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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岚这一世是被一只蚊子吵醒的。
她迷糊地想着:腊月天还有蚊子,也算是天赋异禀。然后,半眯起眼,懒懒伸手往床杆上拍去,可手掌只徒劳地在空气里划了个圈,那蚊子闻风飞起,翅膀尖都没被她挨上。
安岚这才惊醒过来,腾地坐直,双腿往上弓,却只将薄被拱成个小小的凸起,可怜兮兮,与她惊恐的目光对望。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身上诡异的变化,突然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前世濒死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仿佛一只大手钳住喉咙,掐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捂着脖子,粗喘着咳嗽起来。直到咳得脸上全是泪水,她才终于清醒过来:这里不是永禧宫的暖阁,而是她小时候的闺房。
安岚又惊又怕,一把掀开薄被想下床去找爹爹,谁知小短腿还没够着地,身体陡然失了重心,擦着床帏滑下去,摔了个天旋地转。
她揉着被撞得星辰乱飞的脑袋,再也忍不住,发泄似地,大声哭了起来。
溜出口的尖声杀伤力十足,却脱不了一股子奶气,怎么听都是稚嫩的童音。她内心越发慌张,哭得更是声嘶力竭,这时有人从隔间走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柔声哄道:“岚儿乖,怎么摔了?”
安岚的哭声戛然而止,戚戚然抬起头,把哭红的圆眼揉了又揉,仍是觉得不敢相信……
此刻将她搂在怀中的妇人,淡眉似烟,明眸若水,一张足以倾城的脸对前世年纪已成少妇的安岚早该陌生,可一旦出现时,却摧枯拉朽地,击中记忆里最脆弱的部分。
如果说前世的安岚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王夫人虽待她宽厚温柔,但到底是隔上了一层,她小时候甚至偷偷羡慕过二妹安晴,羡慕她能被王夫人责罚:气急了在臀上拍几下,再心疼地搂进怀里,边嗔骂着边往她口里塞进甜甜的蜜果。
每当这时,安岚都会抱着膝盖坐在廊椅上难过地想:原来,那样才是真正的母女啊。她和王夫人之间,只有长辈对晚辈的忍让和照拂,即使她也试图去找王夫人玩闹、撒娇,却始终没法打破她们之间那种,小心翼翼的亲昵。
而现在,她竟又回到了母亲还未出事的年纪,也许这是上天为她送上弥补的厚礼。安岚满心酸涩与狂喜难以宣泄,再多的话语都显得无用,只用小胳膊抱紧母亲的脖子,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甄氏不懂怀里的小女娃为何哭得歇斯底里,只当她是做了恶梦魇着了,托着女儿的圆嘟嘟的小身体抱起,挪到贵妃塌上,顺手抄起把绢扇,为女儿轻轻扇着风安抚。
凉风习习,和着手腕上的玉镯轻撞出叮咚声,带来足以让人安定的力量。安岚在大哭一场后,小脸紧挨着母亲的胸.脯,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这时的肉身只是五岁女娃,实在承受不了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眼皮渐渐发沉,闻着甄夫人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气,依依不舍地昏睡过去……
在意识飘离的最后一刻,她欣慰地地想着:“老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能让母亲再次死去,这一世,她会过得更加圆满,不再留下任何遗憾!”
于是,刚坠入睡梦中,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漂亮小女娃,翘起粉嫩的唇角,甜甜地笑了出来。
她这一觉睡得极浅,再度醒来时,发现小手拽住的,只剩冰凉的薄被一角。心里陡然生出些恐惧:难道刚才母亲的怀抱,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次她谨记教训,先低头估计出小短腿和地面的距离,然后扶着床沿跳下去,趿着鞋刚走了几步,就闻到隔间飘来的中药味道。只闻了片刻,她立即分辨出其中有玄参和熟地两味,起助眠安神之效。
前世的安岚,嫁人前靠父亲庇护,嫁人后以夫为天,半点心思都不用,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如果说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就是她有一只能轻松辨别百味的鼻子。嫁入王府后,她无意间认识了一位来自异域的调香师,天份加上兴趣,让她很快就精通调香之术。那时的太后特别钟爱熏香,总嫌普通调法的太俗气,唯有安岚调出的香是她最喜欢的,安岚因此经常出入太后寝宫,很得她的欢心。
香道和药道有相通之处,所以安岚也顺道熟识了些药理,曾经豫王染上风寒、失眠等小病症,还会特意让安岚为他开方配药,算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而现在,仅仅五岁的安岚,对着扇薄薄的木门,心里惴惴难安:是母亲在喝药吗?她有什么心事难以入眠吗?
刚伸手搭上门板,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陡然升高:“岚姐儿呢,你难道舍得岚姐儿吗?”
安岚指尖一颤,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从小亲昵地称作傅妈妈的嬷嬷傅蓉。
前世,母亲刚去世时,傅嬷嬷怕她害怕,整晚不睡地搂着她,说故事哄她。从那时起,她对傅嬷嬷就有着如母亲般的依赖。除开主仆的界限,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比王夫人更加亲近。可当安岚定下亲事后,江嬷嬷却怎么也不愿陪去王府。出嫁前的那晚,安岚抱着她哭了一整夜,最后迷迷糊糊睡着时,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重重叹息,锦被都被氤氲的水汽染湿。
后来,听说傅嬷嬷离开了侯府,可安岚从来没听她讲过老家的事,也不知道她哪里还有亲人。在王府时,安岚也曾派人去找过她,却一点线索也得不到,渐渐的,她便告诉自己,傅妈妈大概是在某处置办了宅子颐养天年,不必为她担心。
而现在,这位傅妈妈又能活生生地出现,那是种与重见回母亲无异的喜悦。安岚捧着雀跃的心跳,正想跑出去叫她们,突然听见药碗重重磕上桌面,母亲的声音里带了愠怒:“小声点,你想让她听见不成?”
安岚的手再度僵住,挣扎一番后,将小小的脸蛋贴上门板,听见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没有别的法子……这么做,对她最好……以后你照顾她……”
然后,是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安岚越听越心慌,提着裙摆冲进耳房,一把抱住母亲的腿想往她怀里钻。
甄夫人没防着女儿突然跑出来,满脸的泪来不及擦,正在惊慌狼狈间,又看见圆嘟嘟的小女娃,像只树袋熊般攀着自己的腿往上爬,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弯腰把女儿抱在怀里,轻拍着她后背问:“岚儿睡好了吗?”
安岚把脸贴在她胸口,颤声道:“娘,我好怕。”
甄夫人怔了怔,然后笑着安慰:“别怕,那些梦都是假的。”
安岚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娘,你会离开我吗?”
甄夫人的笑容渐渐收起,然后,用手指梳着她乌黑的软发,柔声说:“瞎说什么,娘亲怎么会离开你呢。”
“啪”……江嬷嬷失手打碎了只茶杯,她连忙蹲下去捡,埋下的头,久久都未抬起。
安岚却顾不得别处,只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为这句承诺而长松了口气。目光突然扫到挂在门外的艾叶,问道:娘,要过端午了吗?
“是啊,再过三日就是端午了呢。”
安岚心头一震,前世关于母亲的事,她全都熟记于心。母亲甄月出生于五品官宦之家,因为一场灯会和父亲相识,那夜宝马香灯,玉露金风,风流王孙恋上了卿卿佳人,原本就该是一段佳话。
宣武侯府虽然到父亲这一代逐渐衰弱,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安岚的祖母谢老夫人,当初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最后,还是没坳过父亲的坚持,放了母亲进门。
谁知甄氏婚后五年,只生了安岚这一个女孩儿。侯府眼看就要绝了后,谢老夫人天天愁、日日怨,终于生了场大病。谢侯爷被老夫人逼得没了法子,在端午节前一天,纳了妾室范姨娘进门。
母亲就死在纳妾的第二天。据说是心情郁郁地在后花园散步,谁知失足滑落进了花池。那晚她身边没带丫鬟随从,只叫了新进门的范姨娘作陪。可事后,范姨娘怎么也说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悲伤过度的谢侯爷把人给直接扔进了府衙审问,可怜那位范姨娘没享到侯门富贵,先尝够了衙门刑罚,只过了几天,就死在了狱中。
因这连串打击,谢老夫人到底没熬过那场病,父亲与叔伯分了家,一年后娶了王氏进门,再添了妹妹安晴和弟弟安杰,才总算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所以,再过两日,父亲就会纳范姨娘进门,到了端午节当日,母亲就会因为心情郁郁而落水,而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娃,该怎么才能保护母亲。
安岚攥着自己肉嘟嘟的手指,怎么想都毫无头绪。她突然很想自己前世的夫君李徽,如果他能在这儿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替她想到法子。
可很快又泄气,她才这么小,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还在深宫里的豫王爷。安岚突然有点懊恼,好歹前世也活了大半辈子,真到了关键时刻,她连半点主意也拿不出,偏偏这次又是关乎母亲的生死,内心正在焦灼时,突然想到件事:她可以去找父亲,那个最疼爱她的父亲!只要他不纳妾,娘就不会死了。
于是她满心期盼地抬头问:“娘,爹在哪儿?”
甄夫人的表情有了瞬间僵硬,然后又柔声哄着她:“乖岚儿,你爹爹他最近都很忙,要晚饭后才能回呢。”
安岚搂着她的胳膊软声央求:“可我想见爹爹。”
甄夫人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等你爹回来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过了酉时,宣武侯谢宁回到书房,刚吩咐下人点了灯,就看见穿着嫩黄色襦裙的小肉团子风风火火跑进来,差点撞上他的腿。谢侯爷摸了摸她的头,皱眉道:“女孩子家的,干嘛这么莽撞。”
安岚怔了怔,她熟悉的爹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可重见亲人的狂喜冲散了疑惑,抬起头,瞪着带泪的小圆眼,饱含深情地喊:“爹,是岚儿啊!”
可谢侯爷只是淡淡应了句,把小女娃抱到圈椅上坐好,再回到书案旁,对甄夫人说:“怎么,你想通了?”
安岚撅着小嘴,在椅垫上不满地扭来扭去:爹爹为什么不抱她呢?他不是最疼爱自己的吗?前世临死的那刻,除了夫君李徽,她最舍不下的就是爹爹,最想见到的也是爹爹。
她越想越委屈,偏头再去看母亲,却意外捕捉到她脸上一抹嘲讽的笑容。如果她真的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一定看不懂这笑容背后的森森凉意,可她前世与豫王做了八年的夫妻,别的方面也许愚钝,唯独这处,却是再敏感不过。
一个被夫君宠爱的女人,绝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安岚更加困惑了。前世,所有人都告诉她,父亲是因为对母亲深情不渝,再加上背叛她纳妾的愧疚,才会在妻子死后,将宠爱全转移到了女儿身上。可为何她现在看到的,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该有的模样。
这时,她听见母亲冷冷开口:“岚姐儿想来看你,你陪她说说话吧。”
安岚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几乎毫不犹豫喊出:“爹爹,你不要纳妾好不好。”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谢侯爷嘴角带了抹笑,转头对甄夫人问:“是你教她这么说的?”
甄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抱起安岚,气急败坏地低声吼道:“哪个碎嘴的丫鬟和你说这些的?告诉我,娘去掌她们的嘴!”
安岚扒着母亲的衣袖,望向爹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刚才是太过莽撞,只因对着的是爹爹啊。前世那么疼爱她,对她有求必应,哪怕再任性,也能宠溺纵容的爹爹啊!可为什么回到她五岁这年,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觉得害怕,止不住地大声啜泣起来。谢侯爷被吵得皱起眉,朝她瞥去一眼教训着:“你都五岁了,还这么娇气怎么行。”安岚哭得更凶了,她终于明白,爹爹不会听她的,纳妾之事绝不可能改变,那她到底该怎么办?
甄夫人被女儿哭得心疼不已,边哄边抱着女儿往外走,到门沿处突然转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谢宁,你要记住,她是你的女儿。”
安岚想不通这句话的意思,她的头很痛,眼皮肿的好像许多只蚂蚁在啃咬。她把下巴搁在母亲柔弱的肩上,努力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小了,爹爹觉得她不懂事才会这样。等她再长大一点,爹爹就能像以前一样宠爱她了。
头顶的月亮就要长成银盘,离母亲的死期还剩最后三日。安岚咬着唇,默默攥紧了小拳头:既然爹爹暂时无法依靠,她就算用尽办法,也绝不能让母亲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