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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刘备
董太后死后十六日,孝灵帝葬于文陵。(顶点手打)此时距离蹇硕之死已有月余,诸常侍认为何进警惕心大减,准备当场诛之,然而何进也不知是听到风声还是警惕类硕之谋,自称有病,拒不入宫陪丧,也不送灵帝棺椁到陵寝,令诸常侍恨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汉灵帝下葬后,朝堂日趋稳定,袁绍开始规划诛杀阉人事宜,向何进进言道:“从前大将军窦武欲诛内宠而反被杀害,只是因消息泄露。北军五校一向畏惧宦官的权势,窦武反而利用他们,自取灭亡耳。今日大将军兄弟统领禁军,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死力,事全在掌握,此天赐良机也。将军宜一举为天下除大患,名垂青史,不可错失良机。”
何进犹豫不决,他不是窦武,窦武出自扶风窦阀,世代仕官关中,光武帝时达到家族第一个巅峰,号称“自祖及孙,一门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窦武正是属于开国功臣的后代,不仅为外戚大将军,还是名传海外的大儒。窦武看不起阉人,才会被杀,何进不同,他前半生都在侍奉、阿谀诸常侍,对阉人有种根深蒂固的畏惧。
何进清楚杀宦官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只要诸常侍呆在陛下身边,他迟早会落得和窦武一样的下场。然一旦诸常侍下定决心和他玩命,会不会弄个鱼死网破?何进考虑良久,决定采取相对温和的法子,即劝何太后撤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官代替。
对于异母兄何进无礼的请求,何太后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她是太后,垂帘听政,当然不能和士人对坐共论天下大事,只有依靠宦官从中周旋。宦官再不济,那也是她的家奴,撤掉家奴换上外人,自己还能掌握权柄吗?大将军是不是企图架空我们母子,独霸天下?
何进本来就没有胆气和整个宦官阶层为敌,听了太后的答复反而放下心,打算诛杀几个最为嚣张跋扈的中常侍封住士人、党人的嘴。
袁绍不吃他那套,他说中官亲近至尊,百官奏章,皇帝诏书皆经其等之手,如果不尽快除去,悔之晚矣。何进咬咬牙,欲和妹妹再行商议,哪知太后根本不想和他谈。原来太后母舞阳君、弟何苗皆收了宦官财货,连连为宦官说情,这更加坚定了太后的想法。说到底她和母舞阳君、弟何苗才是一家人,大将军何进这个异母兄只能算外人。
看着何进又犹豫了,袁绍摇摇头,心道:“权有余而智不足,沐猴冠冕之徒。”沐猴冠冕语出史记项羽本纪,原文“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就是说猴戴帽子,充人样,虚有其表。何进出于荆州南阳郡,正属于楚人,袁绍却不想连大兄何顒、好友许攸一块骂进去了。
大将军府通火灯明,数十名士之流席地而坐,鸦雀无声。
袁绍酒杯轻轻撞击食案,引得众人关切,言道:“将军既然认为京兵、部曲不足恃,那就募兵及召唤外将吧。”
何进心思一动,问道:“外将,谁?”
“并州牧董仲颍……”
“不可”卢植率先开口,他攻打张角时曾与董卓相处一段时间,深知其为人,兼且年来所作所为,实乃野心勃勃之辈,劝道:“董卓凶悍难制,恐生祸端。”
大将军府主薄陈琳谏道:“今将军集皇威,握大权,龙行虎步,随心所为,对付区区几个阉人,招外兵好比用炉火去烧毛发……”
侍御史郑泰亦道:“董卓强忍寡义,贪得无厌,若用之,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将军依托皇权,权势厚重,秉意独断,诛除有罪,何必以董卓之徒为援?”
而后又有几人反对,袁绍神情淡然,不为所动。
何进也认为召董卓不妥,说道:“本初,你看……”
袁绍不紧不慢道:“董仲颖凶悍妄为,才使阉人感到惧怕。至于难制,实属笑话,将军手握数万雄兵,麾下英才无数,难道还怕个董仲颖不成?如忧其反复,可命其带兵不许超过三千,同时召原并州刺史丁建阳南下,东郡太守桥元伟屯成皋……”
陈琳还要再言:“可是……”
“陈主薄无须多言,我意已定。”何进挥手道。他宁愿假借董卓之手除害,也不愿自己与宦官火并。遣散诸人,邀袁绍等数名心腹去密室详谈,直到傍晚,最终定下骑都尉鲍信返回家乡募泰山兵;都尉毌丘毅到扬州招募丹阳兵;大将军府掾王匡到徐州募强弩士;原并州刺史丁原从事,假司马张辽、假司马张杨回并州募骑兵。加上董卓、丁原、桥瑁……
“有此八路兵马,既可制衡董卓,又能灭除阉人……”何进信心十足的想道。
袁绍同何顒、许攸等人离开大将军府,登上马车,路上何顒眉头始终紧皱,看了看袁绍,忍不住道:“本初,此举是不是太险了?”
“何进,庸辈耳。非下猛药不可。”袁绍神情淡淡地说道:“那几个舌燥之人话语,大兄不用往心里去,他们无一党人出身,岂能了解我等所受之苦?”
“……”何顒神情复杂难明。
许攸笑着说道:“大兄多心了,董卓,袁公故吏,世祖中兴汉室以来,国朝素重门生故吏,百余年来从无一例以下犯上者。哼,咬本初一下我看看?借他八个胆子……”
何顒道:“董卓,边鄙之人,未必吃这套。”
袁绍平静地道:“诏书命董仲颖只带三千,敢有违背,立即下诏盖子英、皇甫将军南北围之,杀其人,夺其军。我相信董仲颖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区区三千人,投入这偌大雒阳城,恐怕都溅不出一朵水花来……”
“诚如本初所言。”何顒很想让自己安下心来,可惜不能,他也不知为何。
“主人,到家了。”车厢外马夫提醒道。
袁绍出得马车,见叔父袁隗府中家奴候立一旁,问道:“叔父找我?”
“是。”家奴恭敬地答道。
袁绍点点头,和何顒、许攸说一声,随奴仆上了另一辆马车,向反方向而去。
抵达袁府,袁绍步履从容的来到一间静室,不仅叔父袁隗在,从兄袁基、从弟袁术,袁懿达、袁仁达也在,前二人是袁绍生父袁逢之子,后两人乃袁隗之子。
袁隗一身精美袍服,满头鹤发,白胡挂颔,面色红润,高大的身躯笔直跪坐地席,炯炯双目带着一丝愤怒与不解,低喝道:“听说你建议大将军召董卓进京?”
“是。”
“糊涂”袁隗说道:“董卓野心勃勃,此举乃养虎于门,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绍平静地道:“自然是诛阉人……”
“你是想连何进一块杀了吧。”袁术一边说一边为自己斟酒,从下午的时候袁隗就匆匆忙忙将他叫来,坐了大半天,总算等到正主。
对于袁术的指控,袁绍并不否认。
袁隗怒道:“你想破我家吗?”
袁绍微讶道:“大人何出此言?”
袁隗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初,莫要玩火自残。”
“谨记大人之语。”袁绍长揖,与诸兄弟行礼,转身离开富丽堂皇的客厅。步行在满天星辰下,玉砌雕阑间,袁绍回首灯火通明处,摇摇头,太傅参录尚书事就满足了吗?叔父大人……
看着袁隗唉声叹气不止,兄弟无言,袁术仰头干杯,心道:“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叔父占一、三,深得老子精髓啊”——
缑氏山,又称抚父堆,由雒阳至嵩山,必经此地。此山高约百余丈,不甚高,少草木,多金玉泉水,山顶有一池,碧绿如翡翠,常有仙鹤饮水,故曰饮鹤池。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传闻此山有仙,乃是周灵王的太子晋。他好吹笙,有一次在伊洛间漫游,偶遇仙人浮丘公,随上嵩山,积三十余载。后家人寻至,他云七月七日缑氏山等我。当日人们赶至,太子晋挥手作别,登鹤而走,众人皆曰升仙。
传闻终究是传言,听听也就罢了,无人信以为真,倒是十四年前,当世大儒卢植曾在此开课教书,一时引为乡人美谈。
这日骄阳炎炎,似火烧,百姓坐在大树下避暑,掌扇摇之,驱散闷热。
隆隆声中,烟尘四起,约三十余骑从远方疾驰而来。
这世道,有马者皆非凡人,这里距离京师雒阳很近,只有百余里,百姓猜测莫不是哪家公卿豪右子弟前来郊游?只是今日可不是一个郊游的好气候。
骑队越来越近,等百姓看真切了,一阵诧异,对方哪里是什么公卿豪右子弟,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便是远道而来。
这队骑士身躯或高大或瘦弱、或矮小,衣着五花八门,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间,别看年龄不大,气势不小,眼睛好奇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直让旁人心惊胆战,惟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勇士才有这等气势。
这些人也不尽是凶人,有一人年约二十出头,身量中等,额头宽阔,面红齿白,嘴角总是挂着一抹笑意,双目灵动跳脱,他言道:“大兄,这里就是你当年游学之处?”
“嗯。十三年未来,缑氏山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首领喃喃自语道。他年近三旬,身长七尺五寸,脸容粗豪,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耳垂厚而长,很有福相。狼腰猿臂,两手老茧,表明他是一个善射之人。他姓刘名备,字玄德,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说实话这招牌没什么用,西汉末刘姓宗室人口就已达十数万人,而今算来,没有一百万也有五十万。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十四年前,他和同宗刘德结伴到此,拜同郡卢植为师,共计载余。
前面问话那少年姓耿,但幽州人总是将耿说成简,索性改姓简,名雍,字宪和。气质与诸同伴迥然不同,说白了他就是刘备的玩伴、帮闲,打打杀杀用不到他。
“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刘备身旁另一人嚷嚷道。他二十四五岁,身长八尺,极尽雄壮,肌肤微黑,浓发粗眉,目若悬珠,形象甚为威武。他姓张名飞,字益德,涿郡人,与刘备同乡,少相随刘备,以兄事之,寸步不离左右。
刘备也不言语,仅仅斜睨张飞一眼,对方立时闭上嘴巴,嘿嘿干笑两声。
一行人来到缑氏山脚下,刘备跳下马,用手巾擦了擦汗,走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概慨万千,同时不免想起了同门,而今名震天下的“白马”公孙瓒。
刘备祖父刘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父亲刘弘亦仕州郡,可惜早死。刘备幼年丧父,家道破败,沦落到同母亲贩履织席的地步,受尽人间辛酸,养成了少言寡语的性格。到得缑氏山,相遇公孙瓒,公孙瓒身材魁梧,丰姿伟岸,声音洪亮,喜欢大声说笑,面对鼎鼎大名的儒宗卢植也能做到不卑不亢。刘备首次感觉到,原来,竟然有人可以活得这么潇洒,很是羡慕,遂认公孙瓒为兄。
公孙瓒金银缠身,出口阔绰,充满着世家子弟风范,两人相处的一年多时间,刘备再也不是家乡那个没见过市面的卖鞋穷娃,而是变得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甚至在一个艺ji身上破了身,从男孩变成男人。毫不客气的讲,公孙瓒对他的影响比老师卢植还要深刻。
随着老师卢植重新出仕,诸弟子分道扬镳,刘备回到平静而祥和的家乡,虽然头顶大儒卢植弟子的光环,然而他不甚乐读书,五经学的一般,加上家里无钱无势,莫说举孝廉,当郡县小吏都不够资格。刘备已非曾经的刘备,他不愿过那种苦日子,走出家门,进入涿县城,开始了游侠生涯,这一混,就是六七年,始终不上不下。直到有一天,北地闻名的“白马长史”公孙瓒出任涿县县令。
刘备大喜过望,兄长当县官,这涿县还不是他说了算。豪杰游侠闻刘备乃是公孙瓒兄弟,争相附之。冀州马商张世平、苏双等人也厚给钱财,一时间风光无两。
黄巾之乱,刘备带着兄弟辅佐郡县,打击黄巾,勇名远播。几年后,西疆韩遂势大,太尉张温调幽州突骑三千,以公孙瓒督之。没想到公孙瓒刚走,张纯、张举之乱爆发,刘备横行乡里,郡县早就看他不顺眼,将他及其手下以恶少年之名强行征调入军。大汉国正规军不足时,常常征调恶少年、游侠、囚犯……就是俗称的炮灰。刘备以前都是随在公孙瓒身边打打顺风仗,哪遇到过这样险恶的形势,第一战便差点战死,若非急中生智闭眼装死,必无幸免。战事陆陆续续进行了一年多,刘备身边数百个弟兄只剩下三十余人,作为回报,他当官了,安喜尉,安喜县在中山国,属于冀州,却和涿郡接壤。送他钱财的马商张世平、苏双便是中山国人。
不久前,督邮以公事到县,刘备求谒,对方却称疾不肯见,原来朝廷下达诏书,有军功而为郡县长吏者,当沙而汰之。今督邮不见,刘备心知自己必被裁撤之列,念起数百兄弟身死疆场,怒而突入门,拽出督邮,将他绑在一棵树上,鞭杖百馀下,欲杀之。督邮苦苦哀求,刘备气愤稍解,带着兄弟们亡命。
刘备初时常在恒山一带躲避,后闻皇帝刘宏驾崩,便前来京师。
游逛缑氏山,缅怀少时无忧生活,刘备折返向西,天黑前赶到雒阳城外,住进马市一座装饰简陋的馆舍。刘备沐浴,次日换上一身精美的衣服,打扮一番,乘马入城,直奔尚书卢植官邸。尚书平日住在宫中,休沐日才得出来,刘备扑空了,低头思考良久,一咬牙转往车骑将军府。
刘备不苟言笑,衣着华丽,御烈马而来,何氏门仆不敢失礼。
刘备翻身下马,抱拳道:“敢问足下知牵子经否?”
“长史高足,如何能够不知。牵君刻下即在府中。”门仆肃然起敬道。牵子经字招,冀州安平人,车骑将军长史乐隐的爱徒。
刘备道:“烦请通报,便说刘玄德至矣。”
门仆点头应是,反身入门,不片刻,一声长笑从里间传出,人未至声已到。
“玄德、玄德……”牵招小跑而出,他年二十余岁,身材健壮,皮肤白皙,目若朗星,虽然算不得美男子,亦属中上之列。
“子经别来无恙否?”看到少时的八拜之交,刘备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牵招搭住刘备的肩膀,上下打量,笑着说道:“数载不见,玄德气质大变啊。”
刘备苦笑道:“别提了,这几年倒霉透顶。”
“走,进去说……”牵招拉住刘备的手臂,把他带进车骑将军府别院。
牵招以丰盛酒宴招待好兄弟,一边劝酒一边耳闻刘备这几年的经历。听罢,牵招摇头叹道:“玄德何至于此,难道世间便没有慧眼识珠的人吗?”
刘备胸闷难解,仰头连干数杯美酒。
“玄德不须如此。所谓殴打督邮,也就是芝麻大点的事。”牵招不以为然道。“嗯——招同乡毌丘都尉近来奉大将军之命欲往丹阳募兵,玄德身经百战,可随往之,等办完这档子差事,我便为你在车骑将军府安排个假司马。”
“子经……”
牵招笑道:“你我刎颈之交,玄德莫要做那小女儿姿态。来,喝酒、喝酒……”——
牵招碑曰:君与刘备少长河朔,英雄同契,为刎颈之交。因恐为时所忌,每自酌损,在乎季孟之间。
与牵招相同的还有田豫,田豫少托刘备,直到后者升任豫州刺史才回到幽州老家。两人因为与刘备有旧,田豫位止小州,牵招终于郡守,可以说未尽其用,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