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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说明, 大抵的意思是她招惹了两个男人,正经有体面的姑娘不会做这样的事。借着嘱咐趁机敲打。扈夫人的笑也别具咬牙切齿的味道, 因为她意识到大事或许不妙了,宫里一应都和殿前司有关,若沈润真和清圆有了眉目, 那么少不得累及清如, 只怕沈润要使绊子。
梅姨娘因上回跪祠堂的事,对扈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她听了也不去反驳扈夫人, 反倒笑着对清圆说:“四姑娘,你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一家女百家求,是我们谢家的荣耀。倘或养的女儿无人问津, 那才是丢脸透顶的。上回小侯爷求亲的事, 你虽应了听横塘的信儿, 却未说非小侯爷不嫁, 如今果真有个样貌好, 身家有根底的搏你的欢心, 那有什么的,别不好意思, 只管大方受着就是了。”
清圆听得出莲姨娘话里的机锋,她是笑话二姑娘先后两次不得人青眼。开国伯府情愿要大姑娘也不要这个嫡女,想攀上丹阳侯府,可惜小侯爷又瞧不上她, 可不是无人问津吗。
莲姨娘也在一旁帮腔,笑道:“你和你大姐姐姐儿俩好,我原说呢,要是日后一道嫁回横塘去,彼此有个照应也好。如今竟又来了位沈指挥使,早前老爷遇着了坎儿,要不是人家,这会子只怕还在幽州刺史的任上,或是又遭贬黜,不知被发落到哪里去了。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老爷是外放的官员,倘或得个京官女婿,却也是锦上添花的事呀,老太太说是不是?”
老太太瞧瞧那两大盒胭脂,也没说什么,只是蹙眉,“一气儿买这么多,怕是用上三年也用不完……”
老太太不表态,大有静观其变的意思。两家摆在一起比,她更中意的当然是沈家。沈润先前固然坑了谢家不少银子,但不打不相识么,结了亲,还有什么可说的,总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实权的官位,到底和没实权的爵位不一样,殿前司是实打实的肥缺,倘或当真巴结上了,将来家里哥儿们要谋个一官半职,好歹有条不用花钱的捷径可走。
裴氏一向讨乖,站定了扈夫人不动摇,只是她不爱和人辩驳,点到即止地提了提,“旁的倒没什么,就是那沈指挥使,手忒黑了些儿。”说罢一笑,觑了扈夫人一眼。
十几个大酒瓮,说搬走就搬走了,想起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姨娘们心头一阵骤痛。但痛完了,该恨谁还是得分清的,当初那一万两本该是公中出的,结果扈夫人威逼她们,硬从她们头上盘剥了几成,这就是当家主母的做派,要恨自然也是恨扈氏。
梅姨娘一哂,“人家同咱们没有交情,也没个平白替咱们办事的道理。”
“这回收了,下回瞧着四姑娘也不能收。”莲姨娘冲裴氏笑了笑,“三太太想,攀上了这门亲,往后您家七爷的差事可就不费心了。”
这么一说,裴氏便只是笑,不再说话了。
清圆还在为这两箱胭脂苦恼,她心里也明白,沈润是成心把东西送到老太太上房,成心让老太太知道。他的胜算相比李从心,实在大了太多太多,有了这一出,不管丹阳侯府答不答应这门婚事,老太太都会做好拒绝的准备了。
可她并不喜欢他这么做,说到底他还是仗着自己的权势,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件事成了姨娘婶子们的谈资,回头话赶话的,不免要往外传,她只得扯谎,笑道:“太太和姨娘婶子们都误会了,我昨儿去瞧都使夫人,正说起上京眼下时兴的玩意儿,她同我说,这家的胭脂宫里人都用来着……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打算多买两盒,送给家里姊妹并长辈们。”
可惜这话没有人相信,蒋氏囫囵一笑,“昨儿沈指挥使送你到门前,这事咱们可都知道了。”
清圆只好继续敷衍,“都使夫人遇喜的事报给都使了,指挥使自然同他一道回来。后来正遇上我,说上回的案子有了眉目,还有些要紧的地方想询问我。等问完了,时候也不早了,他恰好还要出门办事,就顺道送了我一程。”
事事都能解释,太多的机缘巧合,解释便显得苍白无力。
女孩儿家面嫩,自然百般遮掩,在场的人都在笑,扈夫人却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要坏事,清圆的春风得意,马上会变成清如的噩梦。这四丫头大概是靳春晴送来讨债的,她同清如抢小侯爷,清如抢她不过,退一步入宫总可以了吧,谁知她又勾搭上了沈润。沈润在禁中行走,权大势大,万一听了清圆的调唆,有意给清如小鞋穿,那可怎么才好!
扈夫人太阳穴上作跳,自打清圆回谢家,她的偏头痛就一日日重起来。起先是游丝般的一线,逐渐扩大,占据了大半个脑袋,倘或再让她戳在眼窝子里,恐怕连命都要交代在她手里了。
彩练道:“太太的头风上年倒见好了,这会子又发作起来……匣子里还存着以前的药方呢,我再照原样抓几副回来,太太先吃两日试试。”
扈夫人乏累地闭了闭眼,“我这病根儿,不一气除了,这辈子都好不了。”
一旁的孙嬷嬷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难免因上次的事掣了手脚,便压声道:“才刚四姑娘说案子好像有了眉目,也不知是真是假。横竖不论真假,暂且按捺几日,等咱们二姑娘那头有了消息,再图后计不迟。”
扈夫人叹息着,抚着额头道:“早知四丫头又和沈润不清不楚,单送三丫头进宫倒好了。如今骑虎难下,半道上退了不甘心,不退又怕他们祸害,实在难办得很。”
孙嬷嬷道:“名册既然报上去了,没病没灾的,中途退了难免引外头人猜测。太太还是想想辙,怎么保得二姑娘中选是正经。那沈润就算手眼通天,宫里娘娘的主他还做不得。太太是诰命夫人,进宫拜会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总要让几分面子。如今老爷又在外头立功,只要打下了石堡城,还愁圣人不嘉奖谢家,不晋二姑娘的位分?”
扈夫人想了想,缓缓点头,“说得很是,沈润要是做得过了,我就把他贪赃枉法的事儿全抖露出来。幽州也好,上京也罢,暗里恨他的人多了,但凡起了头,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且有呢,急什么。”
“可不是,咱们老爷行得端坐得正,不过是和圣人政见不合,他就处处作梗,白讹咱们一万两银子。他只当这银子钱好拿,竟也不怕烫手,倘或真撕破了脸,于他有什么好处!”孙嬷嬷说罢笑了笑,复又安抚道,“太太且消消气,让四姑娘得意两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咱们用不着十年,十日八日的也就够了。”
扈夫人牵着唇冷冷一笑,这惶惶京都,天子脚下,从二品上头的高官不是没有,沈润不过是个都指挥使的衔儿,就张狂得没个褶儿,也太目中无人了些。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公然和他为敌不是明智之举,这一切的根源还在四丫头身上。倘或那丫头毁了,沈润也好,李从心也好,还有哪个会把她放在眼里?
忍字头上一把刀,天底下没有哪种隐忍不叫人难受的。却也只有忍,等过了这个劲儿,所有人不防备的时候,你才能慢悠悠的,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实行你的计划。
清如和清容都回来了,二选比头选严苛得多,虽说一百多的良人里头,有半数未通过筛选,但她们姊妹一路无惊无险,只待最后的大选。扈夫人想过,就算三选不成,其实也够够的了,宫里选秀是个镀金的过程,只要能进最后一选,风头就已经盖过京畿大半的闺阁小姐,将来说亲是极大的优势,别说丹阳侯家,就是公府王府也够格进去。
那姐儿俩过了选,便上老太太跟前磕头请安。老太太还是淡淡的,坐在榻上说:“既然有这个造化,就是好的,你们各自都要惜福才是。宫里头规矩严,一言一行都要仔细,倘或行差踏错,不像家里有人迁就,外头丁是丁卯是卯,半点不容走人情的。”
清如和清容道是,“请祖母放心,孙女上宫里开了眼界,见了世面,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清圆含笑听着,并没有听见这二位姐姐悟出了保命符。单是谨言慎行哪里够,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明白了道理才能活得长久。
扈夫人因女儿过了选,脸上也有光,笑着对老太太道:“母亲说宫里规矩严,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家平时虽也管教孩子,到底不及宫里这么严苛。如今二丫头和三丫头都过了二选,眼看三选就在眼前,还需当回事才好。我托人请了尚仪局管教化的,趁着这几日工夫,好好调理两个丫头,回头进了掖庭也不至慌乱。”
老太太抬起眼皮瞧了扈夫人一眼,“你这会子还是一心送两个丫头进宫?”
扈夫人自然听得出老太太言语里的不快,但也顾不上许多了,只管拿话来搪塞,“既过了选,这会儿鸣金……不也不能够么。”
老太太蹙眉道:“怎么不能够?传个大夫进来,配上几味药,吃出一身疹子,你瞧还叫她们进宫不叫!”急急说完了,又长叹了一声,“你们啊,只是看着眼前风光,哪里知道里头艰难。人的心气儿不能太高了,人说登高必跌重,我是怕孩子受苦,送到那见不着人的地方去……”
扈夫人接住了老太太的话,笑道:“我也知道母亲舍不得两个孩子,可她们既有出路,断了她们的前程总不好。”
说到最后,说无可说,扈夫人便依着她的计划办事去了。请了尚仪局的来教规矩体统,划出个小跨院作为清如和清容的教习场。清圆有时和清和两个经过,探头朝里瞧瞧,那姐儿俩正在院子里顶碗呢。错眼瞥见她们,眼神轻蔑,活像自己这会儿顶的不是碗,是娘娘的凤冠。
清圆同清和便说笑着走开了,清和道:“人家如今是要进宫的,咱们往后见了要磕头请安。”
清圆说:“该当的,她们高升了,咱们做姊妹的脸上也有光彩。”
清和却大摇其头,“我宁可不要这份光彩,不祸害咱们就不错了。”
清圆只是笑,这种事人人心中有数,阖家似乎只有扈夫人一人觉得清如能进宫为妃,打定主意连老太太都说她不过。
对于一位全心盼着女儿登高枝儿的母亲,总要成全她的一腔爱女之情,眼瞧着大选的正日子就要到了,那天早晨请晨安,扈夫人对老太太道:“明儿十三,是保成大帝的寿诞,咱们搬回幽州后,一家子还没出门敬过香呢。老太太瞧,正值二丫头和三丫头参选,大丫头和四丫头的亲事还没个决断,几个哥儿过程子又要武举……越性儿老太太领着咱们上护国寺去吧,也借着老太太的福泽,给哥儿姐儿们祈一回愿。”
保成大帝保运势,老太太细想想,家里人口多,确实个个都有所求,便松口应下了。
扈夫人心里称意,转头吩咐孙嬷嬷:“打发个人上寺里去,预先请庙祝准备好厢房,老太太过去了好有地方歇脚。”
孙嬷嬷道是,“底下人办事我不放心,回头我亲去安排,太太只管放心。”
清圆看在眼里,隐约生出些不大好的预感来,回去的路上同抱弦说:“几个哥哥都在学里,去不了,明儿全是女眷出行。护国寺里人太多了,万要仔细些为好。”
抱弦疑惑地瞧她,“姑娘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清圆笑道:“也没什么……才刚进荟芳园的时候,我见孙嬷嬷有些跛,想是不留神弄伤了。她是太太最亲近的陪房,府外头置了自己的产业,主子跟前虽是奴才,奴才跟前却抵大半个主子,什么要紧的事,用得上她亲去?”
抱弦经她一点拨,立时就明白过来了,“只怕太太没安好心。”
清圆颔首,趁着日头还没升得那么高,走回了淡月轩。
从月洞门上进去,一条笔直的青石路直通正房,月洞门上有眉勒子一般窄窄的抄手回廊,因为有荫头可遮挡,宁愿多走几步路。走了一半,正看见一个丫头挎着漆盆往水房去,一张小圆脸儿被太阳照得颧骨发红,眯觑着两眼,那眼睛仿佛被太阳粘住了,睁也睁不开。
清圆站住脚,叫了声小喜。
小喜按了机簧似的,响亮地应:“听姑娘的示下。”
“明儿老太太要领阖家上护国寺敬香,你替我预备香烛。带上先前手抄的《金刚经》,老太太说要拿去做功德的。”清圆一桩一桩嘱咐,复想了想道,“陶嬷嬷发痧了,叫她歇两天,明儿你跟着一道去。”
她的语调平常,小喜也不疑有他,俯首道是,“我这就按姑娘的吩咐去预备。”
清圆点了点头,摇着团扇往廊子那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