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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众修散去,霍逢几人向望为的身边走去,袁骧背着受伤昏迷的小女孩走在最后。
“尊、主人,你……你竟然破了阵?”
柳殷依旧被封在石柱上动弹不得,望为也并没有松开束缚。
“我破了阵,你很惊讶?”望为语气平静,仿佛一如那日坐在秋千上浮生偷闲。
柳殷的呼吸加重了,她试图挣脱束缚在身上的层层枷锁,却因为气息紊乱而屡屡失败。
她明明都算好了的。
这些封印或者法器,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虽然看着凄惨,但都是配合演出效果,让那些修士相信自己被困住而已。
可是,现在却真的打不开了。
柳殷抬头去看,发觉望为的手心上空正浮现着法阵枢纽,这才是无解的根本原因。
“主人,对不起……我的本意不是要伤害你!我只是想把你们暂时困住,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去完成……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柳殷声音微微颤抖,原本在那群修士面前还略显松弛的她,此时此刻,全身上下都在痉挛。
霍逢几人已经到了望为的身边,看到柳殷被束缚在石柱上,霍逢便长剑出鞘,站在了望为的身边。
“师父,这蛇妖……”他依旧保持着第一次见面的警觉。
“不急,我有话问她。”望为看着柳殷,“从头开始讲,我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那什么劳什子门派手里?”
柳殷抿嘴一言不发。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还是……你不想让他们听到?”望为疑惑不解,柳殷做事心狠手辣,怎么如今却扭扭捏捏的?
“我……我只是想独自完成这件事,将东西完完全全交到你手里。”
望为侧头看了眼霍逢,示意他们都待在后面。
她只身上前,凑近了柳殷,将她凌乱的头发整理妥帖,又亲手擦掉她嘴角渗出的血。
柳殷的目光追随着她,却发觉对方始终未看自己一眼,就好像对方因自身洁癖突发,在整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般。
“尊上……”柳殷很小声唤了她,顺势瞥了一眼后方严阵以待的几人。
“说吧。”
“您再给我……”
望为轻轻扼住她的脖子,并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动作,旁人只能看到二人在和气谈话。
“没有时间了,你听懂了吗?”望为扬起下巴看着她,“你如果不想拖我后腿,就告诉我所有事,一件不能落!”
柳殷轻轻点头,眼神中却仍有不甘。
望为叹息一声,道:“柳殷啊,你真是一直都不太聪明呢。被天神捉去却不知自己的力量足以反抗……被怂恿着杀了那只狐狸就自己蒙头跑路……独自下界生活想要赎罪、想要在我面前立功,却弄到快无法收场的地步……你但凡同我多说一句——”
说着说着,她突然很想发笑。
这柳殷也是一把年纪的妖了,外形上在凡人眼中亦属于成熟稳重、性感妩媚类型,做起事来却堪比稚童。
简单说,就是笨蛋。
“尊上,我知道错了,我一时被执念困住,给你惹麻烦了……”柳殷小声道。
望为挥手施法,准备将柳殷从石柱上放下。
一股纯澈的灵力将柳殷翅膀上的玄铁枷锁打碎,那带着倒钩的锁链瞬间化成齑粉。柳殷抖落羽翼上的尘屑,灵力游走之间,上面的伤痕在逐渐疗愈着……
柳殷神情惊喜,她以为望为不会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却没想到,她竟然还为自己疗伤。
接着,是全身。
法器尖刺贯穿在全身各处,除了七寸的心脏位置,这是为了削弱她的攻击能力加持的。
“有些疼,不过,你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望为操控起那些法器,打算一次性全拔了。
柳殷咬牙坚持,但还是没忍住低吼出来。
霍逢几人也围拢上来。
“师父,我可以用法术为她疗伤。”
他看清了形势,虽然之前她在自己这里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不过此时此刻,她和望为之间并不是对抗关系。
“好,辛苦你了。”
望为冲着他笑了笑,转头又开始说起柳殷。
“你假戏真做,做到这种地步,图什么啊?那些修士应该没一个是你的对手,好歹抵抗一下,你那几千年的法术都去哪里了?”
柳殷痛得眼泪直流,她用浓重的鼻音说道:“呜呜……我的力量,我的力量都在城中那些凡人的身上……”
“什么意思?”
“这事还要从我下凡那日说起——”
“这件事,就长话短说吧。”望为无情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这座城的人,于我有恩。”
柳殷下半身的伤口逐渐被霍逢的法术治愈,已经不再血肉模糊了,她化身成人形,席地而坐。
众人也都坐下围拢成一个圈,虽然是长话短说,不过看这架势应该不会太短。
“是城东下面的巳李村的人。我刚下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那个村子里有不少大娘大婶帮了我……明明发现我是妖怪,却还是没有忍心将我赶走……我在那村子生活了数十年,最终陪伴她们半生,把她们一一送走……我才离开去了其他地方生活。”
她顿了一下,“那一带民风淳朴,一开始她们还有些怕我,后来都管我叫蛇仙。我用法术帮她们驱逐了野妖还有恶人,她们为我修建祠堂神像供奉我……可惜啊,凡人的寿命太短了,我送走了她们村里好几代人。”
众人听着她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在多数人的印象里,无论从外形或者是初见时候极具威胁的模样,柳殷绝对是个十足的恶妖。
却不曾想,她本质并非那般难以言说。
“然后呢?”
“其实,那件事我本不该插手的。”柳殷咬咬牙,“神器降世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了。我后知后觉,那只狗传话我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主人一直在寻的。”
“那只狗”指的是混沌,私下的损号。
“但是,”她支棱起来,“我是第一个找到那幅画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神器。”
“然后?”
“本来我已盯梢,当晚那幅画连同收藏画的人,一同消失了。”
“被掳走了?”
柳殷点点头。
“天哪,究竟是什么厉害的人,居然能从柳姐姐手里抢东西!”杜僖渺适时插话,缓解了略显紧张的气氛。
“也没有啦,就是一些不受妖王管控的野妖怪,还有一些修士,就是今日那群人。”
“在凡界呆久了,果然成废物了。”望为毫不留情点评。
霍逢偷偷瞄着二人的细微表情,柳殷一脸委屈,望为则一脸严肃,虽然此话说的不是自己,但怎么这么的感同身受呢?
柳殷正色道:“神画本就只有一幅,最初在一个凡人手中,其实并不起眼。那人是城中有名的画师,他画画有一大特点,他只画人,尤其是女人。而且人像之上的五官只画嘴巴,偶尔会画眼睛,这都是极少的……也许是太过有特点,他很快成名,变得家喻户晓。此后,求画的人无数,他的画也被哄抬高价,从此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她尽力丢出一丝灵力,那灵力展开了一处场景在众人眼前。
那场景里,是一处毫不起眼的画室。
从内室里走出了一个外貌很奇特的画师,他身着粗布麻衣,一看便知不是锦衣玉食之家出生之人。
戴着半脸面具,一张脸上只露出了一张嘴,面具严丝合缝,其他的便再也看不清。
他打开了桌上密室的机关,旁侧有一道暗门及时打开。
在密道里绕了好多弯路,终于走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简易的行军榻,墙壁的中央只挂着一幅画。
那画的画幅比普通画要大个几寸,上面有一位身着大红甲衣的神女,那女子脸上只有一张精巧美丽的红唇,细看那神女背后还有一对巨大的羽翼。
果然,和外界流传的都不太一样。
望为感觉这幅画上的人有些眼熟。
那位画师对那幅画的态度十分恭敬,在画面前摆了供桌,上面的贡品比他身上穿的衣服都名贵。
“此物怎会遗落到凡界?”
“不清楚前因,我还没来得及同那画师多聊几句呢,本想在套几天的话再动手,没想到他已经被别人盯上了。”
“为什么是这幅画?这上面画的人……”
“是不是有人暗恋主人你啊?所以只敢偷偷画画,睹物思人……”柳殷调侃道。
霍逢坐直了身体,看向了望为,望为忽地蹙眉,“这种事可能性不大,看上你们几个,倒是有可能。至少,我从来没穿过甲衣,我的嘴也没那么玲珑小巧。”
她指的是柳殷、大风和夫诸三位手下。
霍逢点头,转头盯着望为的嘴巴作对照:“嗯,的确不像师父的嘴。”望为扭头看了霍逢一眼,他微微一笑。
袁骧缓缓开口:“把人脸都画不全,很难说究竟是为何?总感觉没有那么深的情感。”
“嚯!”杜僖渺将手搭在他肩上,调侃道,“想不到袁骧哥哥对此还有特别的见解啊。”
庄泊砚道:“我们先前看到的都是赝品,今日见到了真的,果然还是不同凡响。按照此类画作风格、构图来剖析,画此画之人,对画中的女子应当是有别样的情愫,并不是单纯为了画人像。”
“现在祁山门的人将画的主人和那幅画一起掳走了,就在他们的门派里?”
柳殷点头:“一开始画还曾落到凡人官吏手中,后来不知怎的,就到了那个门派弟子手里,后来,此事就惊动了这里的城隍。”
“城隍庙里真的有城隍神啊?”杜僖渺好奇发问。
“当然,只是你们凡人看不到罢了。城隍是天界派遣到凡界的神官,为守护天下城池而存在。但不知为何巳迁城的城隍,迟迟未现身……直到前段时间才出来。”柳殷对杜僖渺颇有耐心解释道。
“突然有一日,这幅画遍布全城,许是见到那画的主人名利双收,所有人开始随波逐流,所有人都开始模仿那幅画,并且还流出了神器可实现心愿的传言。”
众人都觉得此画幕后定有人操纵,实现心愿这种事,虽然明显是骗局,但却是所有人的心之所向。
霍逢疑惑:“这座城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看到许多法术搏斗的场面,遭遇到法术波及的凡人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外人进不来,他们出不去……这究竟是怎样的人间炼狱?明明有城隍神在,为何却还造成了这般凄惨的局面?”
“我也很不解,本以为城隍神会在危机关头出面,去阻止修士和妖族抢神器,阻止他们在城中大打出手,还有洗清那个骗局。可是,他迟迟未现身……”
“因为这座城与我关系匪浅,所以,我就先出手了。我在整座城的凡人身上种下了自己的蛇灵,能为所有人存下最后一口气。但是我又不想让人察觉,所以,我就麻痹了城中所有人,并且掌控了城门,隐匿了巳迁城的位置。”
事件突然爆发,柳殷当机立断,阻止了外人进入此城,也施法不让城中人有出去的念头。
种在每个人身体里的蛇灵,会让凡人有不同的反应,在他们眼中仿佛是一场瘟疫。瘟疫过去,好像是一场幻梦,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因为灵力有限,柳殷只能在白日操控那些凡人正常生活,到了晚上,她便制造出虚假繁荣的景象。
一来,可以节约自己的灵力,她无法时时刻刻操控所有人。只好每晚让所有人都在外面宽敞地带聚集,她便可以带灵蛇族人帮助修缮整个城市。
烟火是一个很好的隐藏讯息的点,可以藏住很多动静,不让修士和其他妖族发现端倪。
白日里,所有人见到的什么彩绘图画,鲜艳色彩,都不过是残垣断壁之下的幻境。
城中的人们都以为,一直相安无事,平淡生计。其实他们早已命悬一线,并且身处在一片残屋破瓦、血腥浓重之地。
在那些野生的妖族和修士眼中,却是满目的真相。
二来,柳殷也在自我欺骗,在心底里,她希望这座城一直都是原样,从未发生过那般荒唐的惨剧。
虽然,她明白这已经不可能了。
望为等人也没察觉,是因为柳殷的私心。她不希望在望为面前,如此办事不力,还惹上了弥天大祸……
“我是不是做错了……”柳殷声音小了起来,“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那么多人,我却偏淌了这浑水,现在神器落在他人手中,那些城中无辜的凡人,我也无法真正救下来。”
“主人,你帮帮我吧!”柳殷抓住望为的手,“虽然那些人与你没什么关系,但我恳请你,救救他们吧。我只能在他们身体里吊一口气,只能让他们像我的傀儡,每晚变成行尸走肉……我尽力了。”
“那画口吐人言,说实现愿望,与你有关吗?”
“没有关系!”柳殷否认,“这事也很蹊跷,但我力不从心,无心追究了。说不定那画师本人会知晓更多。”
望为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柳殷不仅是笨蛋,还是个心很大的笨蛋。
这种诡异的救人手法,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许是事急从权,别无他法吧。
“你还能用这个……方法支撑多久?”
“……不出二十四个时辰。”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足够了。”望为道。
足够什么?
柳殷脸上闪过一丝疑惑。