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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一把按住了毕沧正在解腰带的手,双眸震惊地望向他:“你干什么?!”
毕沧抓了抓胳膊道:“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沈清慌乱地拢起他的衣裳,为了防止毕沧突然脱衣,只能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一只手按住他的腰带,瞪圆了眼问:“哪里不舒服你说!别突然就脱!”
“不是突然。”毕沧认真道:“我有听话。”
他分明是告诉沈清他要脱了,这才脱的。
沈清不想与他纠结他到底有没有在脱之前告诉自己这件事上,便是告诉了她,也不能说脱衣裳就脱衣裳啊!
不过考虑对方的心性还什么都不懂,沈清便只能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你是男身,我是女体,按照正常礼俗而论你我甚至不该在一间屋子里独处,但你我皆非凡人,这等礼俗就免了,可就算不是人,也不能随意脱衣。”
毕沧没挣扎,沈清抓着他的衣襟离他很近,说话间发上与袖中的香风迎面拂来,其实他并未太认真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沈清还在教他男女之防与懂得羞耻:“衣裳是蔽体遮羞的,你的身体也要遮好,不能随意被人看去了。”
“可你看过。”毕沧一句话叫沈清险些岔气。
她深呼吸,只能解释:“我、我不是随便什么人。”
毕沧挑眉,他很少有什么表情,神情多半也是学沈清的,乍一露出些许质疑的神态来,便叫沈清异常心虚。
不过毕沧牢记沈清的话,不可犟嘴,所以他不去纠结为何沈清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看他的身体,却还依旧不许他在眼下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脱衣。
他只是真心觉得,这衣裳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粗糙的布料磨着皮肤,痒得他鳞甲都要长出来了。
但……沈清不让他脱,那就暂且不脱好了。
沈清见他打消了脱衣的念头,便顺手将他的衣裳理好。
屋外的天早已暗下,一日就这样迅速略过,沈清与见月已经谈好,待桂蔚山上的一切布置收拾妥当她便随见月一并下山,离开就定在明日。
她还需再给见月一张符,免得那小和尚今夜无处可宿。
再看向眼前这个不定因素,沈清道:“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你不许乱跑,屋中的东西也不能乱碰。”
山间有许多丹枫仙人所设的禁制,虽不防沈清,但防外人,丹枫仙人即便是人间散仙却也修成了仙体,她设下的禁制若被外力损坏,其反噬之力便不是一介小妖能扛得住的了。
几番交代,沈清便出了书舍木门。
今夜无星,只一轮弯月高挂,花廊尽头的方亭内,一身褴褛的小和尚正打坐诵经。
沈清见他认真便未上前打扰,只是让手中符纸化作鸟雀飞过花廊,飞到小和尚的身边停下,等他诵完经后自然就能看到。
清风拂过,阵阵花香,沈清本因要离开桂蔚山入世还债有些惶恐,被突然出现的毕沧那么一打扰,紧张一扫而空,反倒自在许多了。
水来土掩,怕什么?
收拾好了心情,沈清与院中花草鱼儿最后作别,再回到书舍,一推开门便看见脱光了衣裳坐在桌旁抓胳膊的毕沧。
沈清:“……”
关上木门,她背过身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为何又要脱衣服?!”
“不行,沈清。”毕沧看了一眼生了薄红的胳膊,有些为难道:“我不能穿。”
他忍了,可忍不住。
从未接触过俗世衣裳的皮肤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根线穿插在一起编织而成的衣服上粗糙的触觉,感受很糟糕,且他已经快要将胳膊抓破了。
沈清以为毕沧在装模作样,但当她走近看见毕沧白皙的皮肤上几道红痕后微微怔住,这人也不算将衣服彻底脱光,这不,长袍还松垮地挂在他腰间遮住关键部位呢。
毕沧的眼神挺无辜的,沈清心中生奇,她那么用力咬过这人的手指,皮都没破,一件寻常的衣裳却快将他的皮肤给弄烂了。
但不论怎么样,也不能裸着。
“等着。”
一件件衣裳摆在毕沧面前的桌案上时,沈清正在燃烧最后一张符,抖落出月色长袍后她道:“这是最后一件了。”
她也没机会下凡去买衣裳,所穿的都是符纸变化而来,当初对着绘符的图书所画符纸就这么多,沈清可全用来变化男衣了,她自己都没得穿。
毕沧顺着那些布料一件件摸过去,哪个都不满意,只能在不满意中选一个不那么难受的,再将衣服递给沈清,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非常勉强的模样。
沈清瞥了一眼那布料,嘀咕了句:“什么命啊,还得穿绸缎。”
便将其他衣裳收回,又道:“自己穿好。”
毕沧总算消停片刻,沈清紧绷的精神放松后也有些疲惫,她本想临行前好好休息,可大约是在石中之界昏过一次的原因,竟半点瞌睡都没有。
风吹半宿,一夜无眠。
见月一早便在书舍门前等着了,伴随着初升的阳光飞来几只蝴蝶,忧愁的心思在书舍大门打开的那一瞬散去一半。
沈清是信守承诺之人,此番下山全无准备,却也做尽了她能做的一切了。
见月意外她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月色长袍,广袖如云,衣袂晕染着潦草墨字,相貌不俗,气度非凡,不知是何身份。
见月不自在地于毕沧身上打量,等待沈清介绍此为哪一位大仙,不过沈清无视了见月眼神中的询问,她心思另在他处。
这一两日琐事太多,沈清并未仔细去想过毕沧的身份,但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的确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一路下山沈清都在仔细回想自己以前阅过的书籍里,可有哪一处记录过毕沧这两个字。
待到了桂蔚山脚,出了山门大阵,沈清抹去桂蔚山存世的最后一丝痕迹时她才恍然记起,她以前好像的确在某本书中见过毕沧,但拥有此名的似乎是上古时期的某只凶龙,而非鱼妖。
凶龙?
沈清朝身后不远处的毕沧看去一眼,高大的男人墨发长及脚踝,一根玉簪挽于脑后,风吹过额前几缕略微凌乱,但他发丝柔顺,倒另有几分好看。毕沧长袍拖地,因不谙世事莫名多了几分清冷谪仙的意味,如果……他没有摘下一株蒲公英放进嘴里去吃的话。
毕沧含着蒲公英,感觉不对就立刻吐了出来,不过蒲公英的种子黏在了他的舌头上,毛躁地卡着嗓子,没能吐干净反倒惹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见月虽默不作声,但眼神震惊。
这种没头脑的家伙,是凶龙?
沈清将脑海中关于毕沧身份的猜测挥去,认定只可能是同名,且或许她记忆有误,那记录毕沧为上古凶龙的书籍未必是实史,而是某种人间传说的话本。
毕沧吐不干净嘴里的蒲公英,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清,对上沈清目光的刹那他朝她走了过来。
沈清很想装作不认识他,无奈人已经走到跟前,甚至曲腿弯腰将脸凑到她眼前,伸着沾满蒲公英的舌尖对着她……沈清只好替他摘掉蒲公英的种子,顺便压低声音问他:“你为何要吃花?”
“是花吗?”毕沧眨眼,也学她压低声音道:“我看它圆圆的,像内丹啊。”
沈清:“……”
便是某种生灵的内丹,那也不是随口胡吃的东西啊!
拍着毕沧的胳膊让他站直,沈清再朝见月看去一眼,小和尚与她对上目光的那一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般转了半身……沈清扶额,毕沧是个傻子的事大约是藏不住了。
三人出了一片竹林,时值正午,再回头去看,桂蔚山的山巅于纤云中彻底消失。
见月心中有些怅然,不过才短短几日,他来时心中充满了不确定,却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沿着桂蔚山的轮廓埋头苦走。眼下离开,桂蔚山于层峦叠嶂的山川间被抹去,这世间奇迹,大抵一瞬而逝。
还好,他抓住了一线生机。
几人彻底离开了桂蔚山的范围后,山林间崎岖的小路便渐渐开阔,越过荆棘再往前走便是一条可通马车的小道,虽弯弯绕绕,却能明显看出此处常有人来过。
这一路她都跟在见月身后,一边看着毕沧怕他再乱吃东西,一边打量见月。
小和尚年纪不大,做事却很老成。
见月执着一根竹竿走在前头,打荆棘,踩野草,为沈清与毕沧开辟一条不那么难走的道路,他自己的手臂上与脚踝上大小不一的疤痕处又新添了细碎伤口,而他浑然不觉得痛。
眼前路终于开阔,见月将竹竿重新别在了背后的行囊束带上,稚嫩的声音道:“这条路是我来时路,再往前走二十里便有一个村庄,天黑前能赶到村庄,我们便暂且休息一下。”
沈清听他的安排点了点头,她又不熟路,自是见月说怎么走便怎么走。
但……
她瞥着见月胳膊上还在冒血珠的细小伤痕,眉头略蹙,突然开口问:“你不疼吗?”
见月闻言,不解地望了她一眼。
他身量不高,消瘦的脸颊上竟也不知何时刮出了一道痕迹。
沈清随手摘了一片叶,以叶画符,再将那片叶子贴在了见月的脸上,见月这才明白她问的疼,是他手脚处的伤。
小和尚露出一抹淡然的笑,解释道:“大仙,我是苦行僧,这点伤口算不得什么的。”
“苦行僧?”沈清挑眉,见她的叶符奏效,见月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这才问:“苦行僧是什么僧?”
她以前读的那些话本里,似乎没提到过和尚还有这一种。
见月语气轻松,开口道:“这世间苦难皆有量数,每个人的一生中都要经历些许,其数不变之下,我若一生多受几分苦,那这世上必然有人能少受一些苦。”
沈清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修行之法,一时怔住。
“便是替他人承受苦难以修功德?”沈清心道,难怪他年急这般小,功德却很厚。
“修功德?”见月一愣,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让世人多快乐一点。”
他说得很真诚,沈清再度语塞。
见月甚至用一种“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义”的眼神看着沈清。这要沈清怎么说?若不给她积功德,她是怎么也干不出这种事儿的。
佛家,真就如此大无畏?舍己为人得太夸张了些吧?
刚学沈清用树叶画完一张符的毕沧,也将那张符贴在了见月的脸上。
啪的一声,好似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而后他看向沈清,肯定道:“他是傻子。”
沈清:“……”
见月:“……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