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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勇老早就跟卫氏说过,木器店将家具做好后,会先送到易家再抬到白米斜街去。
木器店掌柜很会来事,头天夜里悄悄地把一应物品都送到了晓望街,把易家的院子跟医馆都塞得满满当当。
画屏与卫氏点着蜡烛对着嫁妆单子一件件核对数目,卫氏念一件,画屏就在单子上做个记号。
家具都是黑漆的,看上去厚重结实。衣柜跟炕几上面还镶着螺钿,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射出奇异瑰丽的光芒,非常漂亮。
连见惯了世面的画屏都称赞不已,“做工细致又精巧,摆出来肯定好看。”
两人对了大半个时辰才对完。
卫珂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易楚情知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理会,将自己要带过去的衣服首饰等东西都装进箱笼里。
箱笼也是新作的,木器店掌柜因为大勇定制的家具多,额外送了六只黑漆箱笼。
虽然木质不如衣柜高几的材质好,可看着也挺气派。
卫珂磨磨蹭蹭地凑到易楚身边道:“看来杜子溪对你挺好的,这男人有钱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舍得为你花钱。我估摸着这套家具不便宜……你知道吗,单是这螺钿就很难得,据说是夜光螺磨成的。”
这人不大,懂得的事情还不少。
易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卫珂被她看得脸红,气鼓鼓地说:“难道我说错了?”
易楚笑道:“没错。”
卫珂脸色好看了点,又道:“……成亲也不回来,拜堂行礼怎么办,你不会抱只大公鸡拜堂吧?”
新郎生病或者在外地赶不回来,多有拿公鸡代替的,也有找新郎的兄弟或者平辈的近亲代替。
易楚想不出张铮会如何安排,可想起跟公鸡拜堂,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看到易楚突然暗淡下来的神色,卫珂心里有些懊恼,补偿般道:“从西北到京都的路本就不好走,又加上是冬天,兴许被雪阻在路上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教训他一顿替你出气。”说着,板起脸,学着易郎中的口气道,“子溪,你这样置阿楚的脸面于何地?我罚你学三声狗叫,你可心服?”
声音语调无一不像易郎中。
易楚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问道:“你怎么还有这手本事,以前没见你露过。”
卫珂得意地笑笑,“打小就会,我以前还学过我爹的声音吓唬那些欺负我的人,被我娘好一顿揍……好几年不玩了,舅舅这是哄着你。”想了想,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等杜子溪回来,我就假装姐夫的声音训训他,好不好?再让他冷落你。”
易楚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杜仲那般心思缜密的人能不能看穿卫珂的恶作剧。不过,若是被他知道真相,恐怕会饶不了卫珂。
看着卫珂细瘦的身材,易楚叹气,即便十个他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杜仲。
想到昔日杜仲叫“舅舅”叫得那么顺溜,脸上慢慢浮起羞涩的笑意。
笑容映着烛光,明媚动人。
卫珂看得有点呆,以前真没注意这个外甥女长得还很漂亮,不是那种美艳妖娆的漂亮,而是越看越顺眼的漂亮。
以后自己要是也能娶个这样既温柔又大方的媳妇就好了。
一念至此,突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忙甩头抛开这个念头,大大咧咧地说:“阿楚,你成亲后没什么事儿,再帮我做两双鞋,要厚实点的。”
易楚本就想着卫珂近半年个头好像窜了不少,又该替他裁新衣了,满口答应,“行,过两天再给你量量尺寸,做两件棉袍过年穿,春节时你要不要拜访同窗,还得做身体面点的。”
卫珂带着莫名的满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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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嫁妆是为了显示娘家对闺女的疼爱,为了彰示自家的财力,所以通常会选在热闹的时间段。
辰正刚过,易家门口就聚集了几十个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个个身穿崭新的滚了红边的黑色衣衫,腰间扎着红绸带,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卫珂身穿宝蓝色锦袍,头戴桃木簪,俨然一翩翩少年郎,站在门口应酬。
吉时的鞭炮一响,头一抬嫁妆出了门,是易郎中花了将近百两银子买的玉如意。
虽然杜仲为易楚准备的嫁妆不少,可作为父亲,女儿要出阁总得陪送点东西。先头给的那支老参,易楚没舍得卖,而是切成片让杜仲带走了。易郎中就把家里的银子算了算,勉强留出过年的来,其余尽数给易楚添置了东西。
接着,成套的黑漆家具一件件被抬出来。
人群顿时发出惊讶的感叹声。
晓望街居住的多是商户,有顾瑶家这般做小本生意的,也有财大气粗开酒楼的,也有些家财不少却不显山不露水的。
眼光毒的人比比皆是,看到这套家具,不免对易家刮目相看。
卫珂得意地抬高了下巴,以前在常州,他们孤儿寡母因为家穷没少被人欺负,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虽然,是借了杜仲的势。
家具过后就是六只箱笼,那些杯碟瓷盆花斛等物也都用衣服包裹着放在了箱子里,并没有露在外面现眼。
至于房契地契以及压箱底的银票,易楚都收在匣子里准备迎亲那天亲自带过去。
发嫁妆人多手杂,她怕不小心丢了,哭都哭不回来。
如此在外人看来,易家除了陪送了家具,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饶是这般,易楚的嫁妆已经算是晓望街数得着的体面。
赵嬷嬷混在看热闹的人堆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她知道易楚婚期后,特地跟杜俏商量过,一早就赶到晓望街看嫁妆。
清一色的黑漆家具,有几件还是镶了螺钿的,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开外。能拿得出这套家具来,至少也得是中等人家。
看来易家并不像外头显露出来的那么穷。
不过这样的人家,按理也得用个小丫鬟才是,哪能让娇养的姑娘整天抛头露面?
还是没规矩,不讲究这些。
等嫁妆发完,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赵嬷嬷上前对卫珂笑了笑,“小哥儿,不知画屏可在?”
卫珂扫一眼,见是个穿着挺体面的妇人,便答道:“在,您有事?”
赵嬷嬷笑道:“我跟她是相识,有日子没见面了,想看看她。”
正说着,就见画屏笑盈盈地往外走。
嫁妆抬到白米斜街后,那头自有人接了。床、衣柜等大件事先都安排好了,届时抬到指定的位置就行。可屋里的摆设得有人按着易楚的喜好摆好,还得把被褥铺陈好。
隔壁吴嫂子父母俱在,又生了个儿子,算是有福气的,画屏正要约着她去给易楚铺床。
见到赵嬷嬷,画屏愣了下,急忙把她让进客厅。
卫氏见画屏去而复返,且带了个妇人回来,便朝赵嬷嬷打量一番。
画屏笑着介绍,“娘,这是林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以前对我很是照顾。”
赵嬷嬷听她唤“娘”,心头不由跳了跳。
画屏看出赵嬷嬷的疑惑,犹豫片刻,想到纸包不住火,要嫁给易郎中的事早晚会给人知道,索性早点说出来就是,便道:“承蒙老太太不嫌弃,觉得我自小没了爹娘可怜,就收我当了干闺女。”
赵嬷嬷脸色有点僵,可也笑着说:“是好事,你倒是个有造化的,能得老太太疼爱。”
画屏又要开口,卫氏喜滋滋地接过话头,“是画屏人好,不嫌弃我这老婆子,愿意给我当个闺女伺候我养老。赵嬷嬷既是与画屏相识,腊月十八那天若得空就来喝杯喜酒,画屏跟我那女婿也要成亲了。”
赵嬷嬷真的惊呆了。
她做梦都没想到画屏会嫁给易郎中,这不活脱脱成了大爷的岳母,是近到不能再近的长辈。就是杜俏,将来见到画屏也得礼让三分。
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就不让画屏来,而是让锦兰或者素绢来了。
不不不,换成她们也不妥当,她就应该亲自来。
赵嬷嬷心乱如麻脑子一团浆糊,也不知怎么出了易家的大门,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杜俏真是命苦,在娘家小心翼翼为空行差踏错,嫁到林家也是如履薄冰,每天都是瞅着窗户影儿过日子,现在终于好了,跟侯爷相亲相爱的,肚子里也怀了儿子。
可老天怎么就见不得她好,非得来这一出。
这下她可怎么在林家抬起头来,林乾兄弟三人,林乾是老大,他跟林老二是嫡出,林老三是庶出。上个月林老三的小舅子成亲,娶得是浙江布政使的嫡女。
老三媳妇得瑟得不行,在林老夫人面前也得了青眼。
杜俏可好,嫡亲的哥哥,芝兰玉树般的一个人娶了低门小户的易楚不说,他那岳父竟然还要娶他家以前的丫头。
说出去,杜俏的脸往哪里放?还不被老二老三媳妇给笑话死。
一路走一路骂画屏,先前看着挺有分寸懂礼数的孩子,怎么就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来。骂完画屏骂易郎中,到底是小家子眼皮子浅,见到个年轻女子就上心,连丫头出身的都不嫌弃,能不能娶个门楣高点儿的,也不是家里没银子。
赵嬷嬷心急如焚,脚步挪得飞快,眼看着到了威远侯府,沸腾滚烫的心骤然平静下来。
杜俏有了身子,千万大意不得,这事不能急,得慢慢说给她听。
赵嬷嬷稳了稳情绪,脸上露出个和煦的笑容进了听松院。
火炕上堆了满炕布料,杜俏正笑盈盈跟锦兰选料子,“嘉定斜纹布穿起来舒服,不如用这匹宝蓝色的做件袄子,那匹大红刻丝的裁两件斗篷,洗三时候包着抱出去,再做两件满月礼时候穿……”眼角瞧见赵嬷嬷,话语顿了顿,继续道,“贴身穿的衣服足够了,不用再做,这几匹细棉布先收起来,等哥儿大点再说。”
锦兰极有眼色,将杜俏选中的布料挑出来,其余几匹仍抱回库房。
赵嬷嬷就谈起易楚的嫁妆,“……挺体面的,听周遭街坊说,不是晓望街头一份也是数一数二的。”
杜俏又问画屏,“在易家过得如何,那些该说的可告诉易姑娘了?”
赵嬷嬷唇角含笑,“一直在易姑娘屋里伺候,因能干得了卫老太太青眼,说要认个干闺女……到底是夫人跟前的人,在易家很受重视。”
杜俏笑一笑,“明天就是迎亲的日子,大哥没回来,也不知那边布置得怎么样……嬷嬷明天受累再跑一趟吧,易家到底小门小户的,有些礼数不一定讲究,嬷嬷提点他们几句……我刚让锦兰寻出一对天青色的汝瓶和一套粉彩茶具,明儿叫车一并送过去,嬷嬷再看看新房里缺什么少什么,回头从库房里找了送去,不能委屈了大哥。
“嬷嬷还得嘱咐画屏,易姑娘成了杜家的媳妇就得遵从杜家的规矩,成亲第二天敬媳妇茶,别忘了把我爹娘的牌位放到椅子上。”
杜昕跟辛氏的牌位仍在杜家祠堂,杜俏前两天就让人将白塔寺供着的那两尊请了回来,待喝过媳妇茶,在白米斜街供上一个月,才会再次送回白塔寺。
赵嬷嬷默默答应着,无论如何明天她还得跑一趟,杜俏说得这些倒是其次,主要的是,她得劝劝卫老太太,画屏跟易郎中的事绝对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