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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说错了话的余祐微紧抿着嘴唇,告诉自己‘言多必失,不说一定不错,他们这趟是来选址的,不是来找素材的,闲聊可以,可说的太深了把气氛搞得很尴尬,那就大可不必。
然而梁源是一个不怕尴尬的人,往日里他就最爱与人攀谈,也不大有眼色,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跟余祐微才成为了最佳搭档,工作的时候足够的互补。
「哎呀,看看我妹子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来孩子爸爸去世了啊!」梁源的语气很悲切,可余祐微知道,他只是想引得蓑衣女人多说出一些信息,原本他就觉得这家客栈诡异,那必然是要尽可能多的了解一些的。
「什么?去世?」蓑衣女人脸上出现了自二人见到她以来,最生动的表情,「我倒是希望他去世了,可惜他并没有。」说完,女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啊……」梁源恍然大悟般的应声道,「原来是字面意义上的离开啊!」
余祐微不动声色的瞄着蓑衣女人的脸,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梁源一脚,提醒他少说几句话并不会死。
梁源赶了一天路也是累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打算换个话题,「这边的雨水很多的样子哎,我看这边的植被长得好高好茂盛,不像我们那儿,气候干燥的植物都长不高。」
可蓑衣女人并没有接他的茬,反而是自顾地地说了起来,「孩子他爸爸是外面来的人,就像你们一样,从前我们这边路不好走,除了本地人,几乎不会有外人来。直到我17岁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说是来支教的年轻老师,我已经过了读书识字的年纪了,原本也该由着父母做主在隔壁村找个人嫁了,可他劝我当他的助教,跟他学读书写字。
后来,我俩就好上了,他说他只支教三年,回去以后政府就会给他分配工作,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到大城市去生活,我当时才17岁,他说什么我都相信,很快,我就生了媞拉。」
似乎是担心余祐微和梁源听不懂,女人又解释道,「媞拉就我的大女儿,她才刚会走,她爸爸就回到了城里,这一走,就,呵!」女人自嘲的笑笑,「,我过得艰难极了,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在一处赶集,没多久我的名声就传开了,说我年纪轻轻心术不正,勾引城里来的年轻老师,结果被人搞大了肚子又被甩了,现在只能一个人带着个孩子等男人回心转意。当时除了阿爸阿妈,根本没有人跟我说话,虽然他们同我说话也是没好气的数落我,但总比像空气一样的活着要好。
我尝试过很多次自杀,」女人掀起袖口,露出手腕上蜿蜒丑陋的疤痕,「每次都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受这个苦了,可是一看到我女儿,又只能爬起来咬着牙给自己包扎。」
「那您的小儿子……」
「嗯。」女人点点头,后,他又回来了,跟我说了很多他的身不由己,从外面来一次有多难,而他为了让我们母女过上好日子又有多忙,所以,我又信了他。他这次停留了半年,那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半年,父慈子孝,充满希望。
可是,只有半年,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跟我说是单位要分福利房了,他要回去争取一个最好的。我提出要带着孩子跟他一起回去,可他的理由是那么多,那么完美,我还是相信了,这次,他再也没有回来,而他走后,我才发现我又怀上了吉拉。」
「我去,这不就是一渣男吗?」梁源的嘴比脑子先行一步,脱口而出道。
这次,不只是余祐微,连蓑衣女人也同样表情复杂的看着他。梁源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这人最见不得渣男,一个没忍住。」
蓑衣女人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便没有同
他计较,又继续说道,「所以,他没有爸爸。」
「啊?」梁源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在回答你的问题。」蓑衣女人看向余祐微,「不是你问的吗?吉拉的爸爸在哪里。」
「哦……」余祐微十分尴尬的拨弄了一下头发,「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问这些的。」
「没关系。」蓑衣女人看着窗外,「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这个问题一点也不会让我觉得难受。」
蓑衣女人的话说完,三人的耳边就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余祐微有些心烦意乱,不停的做着各种小动作,一会儿摸摸耳垂,一会儿捏捏鼻子。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还有个非常关键的事情没有做,「老板,我们那两间房住一晚一共多少钱?」因为苗疆很大,移动通信基站可能做不到那么大的密度,一定会有很多地区手机是没有信号的,所以余祐微提前支取了两万块钱现金,据她这会儿的观察,她有理由相信蓑衣女人也是收现金的,便想着提前将房费付给她,这样明天临走的时候就不用再麻烦了。
可那蓑衣女人却明显的一怔,「钱?」随即便答道,「一百。」
「嗯。」余祐微觉得很合理,这间四处漏风的客栈要是狮子大开口,借着方圆几里见不到其他客栈为由问她要高价,她反而不会付钱付的这么痛快了。
「我去取一下钱啊。」余祐微站起身,拍了拍梁源的肩,便上了楼。
余祐微走了,没人替梁源的嘴把门了,他很快又跟蓑衣女人攀谈起来,「老板,你这现在一个人带着儿子,可真是辛苦啊!」
「不辛苦,命苦。」蓑衣女人语气十分平淡的答道。
「您看您,还挺幽默……」听着蓑衣女人随口抛出一个时下流行的梗,梁源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倒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了。
「什么幽默?」
完了,梁源想着,人家根本没有在跟他开玩笑,好在他反应够快,迅速的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人各有命,您女儿的事情,您也不能一直悲伤着,万一她的魂魄回来看到您这样,她走都走得无法心安啊!」
「哎……」蓑衣女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媞拉是个苦命的孩子,比我的命还要苦。」
见蓑衣女人话只说了一半,梁源识趣的问道,「媞拉为什么会跳河呢?」
蓑衣女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顺着自己的回忆讲了起来,「媞拉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她爸爸一直承诺我要带我回城里办酒,我就听了他的话,没有在村里摆酒席。孩子出生以后,在别人看来,就是我不检点,没结婚就有了孩子,孩子明明是两个人的,可所有的指指点点都给了我一个人。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想着要过好一点给那些人看,才出了月子就去种地,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可也因为我执意以干农活为主,出了月子也就断了奶。
在我们这儿,如果孩子妈妈没有奶,孩子是要去喝羊奶的,可我……」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总有人觉得,一旦作恶的人足够多,他们做的就不是恶了,他们就会借着主持公道的由头,做些满足自己卑劣私欲的事情。我家里的羊,一夜之间都被人毒死了,我又不肯低头出去借,媞拉她是喝着米糊糊长大的,就是米汤。」
这才说到出生,就已经如此令人惊心了,梁源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忍心再听下去的念头。
可蓑衣女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她才磕磕绊绊的学会走路说话,又跟我过处处遭人白眼的日子,好不容易爸爸回来了,以为日子要好起来了,结果那个负心汉又是回来骗我们的。再然后,媞拉的性格就变得很古怪,她性子比我还要强,宁愿自己先去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也不想让别人给她气受。
但她长得好,尽管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出落得倒是水灵,大伙儿都知道她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也都知道她脾气犟,但还是时不时的有人来跟我说亲。
原本我也是不同意的,我自己就在男人那里吃了亏,毁了一辈子,可不能让她跟我一样。可是,那时吉拉生了一场很重的病,要花很多钱治病,我们娘仨这些年能活着都不容易,就不要说积蓄了。
一家三口哭了几天之后,媞拉那丫头,她就自作主张的,答应了只要彩礼足够,就要嫁到寨子里去,给老寨主当小老婆,我当然不愿意,可没办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在活着跟好好活着之间,我们还是得先活下来。」
听到这里,梁源心中有了媞拉的轮廓,但他想不通,这么要强的女孩子,决定了要嫁人,那一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在寨子里活下去的,怎么会选择跳河呢?不过很快,蓑衣女人接下来的话就开始解答他的疑惑。
「吉拉怀里抱着的那双鞋,就是媞拉的嫁娘鞋,上面的花还是我绣的。」女人飞快的抬手,似乎是拭去了流出的泪水,「我原以为,以她的性格,想必老寨主的新鲜劲儿过了,她也就不受宠了,到时说不定还可以回来,我们娘仨还能重新生活在一起,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在出嫁的路上投了河……」
梁源紧皱着眉,他总觉得蓑衣女人省略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前后逻辑根本不搭噶,不过,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再说这又不是工作,也不必去伪存真,她怎么高兴就怎么说吧,只要不影响他和余祐微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