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x.cc,最快更新方寸山! !
梦一。
华阳经人从水里救起,却又被人围在当中左右观看,不时有人朝他身上伸手抓摸好奇不已。
“各位,我是人……真是人呐。”
“知道你是人,又没人说你是个猴儿。”
华阳被围了一层又一层,挣脱不出,便索性让他们看个够。
被人团拢围观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这群人。他惊奇发现,这些人大多披散头发长须结辫,仅以兽皮缝制衣裙遮蔽着身体的几处柔弱处,无论男女大多袒胸露乳衣不蔽体。
“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披的衣服是什么珍种野兽的皮毛,怎个从没见过?”有人壮着胆子靠近,又要伸手探摸,被他及时拦阻。
原来他们是对自己这一身的褴褛衣衫好奇,想不到缝缝补补比那乞丐衣衫也好不到哪里去的烂衣裳,在这里却被当成个稀奇。这不明之地所见诸人个个如部落野人,他不敢贸然显露,便生出了个心思反问道:“你们又是谁?这是哪里?当今是何年月?”
那问话的“野人”反倒迷惑,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待围观众人一筹莫展又不愿轻易放他走时,这喧哗忽然悄静,人群自发分出一个豁缺,自豁缺处走来一个壮硕的汉子,解下了头上斗笠。
“此地为东夷有虞国,帝舜治下。受我王委命,特遣我等勘察山川水势,解洪水灾患,以保万民生计……”
这汉子方一开口,华阳便满骤眉头,心跳起伏剧烈,他强忍心中波动听那人细说下去。
“我名姒文命,封官司空,统辖九夷水正,是这些人的首领。若论年月……”汉子仰望天际,整理思绪缓缓说道:“春夏秋冬轮转不休,只以今昔作别,以祖孙称异,以人王定期,口耳相传有燧人窃取天火得昌人族,有伏羲堪山定水得传教化,有连山、轩辕趋蛮离凶得定邦居,有玄嚣承德合凤百羽安疆,有高阳维定四时绝分人神,又传喾,又传尧,时至今日乃帝舜治下。”
华阳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身上不时滴落水迹湿漉不堪,被他人看来只以为是落水乏力所致,可究竟为何震惊慌乱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这伏羲乃传说里的人文初祖,又名太昊,那连山、轩辕便是炎黄二帝,更遑论玄嚣、高阳、喾和尧,都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
不出意料的话,曾经梦里会见过那唐时的太宗皇帝,若与史书记载比照,这番梦里竟来到传说中的上古三皇五帝时代,观这些人身披兽皮粗犷野蛮模样,若这人说的不是诳话,当今若真是帝舜治之下,这眼前之人官居司空能领各部水正……应该就是那后世传说中的禹了。
说起“司空”这个官职,华阳多少是知道一些的,那五经其一的《尚书》里就有明确记载,“禹作司空,以平水土”,只是这个官职放在华阳那个年代早已不用了,而是以工部下辖的都水清吏司统管全国各地水利。
他心里激动,所谓文弱书生自有风骨,在这前世贤祖跟前他不愿失了后辈人的礼数,也好让这前人知道后辈子孙的志气。想到此,便振作了精神抬头起身而立,正要朝那人俯身恭礼,只觉着身上被水浸湿滞涩,全身上下湿漉粘滑模样颇是狼狈。
忽见一阵白色雾气蒸腾,自华阳周身有劲风热流鼓满全身衣衫。原来是他调运真气,自巽位捻来一丝风种丢入火脏宫,火借风势蒸腾全身湿水,瞬间身如暖日灼干全身衣衫。三五息后,待蒸腾雾气纷纷散去,才从水雾中露出华阳满意之色,全身干爽舒适。
他振了振衣襟正待躬身下拜,却不料这眼前人率先朝他拱手俯身行礼,连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众全都跪拜下来,口中呼着“神人!神人!神人呐!”
华阳赶紧托扶那人起身,不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是为何?拜我做甚?”华阳疑惑。
那为首的精壮汉子起身道:“自颛顼绝天人交,已经很少见到神人降临世间,今日有幸见到天神降临,实乃幸事。”
华阳恍然间就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这般作态,原来是把自己当做那下凡的神仙了。他自知身份被人误解,正要解释却听那人并未止下话头。
“如今我受帝命治这洪灾,欲疏理大小河道通流东海以解水患,只是通到此处遇到艰难拦阻,实难继续!尊神此番下界,还请寻个妙策助我!”
“还请尊神相助!”
一时间整个龙渊之畔人声齐呼,震得华阳头皮发麻。
华阳皱着眉来回踱了几步,悄悄把那为首的汉子拉扯到一边,耐心解释道:“文命呀,我并不是什么下界的神仙,乃是……乃是约么四千年后的未来人,且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这梦里怕是帮不了你什么呀!”
这话不说倒好,方一说完那汉子再次躬身下拜,慨然道:“尊神遨游太虚行历人神两界,又能穿梭古今未来,以大梦妙法嬉戏人间,如今文命治水受阻,还请尊神体我东夷百族民生艰难,请助我一臂之力!”
“还请尊神相助!”
华阳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混乱。他原地来回踱步,思前想后理顺心绪,不得已叹了口气。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在梦里遇着这人皇始祖,既然解释不清倒不如出手相助,正好沾一沾这未来人王的神气。
他停下步子,转身立在汉子跟前,镇定道:“不知司空大人所遇具体是怎个为难?”
天色渐晚,有火官搭起丈高篝火,熊熊烈焰照得龙渊畔边光明如昼,大司空姒文命所领部下及周边沿水居民围着篝火纷纷载歌载舞,有擅狩者猎来虎鹿,有擅渔者捕来肥鱼,有擅种者献来熟黍,有擅酿者取来谷酒,欢声笑语连连,只为宴请那个神秘来客。
这动静很快便惊动了成百上千的部落民众,都是临水居住随时听候司空大人调遣治水的当地居民,无不感慨姒司空此番受阻终被那上苍感动,派了神使来助他。
华阳受这热情喧闹场面感染,心绪同他们牵在一处共同欢喜,不知不觉便多喝了两碟酒。这酒酿工艺颇粗,喝来浑浊略苦后劲也大,却丝毫也不挡他心里激动,能与未来的……前圣同席把酒,属实快哉!
待吃饱喝足,华阳熏然间豪气顿生,心想着他们热情待我,自己定不能让他们失望。
“娰司空还请直言,当下所遇难阻究竟为何?”
那首领放下手中酒碟,沉声道:“说来也不怕上尊笑话,家父也曾受先帝之命行这般疏水事业,只是父亲擅以山石硬土堵塞河道改流,时下虽然可治,可经不起几多年月便被洪水冲毁,造成生民死伤严重,田业荒废。”
“如今我受帝命治水,观这河道自西向东昼夜不休,无论大小河流皆通东海,便想着倒不如疏通大小河流汇于一河,直入海去。行工至今已有三载,大小河流或疏或堵果然凑效,只是……”
“只是为何?”华阳疑惑。
姒文命起身放目,在青灰色星野天幕下,一重巨山黑影高耸而立。
“只是如今这挡着水路的,是一座险峻大山名为龙门山,周峰相连蓄水成渊,便是那深不可测的龙渊,每每有洪水到来便拥堵难前。”
华阳顺着他的目光放眼看去,果然有一座巨山挡住半边天幕。
“那边拆了这山!”华阳豪气正浓,脱口而出。
姒文命苦笑一声,无奈道:“神尊不知,我早已遣人测定山水,只是这山势险陡高不可攀,山前又有深渊漫水无路通行,这是一难。”
“哦?莫非还有二难?”华阳疑惑。
“上尊猜得不错,这第二难便是跟前这处龙渊,渊深不知多少丈,我曾遣麾下水正结绳测深,绳麻结尽都未触底。”
“这倒不算什么,这第二难只因这深渊里有个巨鱼怪,每当我遣人铺设引水工事,便出来兴风作浪毁我工事伤我工民,直至今日都难拿下那巨身鱼怪。”
说话间姒司空垂头丧气,只悄然观察这神秘来客的反应。
华阳蓦地笑出声来,大鱼怪?这种怪物他熟悉呀,在收养小四之前可不就同凤九、柏生及众位联盟兄弟一道,在那洪泽湖口诛了条巨鱼怪。
“司空不必担心,明日有我在,定让那鱼怪伏诛!”
姒文命面上大喜,暗道这神人果然不凡,伸手端起酒碟就要与再饮。
“不知神尊大名如何称呼?拙夫能得你相助实属万幸!”
华阳倒也动了番脑筋,悻悻说道:“姒司空心怀苍生百姓我着实钦佩,我名吴华阳,司空若不嫌我名声不显,可唤我为……贤弟,我则呼司空一声……大哥。”
这话说来华阳心里也是忐忑,若是能与大禹称兄道弟,这个梦也算没白做。
娰文命终于收了拘谨,反而真正开心笑了起来,正要道一声“贤弟”,谁知忽有怪风刮起,吹散篝火无数火星迷人眼目,风才一起更有丝丝冰凉及体,却是从天上飘落了无数细密雨水,一时间风雨骤至。
就在众人不明这天气为何如此变化时,忽有一道嗡里嗡气的鸣响从龙渊传来,仔细听去倒也听那嗡鸣连续间似在说着话。
“好个轻狂小儿,才修了几年道行就敢在你家爷爷跟前大放厥词!”
突生的变化打断众人的欢声笑语,篝火不知不觉也已被雨水浇灭大半,星野之下一片寂静人人惶恐。
姒文命拾起平日所用凿斧厉声呼喝麾下防范来袭,正当众人严阵以待时,自人群中走出一个男子,神态镇定自若,面上还漾着几许微笑。
“正要去寻你,你倒自己先来了。”
轻风鼓满华阳衣衫,却见他好个英姿神采,竟向着龙渊信步而行,众人拿起武器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
行到湖边,在火把照明之下,隐约看到一个老叟孤身站在岸边背对众人。
华阳两手背后信步游闲,面上带着几分熏然醉意,走到老叟跟前打了个酒嗝。
“你这老头就是水里兴风作浪的大水怪?”华阳说起话里身姿微摇,想来是难胜酒意。
那背身老叟缓缓转过身来,才一现姿容便吓得水工们连连后退,只有姒文命镇定立在华阳身后。仔细看去,那哪里是什么老叟,披在人衣之下分明是一个长尾、鱼身、人头的怪物。
“神……贤弟,这老鱼怪已然有鱼化龙的趋势,看来已经化了一半了!”姒文命立在华阳身后,轻声叮嘱。
华阳转头看了他一眼,颇为诧异:“大哥所言极是,想不到大哥也知晓这鱼化龙的门道!”
“龙为我东夷各部守护之神,这世间第一条真龙,相传是太昊先祖为人族开生路称尊时,命各族兽王羽皇献上自家命身宝物,太昊以大神通汇奇各宝生生造化成形,初一成形便感天地阴阳之气而灵生,神龙初一现世便背负人族气运,护人道昌盛,威胜各兽、羽、虫、鱼之族。也由此,这兽、羽、虫、鱼之族无不以神龙为尊,得机缘造化者无不以脱胎化龙为傲。”
一阵冷风携雨打来,阻了姒文命继续说下去。
“姒司空,你几次三番遣人欲坏我道场,我敬你效命人王才不予追究,你非但不知难而退却还请人要来害我,如今你既知我根底,那便受死吧!”
披人衣裳的鱼怪突兀喝啸一声,瞬间腥风肆虐吹得人歪倒斜。再一睁眼,那怪身老叟竟以迅捷身姿朝着姒文命疾速凌空奔袭而来,一张血腥大口自脸部撑开撕裂唇喉腥牙外露,眼看着再有丈许就到了二人跟前。
“还没和我打过招呼,就这般张牙舞爪,比起我见过的那条龙,你属实丑了些呀。”
华阳轻声自喃,双手自背后缓缓伸展而出,两臂微举间有轻风萦绕,自袖口卷出一道道明黄色符箓,十数道符箓在空中仿佛受到风的牵引,一张张如得敕令,寻着袭来老叟的身影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以迅疾之姿贴了上去。
被那来势汹汹的鱼怪气势所迫,姒文命举起武器挡在身前,谁知忽听一道厉声惨叫,再睁眼时跟前不知何时摔落一个身影,手指抽搐两眼上翻,倒在地上怪异扭曲,口吐白沫如个脱水将死之鱼,正是刚才那个气焰嚣张的怪鱼老叟。
“这……这就……结束了?”
众人举起火把也来围观啧啧称奇,连着姒文命都惊叹不已心中大喜,这贤弟果然好神通。
“公子好样的!”
“嘿!献丑了献丑了!”
华阳心湖有微微心声响起,正是那萤妖与他欢声庆贺。
华阳打了个嗝,用脚踢了踢躺倒在地的怪老头,他面上虽然镇定,可心里又后怕又心疼。
后怕是因为这还是他首次且独自对阵成了气候的妖精,不免有些心惊,看着老鱼怪身上横七竖八贴着十七八张镇妖符箓果然凑效,便也放下心来。
心疼实属这十七八张符箓是他辛苦制成,每得一张都极不容易,不知浪费了多少朱砂符纸,更不知听了多少句萤儿的好声安慰。此时看来,这老头也恁不经折腾,倒是有些浪费了。他只盼着醒来以后这也只是个梦,那些符箓也都还在。
这老鱼怪一被制住,风雨便立即止歇。
“各部水正速携绳索过来,将这老怪绑了!火官速去点明,来为我贤弟庆功!今夜不醉不休!”
华阳被欢声高呼的众人拥簇着重又回到篝火席间,欢声笑语再次传出,民众放声欢喜再无拘束。
在他不知觉间,一只萤虫悄然得意地趴在华阳发髻放出灼灼光华,如神人当世。
落在姒文命眼里,好一个人神共庆,来日定要让人将今日所见篆在龟甲上,世代珍藏永传佳话。
次日一早,华阳从喧闹中惊醒,正待起身落地,谁知两脚竟踩在了水里,整个茅草搭建的简易屋舍已被水浸没了一半。
此时忽有人惊慌踩水跑到华阳草屋门前,大呼着“不好了!不好了!”
华阳让他将气喘定细说因由,这才知道是那老鱼怪不知以何手段逃脱离去,此刻正现了原形在龙渊里兴风作浪,要起水淹死他们。
他连忙起身跑了出去,连鞋子都丢在了草屋里顾不得穿。
“不该呀!有我符箓镇压,岂能让那鱼怪脱逃!莫非符箓不灵了?”
华阳这般猜测着已经趟着水寻到龙渊畔边,却见姒文命正着人举弓朝那深渊里数十丈长的龙尾鱼身怪物射箭,然而箭力有限,才一触到那怪鱼鳞身便纷纷弹落下来,反而更助长那怪鱼凶焰,不时掀起滔天水势席卷人众,但凡有人被卷落入水便全进了他的腥口。
“贤弟你来的正好,这鱼怪早上还被绑缚得结实,谁知没一会功夫就脱身被他逃离,如今在此兴风作浪,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华阳皱眉道:“可是有人揭了我的符箓?”
那汉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纸,大多已被水打湿。
“早间听弟兄们好奇这黄符,区区薄片竟有恁大威力,他们倒是从未见过这般材质,好奇之下就被他们揭下来观瞻,如今大半都被我收了过来,只是没想到才一被揭下来那老鱼怪就挣断绳索逃了出来,这……还能用吗?”
一把黄纸被他揉个稀烂破碎,连着朱砂字迹也晕染成片看不分明。华阳吸了口凉气,心疼不已。他索性撇开眼目,眼不见心不烦,只去寻那怪鱼。
那深渊水面翻腾着的再不是矮小瘦弱的怪老叟模样,反而真正变成了一条数十丈长的半鱼半蛟怪物,鱼首而龙尾。
华阳皱眉,虽不怎惧他,却也在想着如何能治住他。摸了摸怀里符箓也没剩几张,他已经舍不得用了。正待他思索时,那老鱼怪弹开一波箭矢,厉声呼喝起来,连大地都为之振动。
“姓姒的,这龙渊是我道场,你铁了心要毁我巢穴,坏我化龙契机!我岂能容你!还有你这不知哪路野神,不分是非便来拿我,如今我翻身出来,看你还能如何耐我!”
华阳被鱼怪以“野神”的称呼给气笑,皱起的眉头忽又展开。他拎了拎打湿的衣袖,多有滞涩,一边气笑着朝那老鱼怪说话,一边脱掉身上衣衫。这褴褛衣衫好歹由麻丝以针线缝制而成,比起这个时代的兽衣,轻盈透气倒是显得珍贵许多。
“你这孽害,口口声声说着化龙化龙!就你这般只顾自家成道,罔顾受水灾肆虐苍生百姓生死,即便化了形怕也是条老蛟而已!真龙以守护人族苍生为责,又岂会冷眼将人死灭。”
除了一条贴身裤,华阳已经将身上衣衫尽数褪去,露出赤裸身躯立在龙渊之畔。
“你既想化龙又不会化龙,那我就教教你,免得你……走上了歧路。”
才一说完,在众人的讶异声中,那道赤裸身影便一个纵跃跳进了龙渊深水之中。
一息过去,二息过去,三五息过去……水面一片平静,再看不见那赤身男子的身影。
“贤弟!”
姒文命惊声呼喊很是担心,就连手持弓箭的千百名水工都看傻了眼,个个凝息屏气慌张起来。这尊神可是他们请来的帮手,若是就此淹死了……他们不敢再想下去,只盼着奇迹发生。
“哈哈哈,这野神怕不是淹死在我家门前了吧,如果就这能耐可……嗷……!”
巨身怪鱼正要继续出声嘲讽,谁知水底忽传来一股巨力,竟狠狠攥着自己化了形的尾巴往水底拖拽,吃痛之下被瞬间拉扯入水。
当鱼怪在水里睁眼朝水底看时,竟迎面看见一个人脸正朝他笑,相形之下那人身材短小微不足道,只是着实让这老怪遍体生寒。
正欲挣起獠牙作狠。
“砰!”
一道凝实拳头破开水体,在水中瞬间爆出一片真空,还未等真空被水充满,那拳身瞬间轰击在巨身鱼怪的獠牙上。
围在岸上的水工们只觉水体忽然猛烈震颤,紧接着便有数十丈长的鱼怪身躯破开水面,溅射无数浪涌,那身躯弹出水面扯得笔直,忽又迅速被巨力拽落入水。
“砰!”
又是一道闷沉巨声自水底传来,水面再次破开现出巨鱼身躯,可眨眼间重又被拉扯进水。
不知不觉,整个龙渊已经变了颜色,原本的墨绿悄然变成了暗红。水下翻滚汹涌,时而自水底生出水龙卷,时而向天空迸射惊天滔浪。
华阳自从通明了水下闭气法门,哪怕长久身于水中也浑然不惧。此时在他周身攀长无数水中藤蔓,藤蔓交扭之下竟比那鱼身怪物还要庞大,如同一条藤木之龙护在华阳周身,但凡鱼怪张口来咬,便被藤木缠绕个结实,被华阳寻到机会反给之一顿饱揍。
不知过了多久约么柱香功夫,水面彻底平静下来,再没了方才的暗流激涌。龙渊畔边集结了千百人众纷纷朝着水面张望。
姒文命也有些心急,急忙呼道:“擅水者速速宽解衣袍,随我入水查看!若见着我那贤弟身影定要将他拖拽上来,生死勿论!”
一众擅水好手听令解了衣带正要入水,那水面忽就起了动静。
自龙渊水面的中心处有微波荡漾,先是露出了个脑袋,紧接着是身腿,再一会竟露出了整个赤身的人影,正是那华阳,除了身上稍有些红肿外,不残不缺。
众人为眼中所见纷纷欢呼起来,欢呼时又颇为惊讶。
只见那龙渊水面的男子履水如行平地,一脚一脚往岸边走来。若仔细看,随他走动身后竟牵扯出数十丈长的波纹,他手中攥着一根长须,臂膀下拖拽着的逐渐显露出一条巨身鱼怪身姿,如今已然如条死鱼般任他施为。
待他走上岸,反而失去了气力一般,无论如何都拖拽不动那鱼怪庞大的身躯。围在水岸上的千百人众纷纷跳跃过来,结绳的结绳,拉拽的拉拽,经了一番折腾倒也把那水底的巨身鱼怪拖了上来。
倒不是华阳无力,实是因为华阳在水中还能巧借水力能刚能柔,刚时凝水成冰坚硬锋利,柔时水流涌动随心意变化,纵这老鱼怪在水里成了精,在怪才华阳跟前玩弄水法真意,也会失算!可一但到了水面,这老怪物巨大身躯陈在地上,便难借水流涌动之力推波助澜,眼上看起来倒像是脱了劲力罢了。
这水怪才一被拉扯出水,便惊得围观者胆颤。倒不是因为这水怪丑陋,实是因为被那尊神手段所骇。
巨鱼怪身上片片坚硬鳞甲全无,口上獠牙纷纷碎裂,身上不时涌流斑驳血迹,巨大身躯虚弱喘气,眼瞅着已是奄奄一息模样。
华阳看人众投来诧异目光,他也着实无奈,在水里他也打得十分憋屈,不是打不过,而是怕收不住力一拳把这鱼怪给打死了。毕竟,自家这能破一切实有的“破”字令,这第一层的功夫已经被他琢磨个七七八八,区区未化龙的鱼怪说到底也还是个鱼怪,经不起他全力一拳。
他径自一边休息,却忙坏了姒文命麾下的千百号人,寻常绳索已经难以捆缚这条巨大鱼怪,索性寻来青铜索穿了巨鱼下颚牢牢定在地里,又搬来巨石压覆。且不说它如今奄奄一息,想来任它力盛折腾也再难逃脱。
“有贤弟如此手段,何愁我计不成!”
姒文命乍解胸中困顿,忽就生出一番别样神采,这般风采若仔细寻思起来,他倒是从那唐王太宗身上看到过。
“贤弟既然能降伏这鱼怪,为何不直接诛杀此獠,它吃我好些兄弟,实该剐了除害!”
华阳叹了口气,安抚道:“大哥请勿动怒,且看我问他一问。”
见贤弟既然这般说话想来自有道理,便安声坐在一边看他如何施为。
华阳打坐调理一番后,厉声道:“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正当姒文命不知所以时,那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巨大鱼怪缓缓扬起尾巴,再落下时俨然已收敛了凶恶形象,重新化作一个精悍的赤身老汉面容,仰身躺倒时两眼观天,眼中含泪似有想不通的问题。
“苍天呐,我究竟招谁惹谁了,却要来遭这番折磨。”
一滴滚烫热泪从老汉眼角滑落,看得围观人众挤眉捂嘴笑个不已。
华阳揉着眉心以手掩面,他倒也想放声而笑,又担心在这老怪面前失了威严,便冷起脸。
“我这儿有个传说,你要不要听。”
“老汉我一把年纪了,自己过了不知多少载,早就成为许多人的传说了,还听什么传说。”
华阳也不管他,径自讲述自己在话本里看到的故事。
“传说,这世间有座山高千丈,无数水族争相跳跃……”
还未等华阳继续讲下去,便被那无力躺倒在地的老鱼怪出言打断。
“你是想说鱼跃龙门化身为龙的传说吧。”
“咦!你知道?”华阳反而有些惊讶了。
老鱼怪艰难翻了个身不去看他,脸上不知是何神情,接着华阳的话头自己讲了下去。
“传说……凡有水族能跳跃龙门,便能迎风化龙,对吧……哈哈哈……”
看水怪忽然笑了起来,笑起来难忍身上疼痛,反而抽搐起来。
“这个故事,本就是我编的呀!我怎么会不知道!”
华阳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个故事竟不是后人胡口编纂,竟真有此来头。
“哈哈哈……如今即将身死,我就将这个故事的真相告知你等吧!”
“龙?哈哈哈,全是我瞎编骗人的……不不不,准确来说,只是为了骗那群愚蠢的万千水族能溯水聚来……哈哈哈……”
姒文命忍不住皱眉问道:“骗他们做甚!”
“做甚?哈哈哈,人以灵慧称尊,我仅学得那人族一二狡黠,便编了这个传说故事,你们猜怎么着,我的这些个水族同裔果然天生愚蠢,但凡开了些许灵智的纷纷赶来此地跃那龙门。”
“老祖我年纪大了口量却也大了,平常鱼儿虾米什么我看不上,那些个有能耐跃了龙门的鱼啊虾啊的,才合我胃口……哈哈哈……哎,要杀要剐随你们,干嘛拿拳脚打人哩!”
华阳难遏心中愤怒,努力压制手上力道,看这手底下的老鱼怪要被打死了才停了手。若没有这番拳脚,实难泄他心里气愤。世间美好传说,曾激励了多少贫寒之子在苦中挣扎,到头来竟藏着这般邪恶阴谋,此般倒真想依着刚认的大哥性子,亲手剐了这恶怪。
一时间他倒不知如何继续自己心中的谋划了。
“我修了一辈子,才堪堪化出个不伦不类的尾巴出来!如今跟个怪物一般,说到底这世间哪有什么龙,全是骗人的罢了!呵,又有谁见过!”
老鱼怪被打得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几乎听不见。
华阳却笑了起来。
“你这蠢怪,我若说我见过真龙想来你也不信。你作恶多端既然心存死志,便去死好了,也算人间就此少了一害。”
华阳起身便欲离开去寻自己衣衫,刚才脱下时随手丢在一边,被水浪一冲也不知卷到了哪里。
可刚迈开步,那老鱼怪不知从哪借来力气,忽然滚身过来,堪堪滚到他脚下才堪停下。
“上尊!且留步!您刚才说什么?您见过真龙?”
“没见过没见过!是我看岔眼了!是条蚯蚓,被我看成了龙。”华阳踢开鱼怪的身躯。
“上尊别看玩笑呀!那龙究竟长什么模样?有何能异?”
“上尊你看我神气起来是不是还有几分气力!我受您驱驰为奴为隶怎么样?”
“上尊,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我的时间不多啦!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招呼我,但凡我有一丝得您满意的地方,还请您垂怜老奴,泄露些真龙道理吧。”
这老鱼怪死缠烂打眼泪滚滚模样惹得围观众人啧啧称奇,与方才凶焰嚣张模样对比判若两人。再观这神秘尊神,铁了心不愿搭理那老怪祈求。
华阳用脚再次踢开老怪头颅,也不言语,自顾去寻自己衣衫。
噗通!
老鱼怪全身伏倒在地,泪眼纵横:“人亦有过,有过能改亦能成圣成贤!老敖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华阳忽然想起了身在方寸山中,白须白发的传艺老祖曾对他说过“人性本饿”,这般想来倒和这鱼怪极为相似。心有触动,他便停下脚步转身回来。
“说到底,你秉性狡诈我信不过你。你如何让我信你能为我所用?”
那跪倒在地的老鱼怪见有了转机,才缓缓将俯下的身子从地上抬起,他只稍作犹豫,便断然咬牙忍着巨痛从身上剥离一粒鳞片,托在掌心双手颤抖地贡献在华阳跟前。
“你这老鱼怪,身上鳞片不是被我打落干净了么!怎么还有一片!”
“上尊不知,这是我的魂鳞,俗称逆鳞,是上次化形时的意外所得,我虽未成功化形,却也得了这个宝贝,能护我魂魄不散。平日收在身中并不外显,但凡被触及便会撕扯魂魄疼痛难忍,常言不可触龙逆鳞便是这般原因。”
华阳看他说的真挚却仍担心有诈,悄么看见那姒大哥朝自己暗暗点头,这才放心把那片魂鳞从他手心捻起,把玩片刻后却交到了姒文命手中。
“既如此,我便指点你一二!”
华阳哪里知晓水族化龙的玄妙,全仰着后世所传的志怪话本传达方法。
“若想化龙,须走水过江,历峰岩刮身之劫,此为脱胎换骨劫!此劫一过,纵你骨肉销陨,也能立时再造脊骨,重或仙躯。”
“脱胎换骨劫只为其一,这其二,走水通途不可伤人性命,不可毁人田居,不可残害水裔同族,此为应心劫,真龙为人族图腾,天性昌生,若心性不坚肆虐妄为必然半途殒命。”
“其三,走水过江以通达入海为终,半途放弃则前功尽弃,入了海方能体会这一路行来万千磨难滋味,达成真我,此为通明劫。”
“此三般劫数若尽数历成,则真身永固,脱胎换骨,成就仙躯,化龙脱凡,是为真龙。”
华阳满口胡诌,只想为自家新认的大哥寻一员得力干将。不曾想那老鱼怪听得认认真真,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忽见那老鱼怪“噗通”跪在姒文命跟前,两眼老泪纵横。
“曾经有眼无珠,这千载难逢的机缘就在眼前却没发觉!还请娰司空赎罪,老敖愿以罪身助司空大人开水通山事业!”
姒文命瞪大了眼睛,看那贤弟果然在朝自己挤弄眉眼,多少明白了他的这番苦心。
“你……可有名姓?”
“老汉敖广。”
“你能如何助我?”
那老鱼怪抬头看了一眼远天边的连山叠障,一咬牙忽显露了原形真身,身上绑缚的青铜铁索瞬间断裂,只见那数十丈长的巨鱼怪身生出一股绝死无生的气势,朝着万仞高山狠狠撞去。
在千百人的呆目之中,伴随着一道轰隆巨响,万仞龙门高山竟被撞出一个巨大豁口。
……
在往后的许多年,据说这娰司空身边多了个得力水官,名为敖广。
据说那姒司空结识的贤弟自龙渊之畔一别已好多年再未见过,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据说娰司空从那尊神贤弟处得授一门五行潜易的奇门变化之术,此门奇术到他手里,深喜其中的精金潜易之道。后来机缘巧合得了一块天外神铁,经他锻造,在测山定水上屡建奇功。
只是这般后话华阳却是全然不知了,恍然间迷离大梦散了又聚,游走时空真真幻幻。
再睁眼时,却端身坐在东临沧海的一方巨石上,观日升月降,观潮起潮落。
“小和尚!你在这里已经端坐好些日了,饿不饿?我给你抓些鱼虾来解解馋呀?”
“小和尚!我父王说你是个傻子,让我不要和你搭话耶!”
“小和尚!你不会真是个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