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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鸦雀无声的流民们,董非青大声道:“刚才宁乡老说了,我们大家无非是求一条活路!以前你们依靠官府,缴纳赋税,官府可曾让你们衣食无忧?你们将自己辛苦耕作的粮食送给修真门派,他们可曾让你们衣食无忧?如今你们指望不上官府和修真门派,又来指望我,我能让你们衣食无忧?”
这三问,顿时让所有人在绝望之中,回想起自己的经历,不由得开始对官府和修真门派产生了一丝痛恨。
董非青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们已经没有指望了,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了,你们,包括我,想要个活路,便只能靠自己!你们想明白了么?”
下方民众还没有想明白,宁乡老已经站了起来,大声道:“乡亲们,董先生说得对,我们如今谁也指望不得,若要活命,就要大家一起拼命!”
民众顿时纷纷附和道:“董先生说的对!若要活命,我们就要先拼命!”、“董先生,你说,我们如何拼命,我们听你的!”
董非青见大家情绪已经激昂起来,便道:“既如此,我宣布几件事,请大家务必做到。若大家能听我的,齐心协力一起拼命,我们便有活路!”
“第一,如今我们手里的粮食需要全部收集起来,由宁乡老监管,抽调五十青壮成立护粮队,大家每日口粮,都要限量到宁乡老处领取。如今乱世,讲不得享受,咱们的口粮尽量能多支持几日。”
“第二,请所有年轻力壮的,练过武艺的都出来,到我这里报名,咱们需得成立一支武装力量,由我来掌管,以便有事之时,可以保护大家。”
“第三,大家在京城和沿途各城内,有亲戚朋友,或者有门路能搭上军政衙门关系的,都赶紧各自写信,我派人提前出发各自送信,待咱们沿途路过时,多少有些接济照应。”
“第四,咱们要沿途收集各种生活物资,无论帐篷衣物、野菜粮食,都要收集起来,这件事需要所有人留意,咱们不挑拣好坏,能用的都带上,统一都交到宁乡老处保管,但寻到物资的人,自己可以留下一半。”
“第五,如今咱们的指望,便是人多,若人多势众,即便京城高官,也要掂量掂量咱们的份量。所以路上遇到其他百姓,若他们愿意接受我们的规矩,便可以加入队伍。”
“以上五条,都是跟大家日后能否求活性命攸关的事,大家能不能做到?”
百姓们擦干了眼泪,只觉全身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力量,纷纷大声喊道:“我们都省得这道理,都是为我们好,我们定能做到!”
当下用了整整一天时间,分别组织,各自推选了首领,层层管理起来。
负责收集粮秣的宁长老,带着五十名青壮,将大家手中收集上来的口粮全部装到一起,称重记录,几个略通文墨的百姓充当了账房,计算统计,按照年纪老幼、身体强弱划分,来计算每人每天的口粮发放标准。
董非青带着约七百余名年轻力壮,且略通武艺的护卫队伍,按三十人为一组,分别指定了正负统领,让护卫们四处寻找可以作为兵器之物,董非青则集中了所有正负统领,向他们传授一些简单的枪棒之术和枪阵之法,命他们在每日清晨和夜晚宿营之后,带领各自组中队员勤加练习。
其余流民漫山遍野地散开了,挖野菜、捕猎物,并搜寻一切可以作为遮寒蔽体之物。
到了这日晚间,大家再次宿营之时,便已自觉分为不同编伍所属,燃起了火堆,议论着当日所得。
董非青站在高处,默默看着漫山遍野的点点篝火之光,以及依稀可见的篝火旁那一张张面孔。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宿营地内,一种生机勃勃之气,正在山谷中凝聚。
董非青盘膝而坐,思索许久,猛然纵声放歌,其词曰:
“世道滔滔,黎首最苦!
身上无衣,碗中无粟!
滔滔世道,百姓无路!
权贵辱我,修真荼毒!”
火堆旁的民众凝神倾听,渐渐地脸上都带了一丝凄苦之色。
董非青继续唱道:
“百姓无辜,何为枯骨!
无人恤我,唯有自助!
世道滔滔,何谓无路?
拼将热血,育我孤独!”
众人安抚着身边嗷嗷待哺的幼儿,以及在火堆旁不知世事艰难的儿童,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热血,便为了这些孩童,自己这条命,便拼了去,又能如何?
人最怕的,是没有希望,只要有了希望,便有了搏命的勇气。
董非青仍然在继续高唱:
“一夫拼死,十人回顾!
万众一心,开山辟路!
但求一活,无惧刀斧!
君等可知,匹夫之怒!”
众人忍不住低声跟着唱了起来:“一夫拼死,十人回顾!万众一心,开山辟路!但求一活,无惧刀斧!君等可知,匹夫之怒!”
火堆旁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起来,这等歌谣曲调简单,歌词虽粗俗却易懂,正是最适合民间传唱的曲子,过不了半个时辰,几乎人人都记住了歌词,都记住了调子,于是便在火堆旁纵声齐唱,一遍又一遍。
董非青走下山坡,从一个个篝火边漫步而过,那些前几日还垂头丧气,对未来担忧害怕的百姓,此刻正唱得满脸通红,虽然还是有饥饿疲累之感,但个个眉宇间,已经有了希望之色。
董非青略有所悟,喃喃道:“这便是生命之力,这便是希望所在。”
明悟自识海中缓缓升起,弥漫于四野之中的一种力量犹如寻到了出口,缓缓向他识海靠拢,一丝丝地纳入他的明悟之中。
识海之内,一张张面孔快速闪过,每一张面孔消逝时,都将一丝生命真谛之意,留在他的识海中,并如同涓流入海,渐渐累积。
许久不曾有动作的魂火,在心脏之中渐渐灼烧起来,一缕紫色焰心突突地跳动,吸纳着丝丝纳入识海的真谛之意。
当日苦思不得领会的“大公平心、大慈悲心、大勇气者”这三条轮回之道的限制,此刻正随着周围百姓的情绪而微微波动。
融入识海的,乃是希望。心中感悟的,乃是责任。
董非青不曾修习过信仰之道,所以他不知道,这缕缕融入自身的力量,若在信仰之道看来,名为愿力,但他却知道,这般力量,便来源于眼前犹如蝼蚁般的百姓。
董非青陷入思虑、领会、感悟之中,一夜无眠,直至凌晨,才站起身来,迎着天边的东方日晓,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得头脑清明,修为更有增长。
此为红尘炼心,纳天下事为己任。
天大亮后,董非青亲率三组九十名护卫队在前,其他护卫分组在左右后翼遮护,中间的百姓已经按家庭成员、老幼分布分成了临时的小组,互相帮携着迤逦前行。
那位宁乡老,着实是个久历世故,年老成精的人物。在昨日分组之时,有意将一些性格脆弱,动辄悲观绝望的人打散,不让他们聚集在一起,如此一来,队伍中就算还有些垂头丧气的,也被其他人裹挟在其中,有的竟慢慢被感染积极兴奋起来,就算不为所动,却也不会对整个队伍有什么危害了。
行路之时,众人便有些疲累,但兴致高涨,每每便有人高唱起昨晚那首歌谣,立即便会引发众人齐声应和,便有了力量支持着他们继续前行。
沿途有些其他村落的流民,见这边队伍的气势,慢慢靠近过来。
百姓们谨记董非青的教导,向大家说明了自己队伍的规矩,若不愿守规矩交口粮受管理的,便直接逐走。愿意接受规矩的,也不管他能交出多少口粮,都纳入统一管理,并按照个人能力,分配到不同队伍之中。于是随着队伍不断前行,竟然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等到了第七天,抵达甘平城下之时,整个队伍竟然已经有六七万人之多。
甘平城上守军眼见黑压压一片人潮,如同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早就唬得呆了,忙关闭城门,禀报上司。
董非青见城上慌乱,嘲讽般笑了一笑,如今四面报警,流民如潮,而甘国朝廷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一个安抚百姓的方案。
他转过身来,淡淡传令道:“各营各队,在城下扎营,护卫队集中,其余人继续去收集生计所需之物,一切如常便是。”
此刻他在这数万流民之中,威信已经深入所有人心中,当下便有人四下传达命令,六七万人有条不紊地动作起来,只一个时辰,甘平城下便整整齐齐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窝棚、帐篷,生起火来。
城门一开,一队黑衣骑士驰来。
董非青站起身来,带着一众乡老,迎了上去。
为首的骑士到了跟前,一勒坐骑,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董非青上前拱手道:“这位军爷,我们都是良善百姓,因为易城战乱,我们存身不住,便扶老携幼向京城而来,只求一条活路,请军爷上禀朝廷,我等决不作乱,只请朝廷给些粮食、遮寒之物即可。”
那骑士一皱眉,道:“尔等草民,安敢胁迫朝廷,你们这许多人,难免有瑞国奸细混在其中,不可留在此处,速速滚开!”
董非青缓缓站直了身子,冷笑道:“这位军爷,我们这些百姓,都是按时向朝廷缴纳税赋的,你们打不过瑞国人,连累我们离乡背井,如今却连我们死活都不管?敢问你们当兵吃粮,粮从何来?若无我们这些百姓,你们哪里来的这般威风?”
那骑士大怒,骂道:“一听你说话,不是刁民,便是奸细!”跃下马来,抽出腰刀,上前便要劈砍。
董非青只是微微冷笑,丝毫不动。
身边五十名护卫大喝一声,手中竹刺、长矛齐齐斜向上方,踏前一步,虽然都是些没上过战阵的村民,但人多胆壮,那股气势一出,顿时将那骑士吓得后退一步,未曾站稳,一屁股便坐在地上。
董非青依然微笑着拱手道:“还请各位上禀朝廷,我们并无作乱之意,但既然家乡已经回不得了,自然要在天子脚下求个活路。但若朝廷不给活路……”
身后无数民众顿时大声鼓噪起来,声势震天。
那几名骑士被这股声势吓住,急忙上了马,头也不回地进城而去。
董非青摇了摇头,对身边护卫道:“在此警戒。让大家不要乱走,就在此地等候便是。”
宁乡老上前来,担心地道:“董先生,若是城中派了军队来,如何是好?”
董非青冷笑一声,道:“放心,若我所料不错,此刻城中已经开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