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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宁人虽直率,倒也不笨,当即讶然问道:“难道这幅刺绣还没绣完?”
“小姐果真聪明,原因正是如此。”初七笑着点头,想了想,又继续道:“其实这世上事,讲的不过是个缘法,小姐是第一个见到这幅刺绣的外人,这样吧,这图若真绣好了,我看着也觉满意的话,便送了与小姐做个纪念,小姐觉得如何呢!”
“你只叫我晋宁吧,”晋宁倒也没拒绝,只笑着冲初七眨了眨眼道:“一口一个小姐,我听着,有些瘆得慌!”
初七低头一笑,晋宁绝非一般的普通身份,这点她倒是清楚。而如今,自己所需要的,不就是依附足够强大的权贵么?这样想着,她不由抬头对晋宁笑了笑,果真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晋宁!”
晋宁见初七改了口,倒也心满意足。只歪了头,仔细端详着那幅刺绣问道:“初七,你打算在这空白处绣上什么?绣观景之人么?”
她口中说着,不免又看了一回,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好,这图已成了,若果真再加个观景之人上去,怕反是画蛇添足,殊为不智!”
初七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又是一怔。她原先只是觉着晋宁性格率直,举止也如男子一般,有时甚至有些粗鲁。没想到在这副率直的皮囊下,她居然也还有这等敏锐的艺术鉴赏力。
抿嘴笑了笑,心中不禁对晋宁好感更甚,她开口道:“我原没打算绣观景人,只是想绣一首诗而已!”
晋宁惊讶的“啊”了一声,侧头想了一回,面上不由现出恍然之色,击掌赞道:“绣诗,这主意倒好,若是绣了诗上去,倒完全可以将这幅刺绣裱了起来,挂在墙上!”
一面说着,她低头再细细一看,这图的格局果真恰如名画一般,若在右手边题诗一首,可不正是相得益彰,完美无缺了。
“我倒不曾想得这般高雅,”初七抿嘴笑:“我只是想,这法子若是成了,我打算再绣上几幅,凑个春夏秋冬四季花卉,做个小插屏!”
这才是她这几日一直在想的事儿。
《红楼梦》中的贾母曾提到过一种名闻天下的“慧绣”,言说这种绣品出自姑苏,为慧娘所绣。
慧娘精于书画,因此所绣花卉大多为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非但色泽淡雅,且配以古人旧作,诗词歌赋各自不同。以黑绒绣出草字,其字迹勾踢, 转折, 轻重, 连断皆与笔草无异。
要说都是古人,想来对这方面的眼光喜好都是差不多的。故而初七现在想做的,正是将“慧绣”在这个世界发扬光大。
晋宁听得眉花眼笑,频频点头赞许:“好好好!果真是个好主意!那你快些绣,待绣了出来,定要卖我一座,我可真是喜欢这幅图!”
初七知她是真心喜欢,心中自也欢愉,因笑道:“那好,不过你可要耐心些!”
“那是,慢工出细活么!”晋宁格格的笑,笑完了却又忍不住叹道:“可惜我学不会这些细致东西,不然我倒想帮一帮你!”
听她这样一说,又见她满含向往的神色,初七不禁凝神细细想了想,过了半刻倒想起另一样东西来。
这东西,要说不会绣花之人都能一学就通的,于是笑道:“其实有一种绣花方式,是很是简单的,也不需要什么功底。只要有耐心,一定能学会,虽不能绣的栩栩如生,但也自具特色。若有兴趣,我得了空儿便弄出来,给你消遣!”
这样的说法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晋宁眨了眨眼,虽有些不信,想了想却还是点头笑道:“好!”
二人说了这一会子的话,顿感投机,初七便倒了茶给晋宁,又请她坐了。
晋宁想起在霓裳的所见所闻,又兴致勃勃的问起霓裳三楼的那些小人。初七这才知道原来她便是姜煜桓口中二人中的一个,心底隐隐觉得她的来头想来应该大得很的。
再说这晋宁正是宁隆郡主的芳名。那日她离开霓裳后,便急急赶去邱木匠那里,她原是晋京出了名的女霸王,那邱木匠又是晋京土生土长之人,哪里敢得罪她,连夜开工,一刻也不敢歇了,忙了几日,才算照着先前的样子做了一套出来。
晋宁拿到了木人,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晋懋知她已去过邱木匠处,便也向姜煜桓定了一整套的小衣裳,送了与她。那些衣裳做工极近精巧,原非一两日便能做好的。
但姜煜桓早有先见之明,先时做的时候,便备了一套,见他要,便很是爽快的送了一套给他。晋懋见此情景,不由失笑,知他是将自己这妹子的性子摸得准了,因此也不拒绝,便收了。
晋宁配了一套小人,又弄了几件假山楼阁,更觉得意。忙不迭的约了自己的闺中好友,一同过来欣赏、炫耀。
众小姐看的亦是啧啧称奇,更对那些小人好奇不已。晋宁因而提起霓裳三楼的布置,并赞那里的布置较之自家更为出色,众千金闻而心动,因结伴同去霓裳,待见了实景,不免开始猜测这些小人身上各有什么故事。
一时众说纷纭,吵得好不热闹。
晋宁原非精细人,初时只是见那小人精致可爱,衣饰精美,加之布景优美,这才起意弄了一套,却并未深究,被这般一提醒,不由兴致更增,因不顾天降大雨,愣是拖着晋懋过来了。
此时晋宁猛然一说起来三层的十二个小人,初七倒是怔了一下,她原先制这些小人,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天下女子气质各不相同,而不同的气质容貌,自然也该配不同类型的衣衫。
她之所以将红楼梦中的诸金钗拿出来作为蓝本,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这些美人具有群体特色,又是各具姿态、耳熟能详,倒并没有在异世界搞什么中国古典文化传播的打算。
甚至在绘到最后时,她心念一动,竟在十二金钗中剔去了几个,将四大美人也给掺和进来,甚至在艺术源于生活的概念下,她将盈朝也给放了进去,这也正是那幅佳人戏鱼图来历。
在她心中,盈朝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并不输于上述的任何一个女子,她聪明、善良、大胆,为着追求真爱,甚至不畏将来的艰辛生活,毅然私奔逃家。
想到盈朝,她不由又是一阵烦闷,一日没有她的消息,她总觉得难以心安。
沉吟了一下,她还是笑着解释道:“这些事情,说起来也是有趣,我自幼好做梦,梦里时常会见着一个大宅院,宅院里头极尽繁华。”
顿了顿,想起前世看过的红楼梦,她不觉浅浅含笑,凝视着前方缓缓说道:“这些美人便是自宅院中而来的,我见着她们在我梦里慢慢长大,心里对着她们自然也有一种亲切。绘图给邱木匠时,不知不觉便将她们绘了出来!”
晋宁听了这话,更感好奇,不免追问起细节来。初七便随口择了几段故事假托梦境一一同她说了,那大宅院里的故事在出身大户的晋宁听起来自然倍感亲切、熟悉的。故而这下倒将她迷得如痴如醉,浑然不觉外头雨已渐止。
二人一个说一个听,也不知今夕何夕了。屋外的雨滴沿着清绿的枝叶低落在地面的积水上,缓缓的晕开一圈圈醉人的涟漪。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鸟鸣,在大雨后的时分,听起来只觉清透难当。
屋中两人,一人歪在垫上缓缓的述说着惑人的故事,一人腻坐在下首静静的听着。全世界仿佛都沉寂了下来,静的让人心安。
“笃”、“笃”、“笃”。
正自说的得趣,那边门上却忽然响起了轻叩的门声。初七便住了口,转头向外问道:“谁?”
“是我!”外头响起姜煜桓平和低沉的声音,乍一听起来,与这沉寂的世界里显得甚是搭调,毫无突兀之感。
初七这才从述说中醒过神来,看看外头,发现天色竟已转了黑。不觉翘着嘴角轻笑,向晋宁道:“说了这会子话,倒忘记了天时,姜大哥想必是来请你出去的!”
晋宁正听得入迷,哪里舍得离去,因跳起来道:“今儿我不走了,等我出去同我大哥说说。今儿就跟你挤一挤,你可不许嫌我才是!”
听她这样说,初七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出来,摇头道:“倒不是我嫌弃你,只是这梦颇长。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完它,若是通宵夜谈,精神难免不济,倒折了滋味!”
晋宁虽说性子急,却也不是那种牛吃牡丹之人,听了这话,也觉说得在理,终于还是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