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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早餐,刘秋便约上王敦骑马向西而去。到得城西,四眼井旁人流熙熙攘攘,刘秋拉着王敦在一旁酒铺买了几壶杜康。王敦笑道:“怎么昨天那么多葡萄酒还没喝够?”
刘秋晃了晃手中酒壶道:“汉末洛阳城西的武库和四眼井皆废,后来是曹操将这两处都恢复起来。因他生性嗜酒,又以这井水酿得美酒杜康,今日从此路过怎能轻易错过。”
王敦瞟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兄长平日无事从不轻易饮酒,今天怎么倒挂记起曹公的杜康了。”
刘秋也不理他,只是悠悠地吟起曹操那首千古绝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二人就这样骑马一路西行。出了西明门,城外是一片商铺和酒楼,街边遍布各色商贩,其中亦不乏各色伎人,热闹非凡。
出了城外三里,集市渐渐消失在身后,眼前渐渐现出树林,不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又行了些路,绿树掩映中现出一座寺庙,庙门上大书三个字“白马寺”。曹魏以降,白马寺虽从战火中重建,不过寺中仍以胡僧居多,庙门前行人稀少。刘秋来到寺外,下得马来将马拴在道旁树上。王敦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好与他一同坐在道旁。刘秋扔了壶酒给王敦,说道:“此处已至郊外数里,行人不多,这白马寺外即使偶有人路过也多是胡僧,不会妨碍我们说话。”
王敦这才明白刘秋跑了这么老远居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跑这么远原来是带我过来说悄悄话。”
这时寺里面又传来一阵钟声,刘秋道:“这里除了钟声大概也没什么能打扰到我们了,”顿了顿又说道,“处仲虽然内心有些骄傲,但做事从来都有缘故。昨天有汝南王和张侍中在场,石刺史又和我们是旧相识,怎么一上来就发那么大火,而且如此丝毫不留情面,眼看着石崇连杀三婢也仍不收手?”
王敦打开酒壶,品了一小口酒,说道:“昨天你在一旁一直看着不肯说话,其实是想搞清楚为什么吧?”
刘秋也打开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昨天王爷和侍中那么大的高官都在,石崇和你又无旧怨,你有此举动谁又知道其中有何深意。直到后来我看出你就是单纯地怨恨,为避免继续有侍女枉死才不得不出手阻拦你。”
王敦这时忽然悠悠地说道:“有一点兄长没有说错,这就是旧怨。”
“什么!”刘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敦和一个几年来几乎从不碰面的人何来旧怨呢?
王敦没有理会刘秋惊讶的目光,又喝了一口,“四眼井酿出的杜康果然不错。”然后便又继续说道:“我这次不光为了我自己,还是为兄长你报仇。”
刘秋仿佛抓到了一点王敦的思路,“难道处仲所指是我们在江面上被劫的那次?”
王敦点了点头,“大哥果然反应够快。”
刘秋仍旧不明所以,“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王敦伸出手中的酒壶,刘秋只好和他碰了一下,二人各自喝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昨天你可注意过那个美姬夏珠么?”
刘秋说道:“我本就与她相识,昨天从她一出来,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怎么从她身上离开过,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王敦看了看刘秋又道:“你可注意到她腰上挂着的双鱼佩么?”
刘秋道:“当然,两尾鱼一尾以白玉打磨,另一尾以翡翠打磨,甚是罕见,下面还坠着一件打磨过的犀角的角尖。”
王敦没有说话,只是直钩钩地盯着刘秋。
“玉佩虽然稀罕,也不能说明什么,犀角,你是说犀角?”刘秋疑惑地问道。
王敦吁出一口气,“你看出那犀角是什么颜色的了吗?”
刘秋答道:“当时正值正午前后,我坐在靠窗的地方,阳光射进来多少有些晃眼,看得并不大清,想来总不过是黑色的吧。”
王敦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仔细注意过,是白色的,灰白色,虽然打磨过不大容易看太清楚。”
刘秋终于搞明白事情的关键点原来在这。王敦又继续道:“这白犀角极为罕见,即使在胡商那边寻常也不得见,我们上次在武昌接货时那个波斯商人说过他是跑到大秦时才偶然间寻得一件,本打算要呈给贾妃的。你说石崇得有多凑巧才能再搞到一件白色的犀角?”
刘秋还是觉得这样怀疑石崇太过草率,“那万一是劫匪转了几手后卖给石崇呢?”
王敦于是说道:“那么罕见的白犀角轻易卖出很容易暴露自己,而且打磨加工也需要时间,现在既然已经做成成品出现在我们眼前几乎就可以确定石崇就是劫匪幕后主使。”
“那他就不怕自己暴露么?”刘秋仍有些不明白。
“常人或许不敢这么快就拿出来,但这胆大包天的石崇有什么不敢的?他若不是如此妄为,何至于要强行劝酒,不成就杀侍女。”说完,王敦又喝了一口。
刘秋心想,看来这事多少要和石崇有些关系了。王敦喝完,又继续说道:“昨日宴前石崇、王恺以珊瑚斗富,石崇那两尺高的珊瑚为陛下所赐,中原罕有,大哥以为石崇有多大本事能拿出那几株连圣上都没有的三尺高的大红珊瑚来?”
被他这样一说,刘秋也开始怀疑起来,“昨日我也疑心石崇那几株大珊瑚从何处得来,几年前我们押的那两艘船上倒是见过,只是现在无法确认是否就是当时我们在船上见过的那些。”
王敦又道:“兄长有所不知,这石崇现在荆州刺史任上,已有数次指使手下劫掠过往商人,朝中早有传闻,只是圣上还不想对他动手罢了。最近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迅速爆富本就让人生疑惑,更何况他父亲过世时兄弟几个均分得遗产,只有他一文未得,连起家的本钱都没有。再有,昨天席间那些侍女多用珊瑚、象牙、犀角、珍珠、琉璃等物,这与我们丢失的那两船来自南海的货物非常吻合。石崇若是普通致富,何以多用南海之物而少用中原常见的金银?那么多的南海货物如是他自己贩得,以我王家之盛尚无法获得南行的路线和优秀向导、船工,他石崇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到的?只有劫掠了那两艘商船才最为合理,船上十数亿计的货物是进价,到了洛阳便可得十倍、百倍之利。他手中故此才迅速积累了百亿甚至千亿钱的巨富。”
刘秋看着王敦一口气把肚子里的话全部倒完,喝了一口酒道:“看来这次基本就是石崇无疑了,只是他如今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年你我见时他还一心都在军中,连从王恺手中赎回绿珠所费的十斛珍珠都要别人代出。”
王敦擦了擦脸上渗出的汗,“大概是之前穷怕了,后来才发现钱财的好处就越发不择手段吧,很多事只要开了个头,后面就很难停下来,只知道一味向前,连自己将要去向哪里都不再知晓。”
刘秋细细品味着王敦这番话,不由得还是替他昨天的举动担心,“不过你不觉得昨天你的表现会让石崇生疑么?”
王敦一仰脖喝光了酒壶里全部的酒,“切,他石崇不过就手上的铜钱多了些,若论势力,我王家怕过谁来?如果撕破脸更好,我便要到朝中告他,还要让公主也去告诉圣上这荆州刺史倒底是个什么货色。另外,那船上我王家只占了很小一部分,两船货大多是太子妃的采买,他石崇要和贾妃为敌,他要来便来好了。”
刘秋也将自己壶里剩下的酒全部喝光,“你家代别人买货,损失了那么多,那些人没为难你们吧?”
王敦叹了口气说道:“即使我家势力再强,人情再硬,也架不住产生了十数亿钱的损失,太子妃更是给了我大哥好一阵脸色。幸好有太子手下的诸葛京作证,我和他报官后沿江便有人报告说看到过那两艘船,只是后来再无踪迹,想来应是在哪里转移了货物。再后来你病了一年,中间又差点没缓过来,更让人相信确实是我们被人劫了,所以只能说我家还没被逼到无法出来见人的地步。因此昨天我在席上发觉原来石山崇就是劫匪时才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本想直接说出来,但犀角在中原本就极少见,知道白犀角极为稀罕的就更没几个人了,故此并不足以说服众人,所以我只好极力压抑着愤怒不发一言。”
刘秋晃了晃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壶,“那你准备回去和你族兄说起此事么?”
“那当然,这十几亿钱让我王家憋屈了一年多,怎能如此轻易放过。”王敦说罢,把酒壶扔在一边,起身上马说道:“我这就回去和濬冲去讲,定不放过石崇这个贼人。”说罢扬鞭而去,只剩下刘秋一个人坐在路旁。
刘秋想想这趟跑出城这么远也算不虚此行,基本搞清了昨天王敦在石家莫名其妙发飙的原因,更惊悉原来石崇才是上次劫掠商船的幕后主谋,心下无事,于是翻身上马又向洛阳城折回。
刘秋这次从家中出来虽只数日,但无论是金谷园的富丽奢华,还是石崇为劝酒而连杀数名侍女都深深震撼了他;而其后在白马寺外王敦分析出石崇才是两艘天价商船的真正劫持者更是让他难以平静。这两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一时还来不及消化,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回家向父亲报告了这趟出门的所见所闻。
刘瑾半晌无言,只是坐在案旁不停地呷着盏里的水,过了许久,才淡淡地说道:“看来事情可能真如王敦所说的那样,是石崇派人劫了那两艘商船,不过这件事我觉得并没有那样简单。石崇是胆大妄为,他父石苞也曾做到过大司马这样的高位,不过石苞早死,石崇和几个长兄也再未做到高官,以他现时的形势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独自去劫持朝中那么多权贵那两艘天价的货船,此事必定还有其他大人物在背后。”
刘秋也觉得父亲说得有理,“可是王敦已决定将此事告知王戎并将此事上报朝廷呢。”
刘瑾摆了摆手道:“此事必定没有如此简单,你且先不要卷入此事,我想王敦也没那么顺利。至于之前王家曾许诺的十万钱货物,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且当它从来没发生过,而江南顾、陆几家今后你也不要主动提起南海贸易的那些事”
刘秋点了点头,“之前承诺的那些钱和南方的贸易路线我从没放在心上,举报石崇这件事我确实很想帮忙,不过若这后面都是朝中权贵,我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家中闲了些日子,这一日刘玫传来消息,顾荣到洛阳了,而且现下在拜访王戎、石崇、张华这些朝中重臣和孙秀这曾经的孙吴故旧。虽然陆机和陆云兄弟来洛阳已经有多半年时间,但二人仍旧没有得到一官半职,每日只能在王家别墅中虚度时日。这个当口顾荣又从江左跑来,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江东大族对权力和地位的过于热衷么?虽是这样,刘秋也知道想不出什么结果,依旧闲在家中每日帮着刘玫打点南迁事宜或是帮着父亲照看家里的义诊。
不久,城中下了一场初雪,家中连看病的人都没了,刘秋于是守着炭火与父亲在厅内一边赏雪一边闲聊。这时下人忽然来报,顾荣来访。刘秋与父亲对望一眼,疑惑顾荣怎么来了。也不及多想,让人请到客厅。过不一会,只见三个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人走至门口,待到几人解去这身防雪的行头,刘秋差点叫出声来,原来另两人竟是顾云和陆玄!
刘秋忙把三人介绍给父亲,又让家仆奉上几盏热水。宾主落座之后,刘瑾便问顾荣道:“前日才闻顾公亲赴洛阳,不想今日冒雪前来,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顾荣喝了口热水,答道:“陆机和陆云兄弟来洛阳已久,一直没有什么消息,陆公便和我商量要来京看看情况。这北方诸公中我等也就与令郎有些相熟,来洛阳许久一直没顾得上到府上拜会,今日唐突前来,山阳公莫要见怪。”
刘瑾瞧着顾云的一头短发多少有些愣神,稍迟才说道:“顾公这一路北上舟车劳顿,又要去见陆家兄弟又要拜见诸位大人,迟些日子总是难免的。”
顾荣讪笑道:“此次前来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当日刘公子来我家时对我们颇多体恤,故而小女也总催促我应该到山阳来看看,”
刘秋在一旁总算听出原来这次来本是顾云的主意,于是便朝她望了一眼,不想顾云竟脸红起来。旁边的陆玄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顾公也莫再绕圈子了,其实就是云儿非要拉着我们跑这么远来来看刘公子。”
刘瑾不明白儿子怎么和这么个发饰怪异的女子搭上关系,刘秋只好把当年在湖面上如何见到云儿,如何及时给她救治,后来她又如何在落水后和郎中乔大夫妇一同照顾自己的事情简要和父亲讲述了一遍。
刘瑾虽然对这个不拘礼节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毕竟是顾荣的千金又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也只好和顾云打起招呼,“早先就曾听秋儿说起受小姐照顾多半年才捡回一条性命,今日请受老夫一拜。”
顾云连忙起身还礼,“山阳公莫要如此客气,当年刘公子也曾救过我一命,我不过是报公子昔日救命之情罢了。”
一旁的陆玄却又再次戳穿顾云道:“大小姐怎么在此处反倒扭捏起来,你不是说刘公子上次在江中失了佩剑,这次还带了把好剑给他防身的么?”
顾云故作愤愤地瞪了陆玄一眼,“多谢陆公提醒,听闻上次刘公子在江中遇险丢了防身佩剑,正巧前次我在吴郡新得一把好剑,正好配得上公子,故而以此剑相赠。”说罢凌空向刘秋甩来一把剑,只剩下陆玄在一旁暗笑。
刘秋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柄两尺多长的短剑,抽剑出来只见通体密布暗黑色条纹,使它不像普通的剑那样反射光亮,只从条纹间渗出些幽幽的青光,让人不禁感受到几分寒意。剑柄大概是用什么香料浸过,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香气,即使刘秋不知道这剑的来历也看得出这是一把上好的宝剑。
大家正在观剑之际,这边家仆却闯进来禀报,伏波将军孙秀有事来访。刘秋心想孙秀怎么会也跟着来了?不料顾云却急着对刘秋说道:“孙秀之前一直对我们纠缠不休,此时前来定是跟踪前来,公子家中可有地方能暂时避一避?”
刘瑾父子都搞不明白才一到洛阳,位至将军的孙秀怎么会对顾荣等人如此纠缠,即使是为了南海的商船也不至于这样一路尾随到山阳吧。可是眼下也想不了那许多,刘瑾于是让三人躲到屏风之后,又命人把他们用过的几案和屋外的斗笠蓑衣收到一旁,这才让人请进孙秀。不一时只见孙秀大踏步地走到厅内,向着刘瑾施了一礼道:“今日冒昧前来,不想山阳公已有贵客来访。”
刘秋心想果如云儿所说孙秀是冲着她们三人来的。这边刘瑾却假装听不懂孙秀的话,“伏波将军突然到来确令我等不胜荣幸,只是将军此话不知从何讲起呢。”
孙秀并没有理刘瑾,而是站在厅内四处打量起来。突然,他看见刘秋手里拿着的宝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仔细端详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公子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还没等刘秋回答,孙秀似乎又闻到了剑上浅浅的香气,他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三小姐,这是三小姐。”说罢又紧紧地抓住刘秋道:“这把剑哪来的,哪来的?三小姐来了!刚才是三小姐来过,是不是,是不是?!我看到刘府和客厅门外都只有三个人进来的脚印没有出去的脚印,他们并没有走,还在这里。”
刘秋被他问得一时摸不到头脑,不过这雪地中三个人的脚印确实成了他们唯一的疏漏,再也难以掩盖,他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但一旁的刘瑾似乎看出些不寻常,忙甩了甩袍袖示意下人都退到厅外。这时只见云儿缓缓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顾荣和陆玄。孙秀看到云儿便像着了魔一样,一边缓缓向她走来,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仿佛一位老父亲看到久未谋面的女儿一般,伸手轻抚着云儿的肩膀,眼泪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嘴中念叨着:“你是三小姐,不,应该是三公主,是三公主。”说完便跪在云儿面前。
云儿这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说道:“将军不必如此,快请起来。”
这边孙秀却带着哭腔哽咽道:“这和香混有沉香和檀香还有其他花草香,最难得的是这里面还掺有极为稀有的龙麝,别说普通大户人家,就是朝中皇帝也极难搜得,只有我东吴公主才能配出这样绝世的香料。”说罢又跪伏在云儿面前,“叔叔当年为时势所迫做了些糊涂事,但这些年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我孙家之事,还备受北人排挤。好容易等了我吴国皇帝北来居然还是个冒牌货。”
孙秀说到此处,刘秋父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旁的顾荣不得已,只好小声对他们解释道:“其实吴末帝早在晋朝大举出兵的前几年就已驾崩,最后北上的只是和他长得酷似的外戚何都。”
刘秋这才豁然开朗,当年归命侯孙皓葬礼时他府上的种种怪异之事才算有了答案,无论孙皓夫人还是几位公子当时不过都是配合演戏而已。这时只听一旁地上的孙秀哽咽道:“三公主,看在叔叔一把年纪,你不要不认我啊。”
这边云儿也缓缓跪下,抚着孙秀满头白发。刘秋这才发现云儿也已双眼通红、泪流满面,云儿亦哽咽地说道:“许多年不见,叔叔也老了。”说罢二人抱头痛哭。
这时顾荣和陆玄也走了过来,陆玄这边把二人扶了起来,顾荣则对刘秋和刘瑾说道:“看来到了现在,我这冒牌的亲爹也不得不做回干爹了。刘公子,我家这大小姐对外虽是我亲女顾云,不过其实是吴末帝的三公主孙筠,竹字头的筠。”
刚才听孙秀之言刘秋已多少猜到云儿应该是吴国孙家的人,不过听顾荣这么一说还是吃了一惊。这边陆玄又继续说道:“当初顾公是迫不得已才和你说小姐是因为在水里方便才把头发剪短,其实她是为了亡国之恨才剪掉长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不是此等大仇她也不必至此。”
刘秋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在顾家她多半年不下水这头发也没留起来,而这次来洛阳许久头发仍旧如此之短,确实不是因为下水方便能解释得了的。孙秀站在一旁看了看手中的剑,对孙筠说道:“要不是这把剑,我还不能确定是三公主。只是这剑本是先帝孙权从当年吴王阖闾墓中所得,又以匠人精心重造才制得的宝剑‘青冥’,成为当年大帝所造‘吴六剑’中的一把。后末帝又赐给了公主您,再凭着剑上独家的和香我才知道是您亲自来了。”说到这,孙秀擦了擦眼泪,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刘秋,“只是,我东吴这么贵重的传世之物怎么会落到公子手上?要不是我家公主对你有意怎么会轻易赠予?听闻山阳公只有你一位公子却一直未有婚配,不若就以此剑作为定情之物,由我来作媒成全二位可好?”
大家想不到孙秀不经意间竟然搞出要为刘秋和孙筠二人保媒的事来,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刘秋和孙筠两个人的脸更是几乎同时红了起来,而刘秋也想不到孙筠甚至能把这么贵重的宝剑送给自己,于是有些结巴地说道:“既然这剑如此贵重,在下倒不好收下了。”
这边孙秀却径直走到刘秋跟前,一把将剑塞到刘秋手中说道:“我家公主既如此情意深重,公子怎能轻易拒绝。公子今年已有二十五六,早到娶妻生子的年纪,公主算来也有十七八岁,也正是该出嫁的年纪。娶我家公主难道还亏待了你不成?”
一旁的陆玄这时又说道:“彦才你有所不知啊,当年三公主在发着高烧昏倒在野外是刘公子发现救回来的,后来刘公子在长江落水昏迷小半年又是三公主昼夜服侍。”
孙秀登时又来了精神,冲着刘瑾嚷道:“山阳公,听见了吗?这两个年青人早就情投意合,现在又有定情物私定终身。末帝既已殡天,我这族叔作为筠儿长辈,又兼是媒人就同意这门婚事,你这男方家长怎么说啊?”
大家都被孙秀这莫名其妙的强行拉婚搞得摸不到头脑,孙筠和刘秋两个人又红着脸彼此不敢看对方,只有陆玄乐在其中,一旁的顾荣则忍不住不时在偷笑。刘秋不时瞅瞅父亲,指望着能替自己缓解尴尬。可是刘瑾却缓缓地说道:“伏波将军不说老夫还真不知道此事。儿女之事老夫向来不愿多加干预,不然秋儿也不至于现在这个年纪还未成婚。不过孩子确实已经大了,总是不成婚我这心里也确实总搁着一桩事情。”说罢又转向刘秋,“但凡婚姻大事,历来讲究门当户对,孙家是故吴宗室,我们是故汉献帝遗族,我看至少在这一块上两家还算是般配的。”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孙秀又指了指自己。
孙秀这还不心领神会,马上说道:“臭小子,你看你爹都答应了。你看我们女方家还礼都来了,你们以后得记得下聘礼啊。”
这边还未说完,只听一边孙筠说道:“叔叔可以了啊,现在满屋的人光看你一个人表演,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把你跟踪我们的事放在一旁不管了吗?”
这一番话出来,孙秀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在一张席前,独自倒了盏水,喝了一口小声嘟囔道:“我也只是一开始对顾公冒着这么大的雪出城感到困惑,这不后来正巧被下面人看到,我就带人来一看究竟嘛。”
孙筠根本就不听他解释,直接走到孙秀身旁说道:“说得真轻巧,这些年来你跟踪我们还跟踪得少了吗?”
孙秀头也不敢抬,继续小声说道:“本来这次来四处拜访的也就顾公一人,我也想不出顾公一个人跑到洛阳要做什么,所以才让下面的人跟在后面看看有什么古怪,不过我确实从来没做过对大家有什么不利的事啊。”
孙筠扭头看向身后,后面的顾荣于是便说道:“我说孙将军,这些年你派说客来我家还少了?后来又拉上刘公子想来作说客,这两年甚至还扯上琅琊王家,你可真是对我们没少费心思。”
顾荣这一说,孙秀反倒又有了哭腔,“你不提王家还好,你知道前次长江商船被劫上面也有我的一份货物,那里面有近百万钱啊。”
孙筠差点没被他气笑了,就对他说道:“你这些年来为了些生意没少费心吧。”
孙秀这边哽咽着说道:“小姐又要取笑我,自从当年降晋以来,我虽虚挂了将军名头但却无半点实权,朝中又要受到监视和防范,在同僚中还受排挤和冷眼,连皇帝妹妹嫁给我都骂我是貉子。这些年来官场不得志也就算了,洛阳城中大家士族又积累起巨额财富竟相攀比,我家夫人每每在我面说抱怨用度不够,比不得其他王公人家的夫人,说是给皇家丢了脸面,让我在家中也颜面尽失,所以无奈才厚颜到处奔走想要多蓄些钱财。”说完,捂着脸哭得更大声了。
看着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哭成这样大家一时也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只听一旁陆玄悠悠地说道:“这些年你在洛阳到长江的水路上没少安插眼线吧。”
听他这样一说,孙秀突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了看陆玄:“你怎么知道?”
陆玄看了看顾荣,对孙秀说道:“洛阳到淮水有几条水路,然后还有邗沟的一段,你能维持那么多人手确实也耗费糜巨。不如这样,你把这些人手交给我们,你在水上损失的那一百万钱我帮你出,这些人手就算你在我这出的一份钱,以后赚了钱也分你一份就是了。”
孙秀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忙说道:“你们同意我参与水上的贸易了?太好了!太好了!那些人我都不要了,都不要了,都交给你们,连伊水和洛水甚至黄河上的人手也都交给你们。”
陆玄想不到孙秀竟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下来,显是平日早已入不敷出,“既然如此,我们这次洛阳也不算白来,此行总算有些收获。”
可是这孙秀已经难掩兴奋,走到刘秋面前道:“侄女婿,这次多亏你呀,要不是你在这,我侄女也不至于几个人在这下雪天跑过来看你,这才被我逮个正着。侄女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刘秋心里既好气又好笑,这才几句话的工夫就从做媒跳跃到侄女婿,搞得自己既无法答应也无法拒绝,再看屋内的顾荣和陆玄两人都在一旁吃吃地暗笑,刘瑾虽在一旁看上去面无表情,但也总给人兴灾乐祸的感觉,只有孙筠和他差不多,脸上还挂着未完全退去的红晕。这时只听孙秀大喊道:“外面还有没有人,给老子拿坛酒来。”
不一时,刘家的仆人抱上来一坛酒,孙秀倒了两盏,递了一盏给刘秋,“孙女婿,以后你也是我孙家人了,有什么事我们还要多多合作啊。”说完,也不管刘秋喝不喝,自己却一饮而尽。
然后又倒了两盏送到顾荣和陆玄手里,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两位,以前我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多有得罪,二位莫要见怪,今后有什么事还希望两位多担待。”然后转身又看了看孙筠,“我说侄女,上次你还是个娃娃,这么多年我们没见,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父亲都不在了,叔叔我也已经老喽。”
一旁的顾荣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孙秀一个人的即兴表演,对刘瑾说道:“山阳公,这次我们冒昧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想求。”
刘瑾用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看了看顾荣,说道:“顾公请讲。”
顾荣于是上前几步,对刘瑾道:“这次我们三人前来虽然有安排好的别馆,但陆公和三公主都是混在随员里面,一直不是很方便,而且他们还要在洛阳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怎么,他们待在洛阳不方便?”孙秀问道。
顾荣轻吁出一口气,“确实如此,以他们的身份长住京城总是不妥。”
孙秀又问道:“陆公难道不想在京中也求上一官半职?”
顾荣淡淡地说道:“士衡和士龙在京中等了大半年最后也不过就是空等,我们南人在这里终归还是不受待见。我和陆公已经商议好了,还是让他回到江左家中再作打算。”
“所以陆公和公主两人都准备暂时待在我这儿,是吗?”刘瑾在一旁说道。
顾荣于是深施一礼道:“正是,请山阳公帮忙周全。”
刘瑾眨了眨眼,“如果你们确实需要在我这儿住下,我这边多余的厢房和院子还有几间,之前秋儿在您那白吃白住了一年,你们住在我这也是应该的。我这儿内院平时几乎没什么人来,你们大可安心住下。”
这时一直没作声的陆玄说道:“那就多谢山阳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