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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自出娘胎就没离开过崔二媳妇,可这回孩子能跟着他伯娘去城里享福,崔二媳妇贾氏自是求之不得喜在心田。
哼,不是亲生的总归不是亲生的,将来长大了,还愁他不认认亲娘亲老子不成?
说来还是自己肚子争气,一口气儿就给崔家生了三个带把子的。这一点,可是郭氏拍马也赶不及的。她是个城里人又咋地?不是照样上赶着要养了元宝不可,将来盼着元宝给她披麻戴孝甩火纸盆。
孩儿他爹可是说了,等将来元宝腾达了,就能提携着金宝和银宝也出息起来,自己一家子可就能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了。
说归说,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虽说是权宜之计,可就这么着让郭氏把元宝给抱走了,贾氏心里总归还是难受的。所以吃晚饭的时候,贾氏怀着不舍和补偿的心思,一个劲儿地喂了孩子不少肉吃,“乖乖,香不香?”
“嗯,香,肉肉香!”孩子软软的声音机灵地说着简单的句子。
一家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
崔婆子也端着一大碗的肉片往嘴里扒拉,还抽空插话道,“小三儿生来就命好,等进了城,可是天天都有肉吃!”
谁曾想到,乐极生悲!
元宝从半夜里就开始泻肚子。
一直泄个不停,山里的土郎中没法子。
好不容易从山外面请来了郎中,孩子已经拉虚脱了,脸白的都跟纸一个颜色了。
郎中摇摇头,只留下一句话,“哎,给这么小的娃娃喂那么多肥肉,恁大的油水,他的肠胃咋能熬得住?”
郎中前脚刚走,后脚孩子就死在了贾氏的怀里。
是郭氏带来的肥肉,害了儿子的名。
贾氏疯癫地扯着郭氏厮打咒骂,“你个丧门星,一来就克死了我儿子,活该你是个绝户头……”
所谓打人不打软,骂人不骂短。别说是亲人,就是两姓旁人,一般也不会揪着郭氏这个痛处下手。
可贾氏就这样明明白白的往郭氏的痛处狠戳,而郭氏一句话都不还嘴,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贾氏打骂。
直到贾氏被人拉开,郭氏才支撑不住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为自己,为贾氏,更是为了无辜丢了性命的元宝。
他才刚刚两岁啊,就那样没了。
“干娘?”韵秋小心地推了一下陷入往事无法自拔,半天动也不动一下的郭氏。
“嗯?”郭氏从往事中清醒过来,眼含泪光喃喃道,“秋丫头,干娘欠了贾氏一条命啊!这么多年了,我总是在后悔,要是当初不是我执迷不悟,早早地就顺了大家的好意把元宝给抱回来样,哪里还有后面的悲剧?说来,都是我害的。怨不得金宝要那样怨恨我,都是我活该啊。”
“干娘,这怎么能说是你害的呢?谁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不幸的?咋又扯上金宝了?”韵秋赶忙劝解她。
“后来,贾氏亲自送来了金宝给我做儿子,还说元宝的事儿她不怪我。”郭氏茫然地盯着眼前的一片虚无,“我没想到她失去了元宝,还愿意再送一个儿子给我。”
“可是金宝已经九岁了,而且还是崔家的长孙!”韵秋惊讶。贾氏既然不计前嫌,也该送了银宝过来才比较合乎情理啊。因为九岁的金宝毕竟年龄大了,根本养不熟了。
“贾氏说金宝比银宝懂事儿,大侄子给大伯父大伯娘养老送终正正好!因为元宝的事情,我一直没脸见贾氏。看到她那样宽宏大度不计较,我是又愧疚又感激,当下就跟她跪下了,发誓说以后金宝就是我的亲生儿子。”郭氏苦笑,“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贾氏是真心的,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
于是,九岁的崔金宝从山沟沟来到了大兴县城,成了郭家的养子郭金宝。
郭家三口大人是掏心掏肺的对金宝好。
郭母更是拖着病体见天变着花样地给大孙子开小灶,说这孩子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可金宝性子孤僻,很少说话。
他们想着,孩子是因为刚来不适应,时间久了就好了。
不久,郭母就病故了,这是郭氏在世上的最后唯一的血亲了。尽管金宝总是别别扭扭的,可他的到来还是极大地宽慰了郭母的心。
老人家走的时候很是安详,面带笑容。
而贾氏是见月往郭家跑,美其名曰来看看金宝过得习惯不习惯,生怕郭氏打骂错待了金宝一样。
来的次数多了,郭氏心里自是有些不乐意,不管怎么说金宝已经是郭家的孩子了。而且,她真的把金宝当了亲生的对待。
可是,想想死去的元宝,想想贾氏的丧子之痛,郭氏还是强忍了下来,面带微笑地尽心招待贾氏。
每次贾氏走的时候也是连吃带拿的。
刚开始发现金宝偷钱,又逼问出钱都偷偷给了贾氏拿回家的时候,郭氏心里就像被泼了瓢井拔凉一样。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和自己一条心。
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了,贾氏就心酸地哭道,说都是她一时贪念才逼着金宝,让他每日里收油饼钱的时候偷偷昧下一些的。
这件事发生后,贾氏不再那么频繁地、理直气壮地登门了,只在年节的时候才来打秋风。郭氏心里松快踏实了不少。
就这样安生了好几年,终于有一天,郭氏无意间得知了一件被丈夫和知情的街坊们好心瞒着她的事儿,郭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啥滋味。
原来这几年背地里,金宝和贾氏仍然频繁私下偷偷见面,贾氏每次都是乐滋滋地怀揣了一纸包铜板走的……
郭氏气愤地质问,郭老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我还不是怕你知道了生气才瞒着你的。”
而个头已经跟郭氏一样高的金宝硬着脖子顶嘴,“你们害了元宝一条命,我娘就拿你郭家俩钱儿能怎么了?”
郭氏病了一场,金宝虽是冷着脸低着头,但还是认了错。
丈夫郭老头劝她,“金宝已经大了,知道要脸面了,这些小事以后就随他去吧!那些钱到了贾氏手里面,总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郭氏能怎么办?难道她还能不要金宝不成?这些年,凡是好东西自己首先想到的就是要留给儿子。养了这么些年,别说是个孩子了,就是只猫啊狗啊的,也养出感情来了。
事到如今,郭氏也明白自己无法阻止金宝与贾氏偷偷见面,更拦不住金宝“劫富济贫”,因为自己舍不得这个儿子。她的这个软肋,大家都心知肚明。
贾氏不就要是引着金宝不和郭家一条心嘛?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县城给金宝寻个好姑娘做媳妇儿,而且能跟自己这个婆婆合得来、一条心的。
可是,当郭氏左挑右选,终于有了可心的儿媳妇人选的时候,贾氏却突然领了个土气的乡下丫头上门了,说金宝一出生就定了娃娃亲了。
贾氏说那闺女是她的娘家侄女,比金宝还大了三岁呢,正是女大三抱金砖的好兆头。
看着那个眼睛四下里不安分地轱辘的小贾氏,郭氏不喜,当下就撂了脸子,说金宝是郭家的儿子,他的婚事就不劳烦他二婶娘操心了。
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元宝出事的时候,金宝已经九岁了,半大小子早都记事儿了,而且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说六岁的银宝还有七八成的可能被郭氏养熟,那九岁的金宝只有半成的可能了。
最开始贾氏就是为了报复郭氏才选择送了金宝到郭家,而不是相对年幼不知事的银宝。
如今,贾氏又要在郭家埋下小贾氏这根钉子了。
郭氏看着韵秋目不转睛紧张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一次苦笑出声,“呵呵,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儿?对,就是到了最坏的地步了,最后退让妥协的还是我。”
“干娘就真眼睁睁的让小贾氏进门了不成?”韵秋不敢相信郭氏真的那样做了。长大的金宝本就跟郭家不是一条心,这要是再娶了小贾氏,这儿子媳妇明面上是郭氏的,暗地里可都是贾氏的。
郭氏反而平静了下来,说道,“除了答应,我还能怎么样呢?金宝拿住了我的短儿,知道我不可能狠下心不要他。”
金宝跪下给郭氏磕头,求郭氏让他娶小贾氏进门,“娘,我和表姐的婚事是自小定下来的,现在反悔,我不就成了背信弃义之人?要是因为我是郭家的养子就要悔婚,那您就把我赶出郭家吧?”
自从小贾氏进了门,郭家可就热闹了。
贾氏的娘家当年为了聘礼能狠下心把贾氏嫁到山沟里去,由此可见贾家不是什么老实安分的庄户人家。所说贾氏不是弱茬,可那个小贾氏可比她姑母能闹腾多了。她想找茬的时候,郭氏是想躲都躲不过。
每逢吵架的时候,金宝不是立马站起来出门了,就是待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面上谁都不偏不倚。
明明是自己家,郭氏老两口子竟是过得像寄人篱下一样,处处要看小贾氏的脸色。不忍着,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小贾氏刚一怀孕,贾氏就卷了铺盖住进了郭家,说郭氏没生养过不会照顾孕妇,她只能多辛苦多担待了。
……
说着说着,郭氏伸手抹了下眼泪,恨恨地说道“秋丫头,现在想想我都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要说,我这样的脾气也不是啥能受气的。可那时候,我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就那样容了她们那样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的。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想甩自己两耳刮子,没囊没气的,丢脸都丢到姥姥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