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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免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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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年来,林动显然把林骏当成接班人培养,而林骏的日子则清闲得很。

    一早起来,开庵门,扫地。庵里铺的都是簸箕大的水磨花岗石砖,好扫得很。接着,提起林动给他准备好的聚煞壶,拧开青铜盏侧下方的蟠龙嘴,小心翼翼地将褐黄色的情欲浊煞,一滴不剩收入壶中,再给魔神烧三炷香,敲三声起床钟。

    虽然是无忧洞的派出机构,这庵里的人却不兴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林骏这三声钟,就全部代替了。

    然后,挑水,劈柴,点验各寨送来的新鲜肉蔬。然后,等当家管事,即林骏的父亲林动起来,向他交物账,顺便请林动教他念解忧咒,布置集情炼煞阵,如果空闲时间多,还教他站一气桩——无忧洞外门弟子以下必练的玄级内炼功法。

    教念咒跟教书一样,师父面前一卷咒书,徒弟面前一卷咒书,师父唱一句,徒弟跟着唱一句。是唱哎。林动一边唱,一边还用手在桌上打拍子。有板有眼,拍得很响,就跟教唱戏一样。

    林动一本正经地说,念咒,要板眼准,合法度。说,你的武学天分高,又已凝结武道意志,前途不可限量,欠缺的是念咒、布阵之类的常识。说,若想登堂入室,在二年一度的无忧试中脱颖而出,顺利成为无忧洞弟子,不仅武功要好,还得念得一嗓子好咒,得闭着眼睛就能布阵。

    他还举了个例子,说,百年前峻州闹大水,无忧洞治下八百寨大多数都遭了灾。因为大水淹死的人很多,布了个超大的集情炼煞阵,三十六座无忧堂,三十六位大管事,数百庵、坊的管事都来了,足有上千人。谁当这个领咒?推来推去,还是云峥——玉岚堂的大管事!他往上一坐,就跟开天魔神一样,这就不用说了;那一声“解忧赞”,围看的数万人立时鸦雀无声。

    又说,嗓子要练,跟练武锻身一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要练丹田气!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用心,不要贪图安逸。

    林动这一番大法要,说得林骏实在是五体投地。敢情这林动患了失忆症,忘记他林骏的暗子身份,非得让他从头学起不可,不来个脱胎换骨,休想重新做人。

    另一方面,林骏暗自佩服林动。所谓假亦真时真亦假,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个是真是假,遑论旁人。于是,他就跟着唱:

    “唵,齿令金匝金匝胜金匝”

    “唵,齿令金匝金匝胜金匝”

    “我今为汝解金匝”

    “我今为汝解金匝”

    “终不为汝结金匝”

    “终不为汝结金匝”

    “一切忧烦化欢喜”

    “一切忧烦化欢喜”

    ……

    至于布阵,就简单多了。因为所谓的集情炼煞阵,是由一杆粗大的无忧幡做主幡,再添四杆纤细的无忧幡,按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顺序摆好,再气沉丹田,一字一顿地高声念唱佶屈聱牙的解忧咒。

    布阵的关隘,在于迅速找准“锚点”。甭管何种地形地貌:山地、草甸、幽谷、沼泽……甭管哪种场合:超度的、送葬的、冲喜的、接生的……只要能迅速找到情欲最浓郁之处——锚点,把威力最强的主幡准确插在锚点上,再依天时地貌度定四灵方位,依次布置从幡,即可。

    用一主四从五杆无忧幡布置出来的法阵,是最基础的集情炼煞阵。根据受众多寡,还可不断扩充它:双环阵、三连阵、四喜阵……几至无穷!

    最难的不是布阵,而是炼制无忧幡。不过,无忧幡全部由无忧洞提供,当然不是无偿提供,要拿褐黄褐黄的情欲煞去换。

    等林骏学完了当天功课,——他晚上临睡前还要学一阵,叫做晚课,——灵照庵的执事们就都陆续起床了。

    这庵里人口简单,一共六个人,连林动在内,两个无忧洞外门弟子,两个无忧洞前杂役。

    有一个百岁高龄的老执事,按辈分是林动的师叔,也是庵里另外一个无忧洞外门弟子。他真名叫赵德言,但是很少人知道,因为很少人叫他名,都称之为老师傅或老大人,林骏叫他师祖。这是个很孤寂的人,一天天关在房里,就是那“春有笑颜春不老……”里。也不看他念咒,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坐着。

    下面就是三个人:林动、王山、李松。庵里庵外,都称之为林大人、山执事。只有李松,没有人叫他松执事的,因为听起来不大顺嘴,大都直呼之为李松。他也只配如此,因为他还年轻,才二十多岁。

    林动,即林骏的“父亲”,是当家管事。叫“当家管事”,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干的是当家的职务。他屋里摆的是一张账桌,桌子上放的是账簿和算筹。账簿共有三本。一本是咒账,一本是贡账,一本是债账。

    灵照庵的大人们要应邀念解忧咒。正规的解忧咒是十个人。一个领咒,一个布阵,两边一边四个。人少了,八个,一边三个。灵照庵只有一位管事和三名执事,要念整套解忧咒,就得和两三百里外的无忧庵合伙。这样的时候也有过,很少。通常只是念半套解忧咒。一个领咒,一个布阵,另外一边一个从唱。

    一来,找别的庵合伙费事。二来,这灵照庵附近请得起整套解忧咒的人家很少。有的时候,谁家死了个人,就只请两个,甚至一个执事扛着一杆无忧幡咕噜咕噜念一通咒,就算完事。

    念咒是要收钱的。不挣钱,普通人家争着抢着把亲生骨肉送去无忧洞当杂役干啥?

    很多人家的咒钱不是当时就给,往往要等有了猎获或收成才还。这就得记债账。

    另外,管事执事分的咒钱也不是一样的。就像分股一样,有份子。领咒第一份。因为要领咒,而且还要独咒,当中有一大段“赞无忧”,别的人都放下法器休息,只有领咒一个人有板有眼地曼声吟诵。第二份当然是布阵的。其余的,就一样了。

    这也得记上:某月某日,谁家念半套解忧咒,谁领咒,谁布阵……省的一年到头结账分红时,赌咒骂娘。

    这庵里还有千亩产业,租给人种价值较高的药材。什么人参呐,红花呐……都是些习武必备的培元类药材,销路不错……到时候要收租。庵里还放债。租、债挣的钱,一向占大头,不虞租佃借债的人拖欠——怕无忧洞的大神们不高兴。

    这三本账就够林动忙活了。另外,情欲煞的进出账目,无忧幡的维护购新,乃至培元药剂的采买取用,也得随时记账呀。

    除了账簿,林动屋里的墙上还挂着一块雕花木匾,上书四个大字“勤勉免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