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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望为抓紧时间练刀,练了亦有大半个月。身法已然相当熟练,只是自身力量还比上不足。
这是先天缺陷了。
因为灵智开启晚,少年时代在外飘荡,修炼更是比同龄人晚。儿时灵气供养缺失,即便后期再极力弥补,也极难赶上。
她很了解自己,故而永远都在修习法术,研究高深莫测的神法。而非钻研体魄之流,也几乎不用沉重锋利的兵器。
虽然曾经也练过些拳脚,还去挑衅了当时同龄人里的最强者——子桑暌。
下场就是被暴揍一顿,没照着脸打,但肋骨断了十好几根,脏器破裂,内伤严重,几近濒死。好在姐姐望悠去拉架,不然,起码得躺几个时辰下不了榻。
每到这种时刻,望为都无比厌弃自己。一个先天不足,后天修炼处处遭遇瓶颈的废物,还大放厥词,要在天界九重天闯出个名堂,简直就是放屁!
至少,她绝对不能再被赶走了。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修习被迫中止只因为一个原由。
——她先天无心。
没有心脏,修心就不成立。修炼法术不修心,就约等于是个空架子,迟早散架。
她这才将目光放在了对自己最好的姐姐身上。
纵然是千般算计,百般谋划,最终在动手的前一刻,望悠叫住了她。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姐姐这里?是想姐姐了吗?”
望悠的声音很温柔,她正在自己院内的一棵高耸的红枫树下。手中捡起地上掉落的红色叶子,那叶片比手掌还要大几圈。
她叠着拿在手中,好像是打算做一种手工。
扇子亦或是什么别的……总之,很认真专注。
望为站在她院门前半晌了,她才反应过来。
亦或许她早已经知道她要来了。
望为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她,径直走入院中,拿起桌案上的零散叶片看了看,叶子背面竟然还写了字。
是诗词。
书从藏经阁借来,摘抄自凡界诗人的。
望为又随手拿起一片,望悠准确无误地将背后的诗词念了出来。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
她走过来,递给望为一杯酒。
“我们不会忘,因为我们会记住此时此刻的,对吗?”
起风了。
枫叶被树枝高高托起,又随风跌落,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小片飞尘。
“我知道一个取人心脏不会痛的方法。”
望为没有喝酒,而是倒了一杯茶,转身倚在了石桌案上,以半躺的姿势戏谑的看着望悠。
“算准了今日,你身边无人,我才过来的,姐姐。”望为用手指缠在自己的发丝间,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脸。
直入主题,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姐姐知道,自己是个废人。天宫之人说我伪善,水族之人说我愚蠢……可我天性如此,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望悠仰头,酒落入腹中,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烧灼在心头。
“是啊,你就是愚蠢。”望为开口道,“先关注他人所求,从来以他人为先,全然不顾自己。就算对方要杀你,你也只会好言相劝,分析利弊,甚至还会自我反思……简直可笑。”
望为感觉自己喉咙干哑,又喝了一杯茶,“我们俩姐妹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仿佛身在两极。你好过头了,而我——”
“他们说,我简直坏透了。”
“妹妹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并不坏,你还会保护姐姐呢!”望悠为她辩解道。
“保护?不过是我手痒想杀人罢了,除掉那些想杀你、找你麻烦之人,难道就代表我好么?”望为站起身,冷笑地凝视着望悠。
“从来无人为姐姐出手……这次第一次,虽然,我并不提倡妹妹的做法。”
“你可是伯赏家的大帝姬,没有我出手,自然也有别人,你的护卫,母神和父神,还有外祖父、二叔……这些人,都会为你出手。”
望为是一个字也不信。
望悠摇了摇头:“我去天宫没有带护卫,她们不知道我去天宫修习……被欺负的事,这些事我从来没说过。如果不是你跟着我去,你也不会知道的。况且,我们双方对立严重,他们对我不好,也很正常啊。”
望悠抬眸微微一笑,继续在那些叶片后面写起字来。
“……姐姐是何意?在我面前故意卖惨,让我可怜你,然后放过你的心脏?”望为嗤笑,她站起身,周身似有大风卷起。
“我何时这般良善?我跟你本就不是同一种人,我不仅要活下来,还要让整个天界都记住我!我不要再被欺负,我要让那些欺负过我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望为说完,天空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将院中的枫树枝劈断在地。
“不,恰恰相反。姐姐一定会把这颗心脏给你。”望悠停了笔,将那些叶片用一根银丝装订在一起。
接着,她从旁边的树心之中拿出一个神秘且精致的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颗被充盈灵力包裹起来的心脏。
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近在咫尺,望为不禁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为什么?”她不解地蹙眉,虽然她明白这是望悠能干出来的事。
“你有远大的志向,我没有。我只会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喜欢看书,喜欢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譬如说,天宫与辰中天能够和平。”
望悠语气很轻,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自己被剔出的心脏。
“天宫与水族,明明是一家人,却最终因为种种原因,分崩离析。我不明白,为何不能友好相处呢?”望悠歪头思索着。
望为顿了顿,小声道:“也许,只有你继承了魔神之位,才有可能知道真相。你说的,不也是你的理想?远大理想。”
面对与自己灵魂相连的真诚姐姐,她偶尔还是狠不下心来,所以她不愿常常面对她。
“那这个远大的理想,就交给妹妹来实现,好不好?”
什么?
望为愣了愣:“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帮你?我自己的事都做不——”
望悠走近望为,凝起灵力将心脏拿出,一掌将心脏打入了望为的体内。
望为的瞳仁瞬间放大,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冲击而上,涌入丹田识海。
因为力量的突然冲击,她的七窍不断往外涌出鲜血。
还有她的泪水,也顺着眼尾滑落进了发间。
她倒在地上,心中百感交集,却无法动弹。
望悠继续施法为她加持,直到她的身体不再有排异反应。
骤雨倾盆而下,模糊了视线,冲散了一切。
她的血,姐姐的血。
她的泪,姐姐的泪。
还有……
姐姐。
滂沱大雨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身旁停留片刻,就在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雨带走了她的姐姐。
她开始憎恨起大雨。
至于后来的天水和平,她努力过,应当也算实现了一半吧。
……
“我也没想到,她会答应我这荒唐之事,会把她的心脏主动给我。”
“所以说,师父的心,曾经不是自己的。”
天色已晚,二人在榻上抵足相拥。
望为倚靠在霍逢身上,“隐姓埋名”地讲了些过往。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天界亦没有太多人知晓。
霍逢被望为这一段跌宕起伏的往事,弄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我也不是先天无敌,也是经历了很多年的磨砺,还有身边人的牺牲。”
大战在即,不知为何她就是很想讲出来,憋在心里太久了,不想再藏着了。
此时此刻,仿佛是交代临终遗言,阐述着这辈子她曾经懊悔过的某件事,道出她的埋藏心底的愧疚。
在说辞中,望为并未给自己言语开脱。
这行事风格不像她自己。
但是,面对霍逢时,她忍不住想将真正的自己展示出来,剖开肺腑,让他看清自己。
世人崇尚无瑕之人,而她将无瑕之人拉入泥犁地狱。
霍逢的一生,在她眼中亦称得上“无瑕之人”。
她想听他说一些不一样的话,责怪自己也好,痛斥自己也罢……至少,能让她好过点。
自从将心上枷锁打开以后,她对这些过去的事,也愈发的敏锐了。
“你姐姐是个很好的人,我在最初的那场梦境里,见到的也是她吧?果真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呢。她把心脏给了你,那她……后来呢?”
“后来……”
那场大雨很快就停了下来。
伯赏望悠的身躯竟然逐渐灵魂化,变得透明起来,最后真的直接消失在空气中了。
而这一幕恰好被她们的母神撞见。母神临时改变了路径,先来了望悠的院子。
母神是个清冷淡漠之人,第一次失控发怒,扇了望为一巴掌,然后掐着她的脖子吼道:“伯赏家的除了小悠,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你这个怪物,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母神用最原始的方式,用尽全力拳打着望为,望为没有躲,而是躺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带着颤抖的哭腔,指着望为的鼻子,“他们怎么没……”
望为猜测,她可能想说的是“他们怎么没杀死你?”
最后,也许是作为母亲,她没有下死手,而是气急攻心,直接离开了天界,不知去向。
而她们的父神得知后,竟然也违抗魔神父亲的旨意,追下界去。
至此,这二人再也未曾出现在天界,也没有让任何人找到。
传说中有的人说这对夫妻已经死了,也有人说可能躲在下界讨个清静,毕竟伯赏氏的未来堪忧啊。
“……后来,我的母神和父神因为此事震怒,离开天界,再也没有回过。”
望为将脸埋进霍逢的胸口,声音断断续续,霍逢将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背。
“师父,你难得跟我说这些。”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望为抬起头追问道。
霍逢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很多泪,还浸湿了他的衣襟。
望为的呼吸声很重,像是搁浅在海滩的鲸鲵,无法跟随浅滩涌起的白浪回到海底,只能躺在岸边奄奄一息。
“师父,每个人都可能在年少时犯错。我全听下来,这似乎不止是师父的错,天道不公,让你们承受来自先天的毁伤,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了。”
霍逢捧起她的脸颊,指腹柔和地抚慰着,“生而艰难,必定要奋起反抗,才能够存活下来,有希望走向未来……”
“你不想骂我吗?他们都斥骂我自私、冷血,残忍、暴虐……我的确是这样的人,说得没错。”
“善良或者道德,本是用来约束和要求自我的,不应强加于他人身上,这太过理想,也是我曾经犯过的错。他们不该、亦没资格指责你,如若他们是你,未必做的比你好。”
望为怔怔地看着他,霍逢继续道,“师父生而艰难,历经万事磨砺,才能行至今日,师父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说明你见的人太少了……夸我没用,根本不想听。”过了半晌,她吐出几个字。
“师父愿意告诉我这些,是不是说明我又走近了一些你的心呢?师父已经接纳了自己的心,那何时才能接纳……”
突然,室外的狂风怒号如地狱恶鬼,它们用利爪将门窗全部推搡开,树影震颤摇晃,鸦雀和蝙蝠在夜色中横冲直撞,发出兽类的悲鸣。
望为挥了挥手,一切倏地静止下来。
外面的风停了下来,再无杂声,门窗严丝合缝关牢,仿佛方才的一切皆是噩梦凶境。
“……先天无心,是一种神族的特殊病症吗?”霍逢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将耳朵靠近望为心脏的位置仔细倾听着。
“这件事我查过许多古籍旧册,没有记载。我和姐姐,都有些先天不足。只不过我在外奔波需要法术傍身,察觉了出来。姐姐在家里无需面对那些风浪,她或许也缺点什么,只是我不知道……”望为神色茫然。
“如果能问到年长者,或者能翻到当年记载的卷宗之类的,也许就真相大白了。”霍逢提出建议。
“卷宗没有记载,如果有也是被毁掉了。知道最多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根本查无可查。”
望为所认为的知情人,有自己的父母神、魔神祖父以及前代天尊,如今真是一个都不在了。
霍逢抬手握住望为的手,令二人十指相扣:“等到回天界,我会帮师父一起查清真相。”
她微微一笑,没回应,而是将手不经意地抽了回来,并稍稍挪后了一些距离。
“霍逢,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要打断我,让我一次性说完。”
霍逢的心脏突突直跳,不知为何,从方才怪风大作的时候,愈发察觉是不好的预兆。
“倘若我没有回来,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师父。如果我活着回来了,我还做你师父,你可不许有任何怨言。”
二人回避了许多天的话题,终于还是被摆在了她们的面前。
“师父,真的不能带我一起吗?我不怕死,就算死,我也想同师父死在一起。”过了半晌,霍逢开口道。
望为主动吻了吻他,站起身要走了。
霍逢也跟着站起来,可是刚起身,他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榻上,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