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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危言耸听,横跨南楚时她已将南楚局势看得明白,也知道自己无法干涉人世间的盛衰变化。那一场黄金雨,为他人带来的是福是祸今后都很难料,可她知道眼下有一条路渭城的百姓可以走。
沈清因一个小小的举动引发无可预料的后果,她认为是她害得张全一家惨死,她也看见了战争下的百态人生,她知道钱不是万能的。
盛世钱能救命,乱世钱能买命,可盛世不缺富裕澎湃的志气,乱世也不缺坚毅果敢的灵魂,这些是钱不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沈清能看透的事,新帝看不透,满朝文武也看不透。
她告诉朱晓:“来渭城前,我经过繁州,也路过京城外,在繁州的官员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皇帝要退了。”
朱晓不明所以,她不懂皇帝要退是什么意思,她还在被沈清那句劝降的打击中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沈清道:“退,不是退位,他依旧想要做他高枕无忧的皇帝,可他不想面临战争和苦难。新帝有几分聪明,只可惜他很自私,他登基后减免百姓一年赋税,得到了百姓的认可和赞颂,在此契机下,他要换个帝都。”
朱晓终于回过神来,她惊愕地望着沈清,此刻刘云之和冬止也怕自己听错了,三人围住了沈清,三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清在繁州盗取那枚珍珠时,的确听到那官员是如此说的。彼时他们短暂停留在一个客栈内,沈清与之擦身而过,珍珠到手,消息也传入耳中。
鹿国人从南楚的西面攻打过来,皇帝便打算躲到南楚的东面去。
南楚于四百年前建国,三百多年前处于鼎盛时期,后来因夙遥成了明光国师,断了南楚的运,可这地大物博的帝国还是坚持了几百年,如今坚持不下去,新帝便打算举国迁徙,将国都改去东方,远避战事。
朱晓觉得新帝疯了,她问:“那繁州的百姓呢?!”
沈清沉默不语,刘云之却在这时嗤地一声笑出来:“他连关州、阳州、宿州、樾州四州都弃之不顾,一个繁州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都送到鹿人的手中,反正……反正这南楚早该亡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刘云之以前只在心里想,如今说出来也毫无负担,因为他知道,他们成了新帝的弃子。
不,不光是他们,就连繁州的百姓也成了新帝的弃子。
一旦皇帝举国而迁,国都换去东方,坚守在繁州的将士难道不会一退再退?
那些被减免赋税的百姓还以为新帝是多仁德的皇帝,巴不得新帝选他们所在的州地定居,最好在他们所处的城池建盖皇宫,从此他们也算是天子脚下的富贵人,身份地位立刻就被抬了上去。
朱晓仍旧不敢相信,她问沈清:“这事有多真?你听到那些官员如此说,新帝难道真的立刻就要这么做?”
沈清镇定道:“他恐怕早在关州失守,阳州被占,宿州投降之际便有了这个念头。只是彼时隆冬,皇城犹在,搬走也不切实际,但减免赋税也是在那时开始,想来他就是想趁着冬季过去,春日雪融后方好动身。”
朱晓身形一晃,一阵风吹开了棚外门帘,光芒照入,闪过了她眼前。朱晓险些没能站稳,再顺着门帘缝隙朝外看,棚外站着那群不知所措的少年。
他们的对话显然已经被少年们听进去了。
新帝不在意百姓的生死,南楚的灭亡其实早就有所预兆,只是曾经的詹将军不肯信,朱晓也不肯信。她还以为新帝与昏庸的老皇帝不同,新帝年少,意气风发,也许会创下盛举。
朱晓这一生没去过京城,她不知京中富贵滔天全是由人命堆砌而来的,也不知道那些十几二十岁的王爷还在他们是皇子时便满身熏香,丹药不断。
朱晓觉得荒唐,整个世道荒唐,他们渭城的坚守也显得十分可笑。
“可我、我们是南楚的子民啊。”朱晓摇了摇头:“是不是因为新帝不知渭城还在?沈大仙,请你帮我给陛下带句话,只说朱晓一日为南楚的将军,便效忠国家一日,请陛下不要放弃我们。我、我们可以带兵从后偷袭鹿人,我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的!”
一旦皇帝离开京城,另选它址为帝都,渭城就真的完了。
她不是不可以战!她还年轻,渭城的将士也都还很年轻!他们可以殊死一搏,只要南楚不要放弃他们!
刘云之却比朱晓悲观多了,倒不是因为他年纪大,心气弱,而是他早在如朱晓这般年纪的时候便退出京城,看透了南楚官场的腐败与恶臭。他也知道,能让沈清早已离开阳州几个月再回来说出这番话,便代表他们没有其他活路。
沈清劝道:“向鹿国求和吧,朱晓,不要做无谓的坚持和牺牲,南楚不会派兵来救你们,一旦冰雪融化,鹿人体力恢复,渭城便连投降的机会也没有了。”
趁着现在鹿国人久攻不下,趁着鹿国人还在城外喊话,趁着他们还有谈条件的机会,不如将所有损失都最小化。
沈清道:“我不齿裴知州的所作所为,他卖国求荣,可他也的确安然地护住了一家老小几十余口人,也许鹿国人不会许他金山银山,但他依旧可以隐姓埋名过上安然的生活。”
“你想让我学他?!他是护住了他的家人,可我舅舅呢?!我舅舅死在了他的手上!若无他的背叛,我舅舅又怎会死?我们又怎会败?关州怎会失守?阳州的百姓又怎会流离失所?!更遑论宿州、樾州,你可知因为他当初叛国究竟有多少人牺牲在这个冬日里?!”
朱晓恨恨道:“我不会学他,我也不会是他!我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去祸害他人,更不会以卖百姓的性命换得安生,那也不是真正的安生,我的良心会谴责我……更何况我的身上有詹家人的血,鹿国人也不会放过我。”
沈清知她有血性,也被朱晓这一番话说得动容,可她经历了那场黄金雨,知道任性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眼前所预见的要多。
沈清比她理智,她不在两国交战中的任何一方,才能看清最好的结局。
“你的投降,换的不是你自己的命,前有劲敌,后有逃兵,朱晓,你不是卖国求荣之人,因为你的国已经不要你了。”沈清道:“你护的也不是一家几十口,而是全城百姓,从关州、阳州,甚至宿州逃来求你庇护的百姓都在这里。”
朱晓不愿听,刘云之却怔怔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冬止与朱晓一般,义愤填膺,他们都觉得沈清说的话是错的,他们觉得沈清软弱,觉得她讲的是歪理,觉得哪怕是战死沙场,也不要苟活于人世。
可年长者所见与他们不同。
沈清不该把朱晓比作裴知州,可她有一句话却说对了。
裴知州背叛了南楚,大开国门,让南楚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但他护住了自己的家人。
偌大南楚,在短短一个冬季失之半壁江山,新帝登基,早不记得远在阳州地界里还有一个渭城仍在坚持。
百姓何其无辜,乱世中想要活下来有多不容易,刘云之经历过逃亡,他深知这一点。
“将士战死虽败犹荣,可有朝一日鹿人破城而入,你朱晓能留得身后名,青史记载你带领一干少年护城,叫做冬日奇迹,那破城后的百姓呢?”沈清眼中含着些许泪花,迟迟没能落下。
她道:“我亲眼见过被鹿人侵占过的白城,说一句生灵涂炭毫不为过,那还是宿州知州主动投降,未费他们一兵一卒的情况之下,血腥味布满白城上空,数日难消。”
渭城何尝不会变成另一个白城?
尤其是在朱晓顽抗之下,那些鹿人损失惨重,一旦让他们冲入渭城,难免会杀人泄愤,届时烧杀掠夺,渭城的百姓又有几个能活?
沈清道:“我让你投降,不是像裴知州那样卖国,也不是像宿州知州那样毫无尊严和底线,你还有与他们谈交易的资格。在这资格和机会失去之前,一个合格的将领,应当为自己领土下的百姓多做考虑。”
说完这话,沈清转身就走,毕沧却朝刘云之看去一眼,在刘云之抬眸朝他看来时才跟上了沈清。
朱晓尚在气头上,见沈清要走也没挽留,初初看见沈清的兴奋和激动早已消失一空,只有满腔的不忿与不甘。
棚外少年看向沈清的表情都不太对,棚中的话他们听进了许多。他们觉得沈清是孬种,不帮忙就算了还来添乱,他们宁可战死在城墙上,也不愿向鹿人求和。
沈清自然能读懂这些少年的眼神,她将他们的目光都记在心里,深知自己的话总有人能听得进去,而这些质疑她的、看轻她的人,只要他们还有机会活着,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毕沧见那些少年在他们走后全都冲入了棚内,他握住了沈清的手道:“得不偿失,说的便是现在的你。”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顺遂的。”沈清道:“这世道,有的人甚至连钱都不爱了,可见再好的东西都有人不屑,再好的人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毕沧便接话道:“有我爱你。”
沈清一怔,诧异地朝他看去,眨了一下眼才明白过来,她说这世道有人连钱都不爱,又将自己比作钱,毕沧说他爱她,以此来证明她与钱终究是不同的。
不同于以往的表白,毕沧的这句话却依旧叫沈清心跳加速,她摸了一下略烫的耳廓,不太好意思与他直视,故意道:“这世上爱我的人多了去了。”
在她还是人间财神时,那些为求符上桂蔚山的,哪个不将她奉若神明,敬爱的爱,也是爱嘛。
毕沧却微微蹙眉,认真地纠正她:“我的爱不一样。”
沈清问道:“有何不同?”
毕沧见她挑眉,便知她在与他玩笑,她似乎有些故意的逗弄,甚至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问:“莫非你长了两颗心?所以比旁人要多爱我一些?”
毕沧觉得她那根手指戳穿了他的胸膛,直指他的心脏,感受心口残余的触觉,他慎重地点头道:“我比这世上所有人爱你都爱得更浓,也更长久。”
这话不是玩笑,沈清读懂他的深意,终究是彻底红了脸。
渭城人多,街道上还有许多眼神不时朝他们投来,二人旁若无人地谈情说爱,简直震惊了好些人的目光。
沈清也知羞耻,她连忙推开毕沧的脸,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说!”
毕沧笑了下,见她神采丰富,想她应当是将那棚内的不愉快给忘了。
朱晓虽然不满沈清对她说的话,却还是让人在渭城收拾出了一间空闲的屋子让沈清暂且居住。她干脆就当沈清没来过渭城,而渭城只多了两个难民,也不主动去找沈清,以免再听到些什么不愿听的话。
沈清知道朱晓性子韧,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说通,也不急于再上前去惹人嫌,只等朱晓稍稍消气后,再与之分析利弊。
刘云之来时,沈清正点燃了一根香,燃烧信符,打算与丹枫仙人取得联系。
她在白城散尽千金后昏了几个月,后来苏醒又急着赶来渭城,一时将丹枫仙人忘却脑后。眼下沈清与毕沧都暂且留在渭城哪儿也不去,而她想和朱晓说的话也都说了,清闲下来便想着要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丹枫仙人。
沈清不知刘云之已到门外,刘云之也没打算进去找她。
他不是为沈清而来,诚然他将沈清的话都听了进去,却更在意白日毕沧跟着沈清离开朱晓棚内时的那一记眼神。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毕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毕沧的气势过强也过冷,不过是盯着刘云之看了会儿,便像是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了般,叫刘云之藏不住秘密地主动前来请示。
刘云之正要开口,毕沧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不想让沈清知道。
刘云之点头,他也觉得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站在门前的确不适合。
不过毕沧并未带刘云之离开太远,绕过院子,毕沧找了个通风的巷子口,于这处简单下了界,界中只有他与刘云之二人。
刘云之见周围无人,毕沧显然不愿与他弯弯绕绕,干脆直言:“白日里仙人说得有道理,却难实行。”
见毕沧沉默,刘云之继续道:“朱将军有领兵之才,冬止他们几个少年都很佩服,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可难免顾前不顾尾。其实英雄不英雄,懦弱不懦弱的,在生死面前都是空谈,我自是不屑裴知州那样的人,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能跨出那一步。”
同样是读书人,自知书读万卷后便有了风骨,宁折不弯,但凡是能弯下来的,如何算不得另一种勇气呢。
“行事不可理想化,即便渭城投降,也未必能换来城中百姓的安宁,鹿人对南楚积怨已久,我怕我们示弱会成为第二个宿州。”刘云之抬眸认真看向毕沧道:“我知仙人白日看我那一眼,是有话要对我说,只要能护住渭城的百姓,刘云之愿上刀山,下油锅!”
毕沧见他眼神坚定,忽而勾唇一笑:“用不着上刀山下油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