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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名松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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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正要上前去那神庙仔细查探,才一步路便见头顶星辉骤变。

    乌云遮蔽了明月,小城中的灯火也悉数湮灭。再朝那神庙瞧去,院内光秃秃的没有一道人影,不久前还在风中摇曳的灯火暗淡了下来,唯余两点亮,连神庙门前的合欢花树都照不明白。

    毕沧道:“界中也分日与夜,想必这是到了宵禁的时间了。”

    沈清不记得祝国有没有宵禁,反正而今的南楚是没有的。

    这灵羽山中的祝国太过古怪,尤其是在看见少女丹枫仙人之后,她便不敢独自一人轻举妄动,右手紧紧地抓着毕沧,生怕再来一团雾叫她走丢了。

    毕沧还从未觉得沈清的手这般有力过。

    他朝神庙抬了抬下巴,问:“可还敢进去一探究竟?”

    沈清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这才有点儿勇气道:“有何不敢?”

    随后又抱紧毕沧的胳膊道:“你跟我一起去。”

    沈清拉着毕沧的手,缓慢朝那如今看上去已经如同鬼屋一般的神庙走去。二人每走一步,祝国的小城便黑一寸,直到沈清和毕沧就站在神庙前,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弃万年的茅屋了。

    木梁腐朽,瓦砾生苔,唯一幸存的便是院中那株合欢树还开得正好。

    屋内黑洞洞的,沈清燃起一张符,黄符引路燃烧着照明,推开房门去看,这庙里的摆设倒是出人意料的整洁,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没有蛛网也没有腐烂,与神庙外的框架不同,庙内的用料都算很好,一切物件都保存得较为完善,只是灰尘太厚,浓得呛人,因屋外而来的一阵风还模糊了人的视线。

    沈清首先看见的便是神庙正中间的那座像,不久前她还见着祝国的百姓扛着神像飞奔而归,神像是丹枫仙人的模样,而今厚土掩埋大半,黄符光浅,可依旧能让人分辨,此刻的神像不再是丹枫仙人了。

    毕沧似乎也看出了点儿不对劲的地方,他突然抬手捂住了沈清的脸,再对神像轻轻吹了一口气,厚重的灰尘簌簌往下落,漂浮在空中的都险些能溺死人。

    沈清往后退了两步,便是有毕沧帮她拦着,她也能感受到灰尘落在身上与脸上的重量。

    直到这一阵风吹开了神像上的脸庞,毕沧分开手指露出沈清的一双眼,她才真正看清神像的面容。

    那是一个面容清隽的男人,额前发丝分左右两侧,至眉毛处断下,其余长发一半披肩,一半束在了道冠中。他眉心一点绿痕,低垂着眼仿佛在小憩,明明看不见他的双眼,可莫名让人能感受到一股哀愁。

    沈清觉得此人眼熟,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正是先前在神庙面前与少女丹枫仙人一起玩耍的名松?

    只是彼时名松还是个连个子都长不过丹枫仙人的小道,这神像却似洗尽铅华长大成人后仙风道骨的道长。

    从神庙中出来,再看五星无月也无光的祝国小城,沈清想要在去了解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恐怕还得等天亮之后,一切恢复应有的“原状”才行。

    虽然界中的时间与界外并不相同,可深处界内感受却是一样的。

    沈清和毕沧并未去找客栈,取出飞鸟符,便在神庙边上化作一间木屋,以此避开夜风。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沈清依偎在毕沧怀中迟迟睡着。

    沈清于这世间的关联很少,许是因为她失去生前记忆,加上魂魄不全的原因,她在这世上只有丹枫仙人一个勉强算得上是亲人的长辈,万事总想着依赖丹枫仙人。

    离开桂蔚山,是她有记忆以来做出的最大的决定,第二便是在知道毕沧是上古凶龙的情况下,还想要与他结为道侣。

    沈清以为,这般重要的决定,至少要在结成道侣互通神灵时,能叫丹枫仙人做个见证。

    却没想到,如今她竟在这世间游荡还债的过程中,即将见证丹枫仙人的过往。

    见沈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毕沧无言地叹了口气,手掌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询问:“你在不安什么?”

    沈清道:“我总觉得,许多事情推着我往前走,从我看见那些债条开始,很多事都由不得我。”

    坤灵镯、仙魂、而今这灵羽山幻境中尚未成仙的丹枫仙人。

    沈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张蛛网上的猎物,其实从未看清过这个世界的真相,关于她的真相。

    毕沧眸光暗了几分,却道:“这世间之事,又有几件能由得自己的?”

    沈清闻言一愣,简直醍醐灌顶。

    这世间的事,件件身不由己,不单是她,便是凡人的一生,也都被无形的羁绊推着往前进,每个人都有其注定要去度过的一关,甚至数道关。

    若能在这些关卡中寻找到自己,坚守本我,于仙道修行是一大益。

    沈清问毕沧:“你也有身不由己之事吗?”

    毕沧搂着她道:“有的,关关难,关关过,不要畏惧。”

    沈清觉得毕沧说得有道理,可他自己表现得却不像说得那么豁达。

    这一夜沈清终究是没睡,她觉得自己难得通透了些,干脆便起身打坐,将前些日子因改变渭城百姓生死得来的功德消化一番。

    再一次睁眼,天已大亮。

    不知从何传来的鸡鸣声唤醒祝国小城的人,炊烟飘起,沈清已经闻到了热腾腾的饭菜香。

    她做完吐纳后便推开木门小窗朝外看,陌生的小城却是在这乱世中难得一见的安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守着山界中的规律,这里的人连眼眸都是清澈的。

    有人路过神庙前恰好看见了沈清,那正在打哈欠的大爷愣了愣,先是看了一眼沈清,再看一眼神庙,目光于二者之间打量,震惊道:“哪儿来的屋子?”

    明明昨日还没有。

    沈清一怔,连忙笑道:“大爷,我与这道观的名松道长相识,特来拜访的。”

    一说名松,那大爷便认得了。

    挑着扁担的大爷虽奇怪沈清的穿衣装扮,但知她与名松相熟,便自然地多了几分亲切。

    “你叫名松道长啊?他才不过十五岁呢。”大爷笑呵呵道:“平日里我都是在你这里摆摊的,乍一见有个精巧的屋子,着实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居然是名松的朋友,果然瞧着姑娘便觉得非同一般。”

    沈清知道自己这飞鸟符占了人家的摊位,便干脆起身朝外走。

    出了木屋,沈清才看见站在合欢树下的毕沧,他背对着街道,负手而立,却离一片压下来的合欢花树枝极近,像是在浅嗅花香。

    沈清想这位大爷昨日一定没在敬神的街道上,否则怎会见到毕沧却不害怕呢。

    如此也好,沈清也方便打探一番。

    她先是对大爷致歉,而后收回飞鸟符,将那木屋化去,空出神庙边上的一块空地让大爷摆摊。

    大爷卖的是麦芽糖,甜丝丝的香味儿从白色的棉布摊子里传来,乍一见沈清轻而易举挥袖拂走了一间房子,吓得那大爷险些丢了摊子。

    好在沈清开口及时:“大爷,莫怕,这只是寻常道法,屋子也是符化的。”

    “道、道法?”大爷信了几分,但还是不敢离沈清太近,扶着扁担道:“符、符除了报平安,还能变屋子呢?”

    “自然是可以的,飞鸟符是我桂蔚山特有,自然化形符于仙道界通穿,也可变作房屋。”沈清说着,便掏出一张黄符递给那大爷看。

    大爷见过符,毕竟他们的小城中有个神庙,城内还有敬神活动,自然也是信这些的。

    沈清自然地朝大爷走去,帮他把摊位摆好,又用化形符变了双矮藤椅出来,她与大爷一左一右地坐着,如此倒是让大爷放松警惕了些。

    察觉到朝自己看来的视线,沈清一回眸便看见站在合欢花树下的毕沧。

    他身后巨大的花树开得如伞,粉红色的蕊花大片大片地盛放,连带着身穿玄衣的男子都温柔了几分。

    这一眼叫沈清莫名漏了一拍心跳,耳尖红了些。

    她不自在地瞪去,眼神询问:看我做什么?

    毕沧挑眉,勾起一抹笑意:自然是看你诓人。

    沈清呲了呲牙,转而对大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询问名松之事。

    天初初亮,神庙也未开门,如若那少年名松也如这城中百姓一样,此刻恐怕还在神庙内睡着。

    大爷道:“名松可真了不得,他是这神庙的唯一道人,特被选中守护神庙的。咱们神庙中供奉的是位木神,木神娘娘是保我们这处安康的,我在这边摆摊,有时还能看见名松与木神娘娘像说话呢。”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了两下,显然是不相信一个小道士居然能与神仙对上话。

    大爷又问:“你说你是拜访名松的,你可认得他?”

    沈清点头:“认得,但也不算认得,我听过他……大爷可相信这世间有真正的神仙?”

    大爷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后才道:“相信,自然是相信。”

    信归信,那是因为满城人都信,可从未见过却也是真的。

    沈清便道:“我见过真正的神仙,我也是从外头的仙山上而来,因听过名松之名所以特来拜访,所以大爷你瞧我们的穿着打扮是不是与你们不同?因为在我那处的仙山上,都如我这般穿。”

    大爷震惊地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可他方才还见过沈清大变木屋,一时又觉得她可能说的是真的。

    大爷质朴,直接问:“那、那你这回来找名松,可是要请他去当神仙啊?”

    沈清但笑不语,又轻轻拍了一下大爷的肩膀,她要知道的关于名松的消息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对于城中百姓而言,名松就是这里长大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少年,的具体问他是从何而来的也没人知道,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城中不起眼的那个,平日里也没人关心在意过。后来神庙漏雨请人修缮,却不论怎么修也修不好,城中少年都去帮忙,名松却补上了那个洞,于是他就被留下了。

    因他双亲尽失,孤身一人,入道成了个小道士也没人觉得意外。从那时起他便无偿地留在了木神娘娘庙中,偶尔洒扫,多为看护,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从大爷那里得知,名松也会画一些符,但都是平安符与康安符,可见他此时的道行仅算入门,倒是符合一个少年小道的本事。

    沈清走到毕沧身边,见他还在看树,便问他:“你想把这棵树盯出一朵花儿来啊?”

    毕沧闻言,轻声笑了一下:“这不就是一朵花儿吗?”

    一株盛放的,极其灿烂艳丽的花树。

    沈清不明所以,瞥了他一眼又问:“这树有问题?”

    否则怎么会她一睁眼,他便站在树下,且昨夜子时万籁俱静,神庙也覆上一层灰时,唯有门外这株花树开得极为绚烂,丝毫未受影响。

    毕沧没回答她,却是朝神庙方向看去:“他出来了。”

    沈清一瞧,果然,小道名松还是个面庞稚嫩的少年,清隽的相貌尚未完全张开,他揉了揉眼角走到门边的缸下打水洗漱。

    少年名松洗完脸一抬头,便看见两个站在自己面前穿着怪异的人,吓得他一愣,手中的水盆都扔出去了。

    沈清面对债主,总是有几分耐心的。

    “别怕,别怕。”她笑道:“我是丹枫的朋友。”

    一听丹枫,少年这才回神,连忙起身理好了衣衫对沈清和毕沧颔首。

    沈清又问:“你是丹枫的好朋友,对吗?”

    名松抿嘴,突然有些紧张。

    沈清看见他耳尖薄红,似乎是因为“好朋友”这个称呼。

    少男少女的心思简直溢于言表,根本无需沈清多问,便从他这放轻呼吸低垂着眼眸的举动中看出些端倪来。

    她微微抬眉,恍然过来,原来他对丹枫竟然是这种心思吗?

    可她却从未听过丹枫有个道侣,莫非是郎有情,妾无意?

    但从昨晚二人的相处看来,丹枫应当对名松也有喜欢的,以沈清对丹枫的了解,她从未那般主动亲近过一个人。

    “我是外界仙山而来,曾得丹枫一恩,自然,这恩巧合,她恐怕也不记得了。”沈清说得真切,也不怕会穿帮。

    丹枫本就是个忘性极大的性子,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隔天就忘了,沈清将这恩说成巧合,反倒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沈清道:“那一恩帮我度过一道大关,我修行颇有所成,所以特地寻来报恩的。”

    “报恩?”名松疑惑:“报恩你去找她,找、找我做什么?”

    “你是丹枫的好友啊。”沈清笑道:“我知她总要来找你,干脆便在你这里等着她。况且我见你也是修行中人,或许我也可以帮一帮你。”

    沈清故意道:“若修行有坎,不利于身,会长不高的。”

    这下名松的脸彻底红了。

    他比沈清还要矮半个头。

    沈清解释:“你与丹枫一样皆是木灵,但你们修行方法却大不相同,枫修火,松修水,如此才好精进。”

    名松讶异她竟然知道自己是株松,正因被人看穿真身,加上沈清身上的清气,倒是让名松确定她恐怕真是某座仙山上的仙人了。

    沈清见他眼中清澈,便知道这是个单纯好骗的孩子,事情办起来轻松,沈清也就不觉得良心有愧了。

    “名松小友,不请我坐下吗?”

    名松一怔,连忙回神:“哦哦,请,请座!”

    整个神庙也就只有院子外合欢树下有石桌石凳,名松便将二人带去那处,再为他们沏壶茶。

    沈清坐下后特地朝神庙里瞥了一眼,神像犹在,却无脸庞。

    收回目光,沈清道:“我见小友颇有眼缘,可许小友一愿,小友可有什么想而不得之物,或思而不成之事?”

    名松此刻只觉得天上掉了个巨大的馅饼落在自己头上,云里雾里的。

    怎么一出门才洗脸就碰见神仙了?

    怎么神仙还要许他一个愿望?

    这神仙……明明是冲着丹枫而来的。

    名松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帮、帮你的是丹枫,不是我,若要许愿,也该丹枫来许的。”

    沈清嗨了声:“顺带的事,不要多虑。”

    名松见她坚持,便只好沉思,半晌后道:“那、那就请仙人为我摘一枝雪莲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