的线索才是。
而且……
“这血铜钱，到底是何意？”
摸索着怀中那枚血红色的铜钱，云嘲天的视线逐渐冷淡了下来，如今自己虽说是剑道小成，可先前自己遇到了奇怪的小公子之时，他一语便是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这些自己在山中度过的漫长岁月里，总是有些难以放下的人间事。
而有些的事情一旦难以放下，就很难去提起其他的一些事情。
雨幕冷冷清清的下了一夜，直到天色亮起一抹的惨白，人影稀疏的白霜城里开始浮现着人态的模样，那些早早便是摆摊的小商贩们打着舒服的哈欠，面色慵懒的望着逐渐开朗的天空。
云嘲天一夜未睡，也大概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刚出山的那几日自己未曾好好的休息过，一路上所见所闻让自己变得多愁善感了一些，再往后遇到的那些家伙们，更是穷追不舍的想要取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哪怕是深夜里自己都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小心而又警惕的扫视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
拉开房门，春枝和秋霜早早的便是候在了门外。
也不知道她们是否休息过，云嘲天也不想去多问。
“你们随我一同去见一面云老。”
春枝与秋霜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走在前方引路，她们向来是不喜言谈，即便是在府门也是很少会主动与人攀谈。
别院一折，回廊十三转。
一棵足有百年的巨树屹立于院落中央，千百的树枝如同一把巨伞一样的将大半个院落笼罩了起来，浓密的树叶上垂挂着大片的樱花红色花瓣，冷风一吹簌簌作响，数不尽的花瓣便是随风而动摇曳在半空之中。
脚下青石路上铺满了花瓣，有些泥泞的水汪里还存着昨夜雨幕的积水。
“这是……”
云嘲天惊愕的望着那棵有十人高的巨树，心头忍不住的有些震撼了起来。
“这是从东海移栽回来的一棵扶桑木，后经细心打理这才活了下来，仔细算来已经是有十几个年头了。”
春枝轻声的答道。
她的声音听上去浅浅的，好似是那些坠落的花瓣一般。
“扶桑木？”
云嘲天的视线跳动了一下，逐渐的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而那远处的小屋里传开了一阵阵的茶香，热水沸腾的声响很轻的传开，带着一抹吐出的青烟，一亮一暗的火光将他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云老，云凡。
这个曾经叱咤江湖中的老人，这些年里却一直都以一个老翁的身份，留在了云家之中，心甘情愿的去做一个普通到没有办法再普通的老人。
说起来，云嘲天也曾经是这个老人带大的。
只是后来种种的事情，实在是已经说不清楚。
“茶水已经煮好，不进来喝一口再走吗？”
少年驻足停留，身侧的春枝和秋霜安静的退了出去。
他望向那个孤零零的老翁，忽然的笑道。
“当煮茶为酒，且我饮一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