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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遥那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吓得沈清赶紧抓着毕沧的手臂往后退去几步,不过想起眼下夙遥还占着皇帝的身,她也不能贸然离开。
夙遥于这一刹想通了许多事,想通他到底为何花去一千两百年最终还是无用功。绮昀山山巅小阁内的仙魂,从一开始便不容觊觎,所以才会有那一幅由上界而来的画像,广玉仙人没有错,错的是他。
夙遥仍是不甘,可不甘又能如何?在他看见眼前二人时便知道,自己的结局就在此时此刻。
如若当他推开绮昀山山巅小阁的那一瞬便注定了他成不了仙,那他处心积虑谋算着南楚国的国运,甚至皇帝的气运,皇帝的身体,也不过是徒劳。
沈清听着夙遥的笑声,越发从中听出几分凄苦的味道来,她想如若一个人执着了一千多年都是为了成仙,最后将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模样,的确凄苦,也的确可悲。
夙遥那两行眼泪顺着皱巴巴的脸皮流下来时,沈清看见了他眼中的灰败和无望,之后他笑声不再,却是泪流不止。
夙遥的魂魄一丝一缕从皇帝的身体里剥离出来,两张完全不同的五官于脸庞左右幻化出模糊的重影,无需沈清动手去逼迫他,他自己便不愿意再留在凡人的躯体里等待生老病死。
直到夙遥那两魂七魄全都从皇帝的身体里出来之后,皇帝的身体也就摇摇晃晃倒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老皇帝年岁已高且身体孱弱纤瘦,这一倒恐怕会摔断身上几根骨头,不过好在人还活着,宫中太医只要不是无能之辈,再让他活上一段时间也不是难事。
只是……
沈清看向被困在地宫中的夙遥魂魄,因魂魄没有身体可聚集在一起,竟分散成完全不同的紊乱的情绪。
或喜或悲,或怒或怨,或哀或愁,彼此诉说着凌乱的话,全是他这一千多年来的犹疑。
其实人这一生有许多条路可以走,虽说凡人性命短暂,可也有几十年,也许每年都有一个可以改变的机会,拥有不同的选择,便走向不同的道路。
更何况夙遥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他明明有无数种选择,在这一千二百年中,或许每一次选择都有一条叫做悬崖勒马。悬崖勒马也许会死,也许不会,可他依旧坚定地只朝着用仙魂补魂这一条成仙之路走到底。
照理来说,杀了这么多人的魂魄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轮回转世的机会,夙遥的执念这么深,如若任由他散落的两魂七魄在这地宫中浑浑噩噩,晒不到阳光,终有一日也会留成祸患,所以沈清还是决定出手。
聚魂符这种东西,她用起来并不安全,毕竟她自己也魂魄不全,如若不慎也很有可能被其所伤。
沈清的荷包里没有聚魂符,便只能就地在地宫的墙上绘出符文,再将夙遥散落的魂魄引上去。
只需沈清将聚魂符画出一个开头,毕沧便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冰凉的手按住沈清的手腕,沙哑的声音道:“我来。”
沈清抬眸朝毕沧看去一眼,他还是略侧身的模样,两鬓发丝落下遮住了脸,加之那些妖丹悉数被毁,地宫内只有正中心精美的晶石照明,可也实在昏暗,沈清根本看不清毕沧的表情。
她甚至无法看到他的五官。
沈清没问毕沧会不会,他既然开口了,她便主动退让出来,只是还有些担忧地问他身体是否无碍。数以万计的妖丹怨念便是撼动不了他的神魂,若想破除也不会那般轻松就是了。
毕沧轻轻摇头,他甚至无需抬手,双眸落在那面墙上,便似有一只无形的笔将沈清未绘完的聚魂符补充完全。
沈清心中惊讶,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心跳更是加快了许多,视线却未从那道聚魂符上移开。
毕沧所绘的聚魂符远比她学的要复杂得多,不过也可以看出那张符更加严谨,有些符文形状久远,沈清没怎么见过,恐怕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学。
聚魂符上红光乍现,夙遥散落在地宫中的魂魄纷纷被吸上了符咒里,那符文于他背后发光,两魂七魄几乎拼凑出夙遥的全貌。
魂魄聚拢后,夙遥的意识也逐渐回归,大约是大喜大悲之后的无畏,此刻他再看向沈清与毕沧时,眼神便平淡了许多,没再疯疯癫癫的说着胡话,可不论沈清再问什么他也都闭口不谈了。
沈清的确有疑惑,就在毕沧被那些妖力困住之时,夙遥分明对她说了一些她所不知的过往秘辛,关于仙魂,关于她的过去。
可不论沈清问多少遍,夙遥便像是全然忘记不久前他对沈清魂魄的执着与痴狂,反倒用一双淡然的眼,来回于沈清和毕沧身上打量。
他何必要说?
他成不了仙,如今也无法投胎转世,这身不全的魂魄便是拼凑在一起也再无作用。
其实方才魂魄被聚魂符凝聚在一起的时候,夙遥回顾自己的一生,发现他能想起的美好很短暂也很浅薄,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大约就是在绮昀山上安静宁和地追寻仙道的时候。
他也想起了广玉仙人,可他薄情已久,早不记得广玉仙人的模样。仔细去感受,更多回想起的是他最后一次见广玉仙人时,对方看向他失望又悲痛的眼神。
夙遥心想,他也许也曾是广玉仙人的骄傲,他也许也曾拥有过幸福,但那些如今也都不重要了。
如若他能离开地宫,夙遥很想自己就这么晒着太阳灰飞烟灭,行错的一生,还不如从未来过。
沈清问得多,夙遥就越沉默,直到她生了些许不耐无畏聚魂符对她的影响,上前两步走到毕沧的身侧,夙遥诧异地看见了毕沧那一瞬的躲避。
高大的男子那张脸依旧如画上所见,拥有一双可怕鬼魅的眼,他似乎害怕这样的自己被沈清发现,所以略微侧身。
夙遥恍然,也许这世上人人皆有不可得的执念。
他不好过,自也不想让旁人好过。
所以夙遥终于舍得开口:“你不是想知道那道仙魂的由来,还有你的身世?”
果然,在夙遥说出这话后毕沧便缓慢地朝他看来,他双眸中的威胁深重,好像只要夙遥敢说错一句话,他便能立刻撕碎他的魂魄。
夙遥才不怕,他道:“不如你去绮昀山看一看,若你能找到广玉仙人的话……”
沈清的确有找到广玉仙人的念头,在她知道那枚坤灵镯出自于绮昀山后,她便对那处有了几分好奇。
所以她问:“绮昀山在哪儿?”
“南楚……以西……”
夙遥的话并未能说完,他只给了沈清一个方向,便微笑着在毕沧凶恶冰冷的眼神下被撕碎了魂魄。
画上聚魂符的墙面逐渐脱落,地宫似乎也有坍塌的危险,聚魂符被打散,夙遥的魂魄也化作了灰烟,发着他最后一丝微芒,如灰尘般散在了潮湿的冷风中。
沈清以为是因为地宫突变,聚魂符被毁才让夙遥的魂魄生了变故,也就没看见毕沧逐渐握拳的左手在夙遥彻底闭嘴之后才缓缓松开。
一粒粒破碎的妖丹从地宫穹顶脱落,如巨大的鹅卵石般朝人砸来,沈清忙于躲避,拉着毕沧道:“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她要出去还不忘带上皇帝,毕沧扯着皇帝如扯一张破布,二人匆忙于来时路上返回。
震颤的地面让人脚步踉跄,随时都有摔倒的危险。沈清本想在前头开路,毕竟毕沧还带着一个,谁知她险些被妖丹砸到脑袋,再往后倒去,直接跌进了毕沧的怀中。
“当心,清清!”
毕沧一只手接住了她,正垂眸看来。
沈清恰好抬头,额前落了几缕毕沧的发丝,那丛头发中似乎有一缕银色一闪而过,可沈清看向的是毕沧的眼。她瞧见血腥的红在她视野中褪去,赤金犹在,发着光的眼里倒映着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沈清觉得自己这一跤跌进了梦里。
她曾经梦里的毕沧便是拥有这样一双金色的瞳孔。
许是视线受阻,许是隧道昏暗,沈清觉得她梦里的那双眼更加纯澈自然,而眼前的视线却像是一道能将人吸噬进去的深渊。
她心跳骤然加快,又被毕沧推着后背扶稳。
沈清很想回头再看一眼,可眼下地宫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做耽搁,她与毕沧不会被掩埋在地宫下闷死,可这老皇帝显然撑不住太久。
二人从地宫离开,还是从乾明殿出来。地宫被毁,皇宫中也有一座宫宇随凹陷地面一并坍塌,那座宫宇似乎离乾明殿较远,但沈清依旧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一些护卫军的叫喊。
沈清挥袖将乾明殿中角落的烛台点燃,微末昏黄的光照亮殿内,这里显然是往日皇帝与大臣们的议会厅,却早已成了摆设,处处积累灰尘。
国之将亡,早有预兆。
沈清回眸看了毕沧一眼,借着烛火望去,毕沧似乎什么也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他的眼瞳回到了黑色,除却脸颊好似消瘦了几分且过于苍白之外,便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了。
沈清和毕沧将皇帝就安置在乾明殿中,好在她还会一些医术,知道皇帝只是昏过去了身体并无大碍后,便打算引人前来,那样皇帝也就得救了。
沈清随手扯下一张帘布盖在皇帝的身上,以免寒凉伤身,再与毕沧出门引人。
来时是夜,出时外界骤变。
沉重的殿门打开,鹅毛般的飞雪簌簌朝乾明殿内吹来,京城果然提前入冬,不过才短短一夜的时间满城银装素裹,台阶上堆积着厚厚的绒雪,纯净洁白,掩盖了皇城之内所有的血腥与肮脏。
沈清戳了戳毕沧露在外头的一截胳膊,问道:“你这样冷不冷?”
反正宫中衣裳很多,且都是用料最好做工最细的,毕沧倒是可以在这里选几件喜欢的衣服去穿。
毕沧挑眉看了一眼自己被沈清戳着的胳膊,手肘动了动后,那破碎的布料竟自然生长,如瀑布般生出了一截广袖,遮住了皮肤。袖袍带着人的体温划过沈清的手背,他身上那件绸缎玄衣便也完好无损,甚至一粒灰尘都没沾上。
沈清羽睫轻颤,心下骇然。
毕沧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我喜欢清清给我买的衣裳,不想换下来。”
沈清回神,眨了眨眼道:“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她想她总要抽个时间和毕沧好好谈谈他的身份,他们二人经历过这么多事,辗转多处,也一起逢凶化吉,沈清以为他们之间总有些感情在的。
且不论那是什么情,也不至于彼此隐瞒。
或许之前毕沧是忘记了许多过往,现在也总该想起一些了。
长铃声起,警醒满宫,明光国师平日修炼的鹿台轰然倒塌,众人于乾明殿内找到了昏厥不醒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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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离了宫没有立刻离开,这几日她也耗去许多精力,总得稳下魂魄才能出城。
又几日,至霜降,京城的雪已经没过人的膝盖,这一场冬来得匆匆,似乎远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城内城外皆是白纷纷。
沈清再一次看见李添时,他就坐在环王府的书房外,王府中的雪有下人打扫,即便如此也赶不上落下的快。李添不过才在院中坐了小半日,身上与发上都落了一层雪,如若不是沈清到来,他大约就想这样变成个雪人。
见到沈清,李添眼神木讷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道:“我父王入宫了。”
沈清点头:“我知,三日前皇帝便醒了。”
李添似乎被风吹晃了一下,嘴角露出一道苦涩悲哀的笑道:“你猜我父王为何入宫?”
沈清胡乱猜了一句:“为了长生不老?”
李添顿时笑出声来:“右相举荐长英观道长为新的国师,皇帝信了,他没有因为一场生死劫难看破时事,却变得更加畏惧死亡,更加向往永生。”
那道骇人的疤横贯李添的左右脸,此刻他眼中含泪,目光聚焦于沈清的身上,轻声询问:“其实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早在你问我诉求之时你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真是可笑啊!我父王明明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最后还是愿意入宫请药,据说那新来的国师炼的丹药更为灵通,能叫人返老还童,哈哈哈——”
李添笑得捶胸顿足,几乎趴在覆雪的石桌上站不起身。
沈清这才发现他瘦得厉害,不过短短几天便耗尽了年轻人的精气神魂。
“什么诛杀妖道!什么振兴南楚!国君要亡,神仙也难救!!!”
李添一拳捶得指骨血淋淋,他不知疼痛,脸上早已泪痕斑斑。其实他也早就知道了,可他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这个国家的灭亡或许并不在于明光国师的生死,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哪能真的全被明光国师迷惑?
是人的贪欲!是不知足!是对权利和永生的向往!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恶在驱使着行尸走肉!
皇帝如此!环王如此!谁都如此!
沈清取出那张她欠李添的债条,意外看见上面的字迹逐渐消失。她的心中也感同身受般生出了几分悲哀,亲眼见着李添魂魄的颜色逐渐淡去而无能为力。
沈清知道,她不算完成了李添的愿望,因他不是真的想要明光国师死,而是想要整个南楚活,前者容易,后者却难上加难。
债条消字,也不是因为沈清用发财符变化了钱财,而是李添早已心死,对人生无望,若无所求,沈清也欠不得他半分。
“哈哈哈——任凭我国之军将诸般强悍,不抵高堂帝王苦求长生丹。”
“长生,长生……这世上哪有真正的长生不老?!便叫那外敌打入我南楚京城来瞧瞧!打入那皇宫深墙中,打到皇帝跟前去!让他看看因他之过,祸害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不、不不不!他才不会悔改,他才不会怜悯众生,他就是个疯子……哈哈哈、疯子——”
李添忽而起身舞动长袖,咿咿呀呀唱起了前朝亡国歌谣。
他这动静实在太大,引得环王府中的下人纷纷赶来,有人甚至扑上前捂住他的嘴,口里念叨:“世子疯了,世子疯了!”
李添疯了吗?
或许吧。
众人皆醉我独醒,倒不如疯了好过。
沈清攥紧手中空白的债条,第一次无所适从,即便欠李添的债没了,可她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能再做些什么,静站许久,直至自己的肩上与发上也落了一层白雪,直到她的身体也开始发冷……毕沧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来如一阵风,带着温暖的斗篷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握着沈清的手,取走了早已被她攥破了的空白债条,这一次的债条上面没有“了之”二字,不是她解决了李添的麻烦,而是李添什么也无求了。
毕沧顺着沈清的视线望向在雪地里一边笑一边打滚的李添,目光呆滞,疯如稚童。也许沈清无可奈何的眼神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他只是想为自己的疯找一个无可挽回的借口。
毕沧想安慰沈清,可就如沈清无法开口安慰李添一样,他只能沉默地陪在沈清身边,让她自己消化这些难过体会。
在毕沧的眼里,南楚灭亡是注定的,一个李添无法改变结局,十个沈清也救不回国运,他人之死与他和沈清又有何干呢?
何况李添没死,他只是疯了,或许环王府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他远比外面许多百姓过得舒坦太多。
只是这些冷血的话,终究被他吞回。
毕沧知道,不论是过去的沈清还是现在的沈清,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而他能做的,便是保护她的柔软,让她这一次不再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