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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销雨霁,太阳尚未露头、气温又稍降了几度的天气,最适合观看露天赛事。
国际赛车场人流熙攘,林小桌小心地盯住邓思文,生怕他这瘦瘦弱弱的身板被那些人一挤,就如一棵笋掉进粉碎机,挤丢了。
两人左挤右让,到了一处稍微宽阔的坐席区,林小桌拿出门票反复比对,得知座位就是这里的时候,心中不免失望,她小声嘟囔:“我爸真是个自私鬼,居然不是VIP区。”
邓思文并没有听见她的抱怨,他趁她不留意,急忙捋着刚才被她扯皱的衣襟,试图以手代替电熨斗,将它恢复原状。
“看那边!”
听到林小桌叫喊,邓思文连忙松手,然而他还是迟钝了些,被一把揪住的不只是那可怜的衣襟,还有他落单的一根手指头。
林小桌隐约听到骨节作响的声音,忙松手:“啊,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邓思文感受到林小桌的视线在自己手部徘徊,觉得甚是不自在,赶忙配合指令,抬头往她刚才手指的方向看。他先是看到了远处的临时舞台,又看到舞台下的一整排嘉宾席。嘉宾席的座椅裹着红绸布,桌子上是放有姓名牌的。邓思文视力很好,但那些姓名牌全都背对着观众,他不知道林宗夫是否也会坐在其中。
无论如何,嘉宾席到这儿的距离让邓思文安心,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忽略了一个事实——林宗夫身为全国公认的车神,视力必定也不差,他隔着观众席看清某个年轻小伙子的脸庞,还是毫不费力的。
“你很紧张?”林小桌见他发呆,突然问。
“嗯,有一点。”
“不是一点。”林小桌揶揄道:“手汗都把衣服浸湿了。”
邓思文听完立刻低头,才发现衣襟果然湿得醒目,想到林小桌刚才还拽过它,更觉得尴尬不已,不知道该将双手放在何处,于是下意识地,又把手掌心往那块可怜的布料上蹭了几下。
幸好林小桌不再纠结于此,而是抬臂又指向一个地方:“我刚才说的是那边,赛铭在准备……哎,他旁边是金诺诺吗?”
邓思文抬头看着赛道准备区,没有再挪动目光,他这次表现得比林小桌淡定很多:“应该是。我和他们不是很熟悉。”
“可是,他们也是群龙驾校的学员。”林小桌虽然嘴上谴责,内心却窃喜,她又道:“你这个金牌教练,当得可真够偏心。”
“分工不同。我主要带科目二的学员,科目三那边,是我爸负责。”邓思文仍然就事论事:“这两位学员都非常顺利地通过科目二,所以,没怎么跟着我练过车。”
林小桌刚才勾起的嘴角慢慢落下,她痛心疾首地问:“冬笋,你话这是什么意思?”
“嗯?”邓思文依旧看着远处的赛铭他们,并没有听出林小桌语气里的异样,仿佛于他而言,“不熟悉”就是“不熟悉”,“顺利通过”就是“顺利通过”,绝对没有暗讽、隐喻、转弯抹角之类的复杂含义。
林小桌决定换个问法:“我如果通过了科目二,以后也是由老邓教练来带?”
“对大多数学员而言,科目二是最难的。”邓思文稍作沉吟,随即肯定地说:“以你的水平,只要过了科目二,就也能顺利地通过科目三,平时背一背线路图就好,不需要经常来驾校练习。”
林小桌面无表情:“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这么说。以我的水平……”
“我……”邓思文一时语塞。
“桌凳”二人的初相见,实在算不上风趣,也不怎么美好。彼时的林小桌骄傲自负,认为能阻止她在一天之内通过所有科目并且拿到驾照的,除了“两次约考必须间隔十天”的硬性规定,就只剩下交管所办理驾驶证制作业务的速度。
她倒是并不觉得这个有“金牌教练”之称的年轻人青涩,与其说她认为他可靠,倒不如说她根本不在乎教练是否可靠,在乎这件事的人是林宗夫——父爱是盲目的。她从容地接纳了邓思文,却并不敬重他,而是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了一个接住天降馅饼的幸运儿——能够招收一位不需要教授就能直接毕业的驾驶天才,既是教练之幸,也是驾校之誉,更是凭空赚一笔学费的特大好事。
直到坐在考试车里,冷眼看着邓思文在门外叮嘱学员们注意事项,林小桌关于这个年轻教练的唯一想法仍然是:“你的好运气,可是我这个车神传人、这个VIP客户带给你的,你该感激我才是。”
那段时间,驾校里忽然来了一位名人的女儿,还算一件稀奇事。那天第一次考试,林小桌被考场的人脸识别系统无情拦住,方才不情不愿地摘下墨镜和口罩。
后来的事情如同林小桌的真容一样,变得人尽皆知——林小桌在众学员的瞩目下走出科目二考场,她摘下了墨镜,也除去了口罩,脸上的表情忧愤交加,左眼里写着“怀疑”,右眼里写着“人生”……
从那一刻起,事情就变化了。林小桌并没有被挫折击垮,她反而开始在驾校里“放飞自我”,不但三天两头地来找邓思文练车、怂恿其他学员和她一起捉弄教练,还经常叉腰站在训练场的树荫下面,和阿姨伯伯们闲聊明星八卦,谈得不亦乐乎。
林小桌放下架子、刻苦奋斗,堪称“星二代”之典范。毕竟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最终收获了累累硕果,可惜这些硕果徒有数量而无质量——考科目二而未过四次。
挂科次数最多的徐叔通过科目二之后,林小桌就荣登“困难户”榜首,成了真正的驾校大明星,如今竟比她作为车神之女初来乍到的那阵子,还要引人注目。
场地内忽然响起的打击乐,把林小桌从回忆泥潭中捞出来。林小桌望着一条条赛道,听着有节奏的旋律苦笑——电影里的主人公们沉浸在过往的浪漫回忆中,确实既能推进情节,又能增加情感,可她为什么会沉浸在这些既不浪漫、又不感人,还蠢得足以笑死人的故事里不能自拔呢?
林小桌侧着头,猛按太阳穴,把一整部《车神之女:高贵凤凰落魄记》赶出脑海,又从耳朵眼里倒出去。完成自我安慰,林小桌才顾得上看看自己带来的同伴在做什么,她转头不见邓思文,心下一惊,回身才发现他倚着后排栏杆,正在朝几个入口的方向左顾右盼。
林小桌稍一思忖,便明白他慌慌张张的缘故,于是上前笑道:“放心,我爸才不会来这么早。”
邓思文被戳破心思,神色有些难堪,他跟着林小桌回到座位上,依旧担忧焦虑:“主办方已经开始讲话了。”
“你等着瞧,轮到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踩点出现在现场,狂奔着上台讲话,根本顾不上看我们俩的。”林小桌对父亲的作风非常熟悉:“要让我爸学会提前到场,除非嘉定区有朝一日成为上海市中心。”
邓思文心下稍安,之后的几十分钟内,他始终端坐着聆听主持人讲话,和身边那些涂花了脸、摇旗欢呼的观众格格不入。
林小桌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幸好她自幼在赛车场长大,对这种环境自来熟,今天来参赛和观赛的相关人员中,又有不少她和父亲的熟人,她一会儿遥遥地挥手,一会儿跑到其他席别去打招呼,跟几个叔伯样貌的人称兄道弟,又同一群明显年龄尚小的少年们嬉笑打闹。邓思文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暗想,他只见过在驾校里练车的她,原来驾校之外,她还有这样的人脉。
林小桌没有将邓思文抛在一边,她问候完熟人,很快回到座位上,见邓思文神色黯然,于是问:“你看上去不高兴?”
“没有,我担心看不懂。”邓思文没有撒谎,他说了一半的实话。
而那另一半的真实想法是,他不知道她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更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有多么微茫。他担心迈步踏入的并非小溪流水,而是一片根本无处落足的海洋。
“你后悔跟我一起来。”林小桌这次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我没有。”
“你后悔了。”林小桌很肯定:“我们应该保持教练与学员的关系,而不是成为一起看比赛的朋友。因为好奇客户们的生活,所以懵懵懂懂地闯入他们的世界里,然后被那些新事物困住,陷入自我怀疑的处境,不甘出去,也出不去……这样的人在哪个行业里都比比皆是。”
“你知道,你还……”邓思文没有再说下去,他侧过头去,眼眸中的光芒忽闪忽现。
“你不一样,我也不一样。”林小桌见邓思文如此郁结,觉得好笑又心疼,她坐得离他近了些,因为那音响工作得太卖力,她怕他听不见自己的劝慰:“因为我没有骗过你。我在群龙驾校是什么样子,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什么样子,我在哪里都是这个样子。面对任何人,我都是林小桌,而不是那些各种各样的身份。你能反驳我吗?”
沉默,在喧哗的环境中显得愈郑重。他不说话,她陪他坐着。
片刻过后,音乐声止。林小桌总算看到某棵反应弧超长的笋摇了摇头。
又过了片刻,林小桌决定换个轻松些的话题:“如果我通过了科目二之后,还坚持来驾校练车,你愿意代替老邓教练的工作,继续带我吗?”
“带。”邓思文不假思索:“你如果又成了困难户,我还是得负责。”
“什么叫做……我‘又’成了困难户?”林小桌不喜欢咬文嚼字,但咀嚼邓思文的措辞是例外。
邓思文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想回避林小桌已经成为了一次困难户的事实。他想了想,决定说些别的:“我会带你,因为我哥他们不喜欢带困难户,一般单独分出来让我负责。”
“……”林小桌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